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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吻
在江予舟二十年的认知里,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荒诞却又如此真实的时刻。
上一秒,他的精神在千万只眼睛的注视下仿佛被浸入冰海,而肉身濒临撕裂,皮肤的刺痛和骨骼的脱落感阵阵传来。
而现在,谢渡那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眼睛,遮住了所有令人作呕的幻象。
那随后印上嘴唇的触觉……
这个吻很轻,轻得像谢渡胸口的那朵白山茶花;它很凉,凉得像湖心倒映着的月亮;它又很笨拙,只是单纯的贴合,唇瓣相贴,传递来对方的微微颤抖。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吻,让江予舟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他不再在意那即将撕裂他意识的精神污染,不再顾忌身体上的疼痛,像是整个世界收缩了一般,他的一切只剩下唇上那个柔软的触感,在黑暗的动摇中,他的全部观感,统统为那个吻所捕获。
他知道这个吻是有目的的,因为随后,谢渡透过唇齿递过来了什么东西,那股气息清冽且纯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其洗礼。
这不重要,他所感受到的,只有这个吻本身。
大脑第一次变得如此空阔,又如此拥挤。
空阔是因为所有的杂念都被清空了。
拥挤是因为,此时此刻,里面只装得下这么一个感知——谢渡在吻他。
当谢渡察觉到江予舟已无大碍,准备抽身离开时,江予舟不自觉地、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前凑了一点点。
他没控制好力度,牙齿极轻地磕碰到谢渡的下唇。
谢渡的身体瞬间僵硬。
江予舟也呆滞住。
借着飞蛾翅翼上的光辉,他看清了谢渡近在咫尺的脸,异色的瞳孔因震惊而睁大,烛火般的右眼晃动着,映出自己同样惊愕且茫然的脸。
他微微张着口,依稀可以看见淡红的舌尖若隐若现,而那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被江予舟刚才磕碰的地方,是一点暧昧且红润的痕迹。
这原本献祭意味的接触,一下子变了味。
江予舟脑海里那根理智的弦,嘎吱作响后,终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系统那足以刺破脑细胞的尖叫,在他脑内轰然炸响,威力堪比一百个牧师的精神攻击。
【他亲了!他亲了!谢渡他主动亲了!而且谢大佬递过来的是……我的老天鹅啊,我cp果然是真的,啊小情侣的贴贴,堪比三餐饭,多谢款待摩多摩多——】
没等系统再嚎叫个八百回合,江予舟冷直接冷漠地屏蔽掉了系统的语言通知,甚至残忍关闭了脑内直播。
系统只能在一片黑暗中,咬着手帕哭唧唧,脑补他们接下来的互动。
牧师也被这突然起来的变动给震慑,他的怒吼在两人脑海中回荡,这次不再是蛊惑,而是被冒犯的愤怒:
“肮脏的灵魂啊!居然用这般的纠缠,来拒绝月光的净化!污染这神圣的归一!”
巨大的飞蛾晃动着华美而可怖的翅膀,成千上万只来自不同人的眼睛同时流下苍白的眼泪,泪滴汇聚成浓稠的光潮,散发着毁灭的气息,向两人漫涌过来。
不再是精神污染的攻击,光潮所过之处,似乎连空间本身都被腐烂、融化,流出透明的浆液。
“江予舟,退后!”
谢渡用力推开他,长刀出鞘,横档在身前。可他握刀的手明显乏力,光是握住刀柄都十分费力。
他很虚弱。江予舟能感受到。
从进入“圣所”开始,谢渡就在持续消耗体力:净化毒气、抵制恶意、治愈林水、看破幻境……尤其是刚才的那个吻。
除了抚平月之飞蛾带来的精神创伤,谢渡还传递过来某种更本质更重要的东西。
江予舟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可能被依托了部分对方关键的存在,那清冽的气息,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感受到,有什么发生了无形的变化。
但这些都不重要,什么圣所啊、牧师啊、最真实的真实啊,他统统都不在乎。
他只知道,谢渡吻了他,和,谢渡很重视他,近乎酸楚的幸福感简直要淹没他的全身。
所以,他没有退开,更紧地握住谢渡的手腕。他也没有看向那汹涌袭来的光潮,而是侧过头,看着谢渡,那双总是跳脱着胡思乱想的眼睛里,此刻满是认真。
“我一开始其实不关注这次行动是生是死,因为即使前方是地狱,能和你死在一起,也很有趣。”
看出来了。谢渡默默地想,从进入圣所到现在,他一直没从江予舟身上找到任何的求生意识。
“但是……”他停顿下来,有些目眩地眯着眼睛,目光扫过谢渡微肿的唇瓣。
“现在,我改主意了。”
“不管目的是什么,我的谢队长啊,你刚刚夺走了我的初吻。”
他在“初吻”这个词上加重了语调,尾音一颤一颤,显得格外缠绵且暧昧。但他的眼神里没有羞涩,而是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大欢喜和郑重。
“我突然觉得,活着好像能遇到更多,像这种……”
江予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表达,单纯用“有趣”不足以概括,其他词句也局限,无法描述,简直将是前世今生为人为兽每一转世所遭遇的、所感受到的全部的全部,酿造而升华,一切情感的漩涡。
“总之,”他转过头,面向毁灭的光潮,他依旧在笑,这次的笑容真挚且坚定,“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他松开手,轻轻推开谢渡,将他护得更靠后,然后转身,直面那奔涌而至的、由月光和泪珠凝结成的苍白光潮。
掌心上方,空气微微扭动,像夏日远眺热浪蒸腾的地平线。这一次,他发现手上原本的黑焰变得透明,像是空间本质的扭曲,经过那里的光线都发生了诡异的偏折。
江予舟稍稍惊讶,他确实不久前给“初恋消消乐”这个技能升过级,但绝无可能达到眼前的程度。
他明白了,是谢渡,是刚才那个吻。
某种更冰冷、更底层的东西,此刻正安静地流淌在他的血脉里,与他的力量无声交融。
他抬起手。
透明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滴,融入光潮之中,交互变幻着,交融混合着,再一同湮灭,宛如溪流汇入沙地,连一丝水汽都未曾蒸起。
巨大飞蛾发出前所未有的嘶鸣,它那被火焰擦过的翅翼,凭空消失了一部分,余下光滑如镜的断裂处,仿佛那里从未生长过任何事物。
“这不可能!”牧师的声调尖利拔高,“这是……最初的火种,只有‘门’后深渊才存在的……”
飞蛾鳞翼上千万只眼睛疯狂转动,死死锁定被江予舟护在身后的谢渡,千万道目光中的怨毒几乎能凝成实质。
“是你!是你这残缺的容器!是你将真实泄露给了他!?”
彻底被激怒的牧师也无法阻止透明火焰的吞噬,华美的飞蛾之躯干,无法抵挡着来自于虚无的侵蚀,那些曾经冷漠或疯狂、或细或圆的眼眸接连炸裂,化作一滩滩失去光彩的污浊,然后在火焰之下,化作虚无。
然而,就在那飞蛾即将彻底消散时,牧师摇摆着仅存的头颅:“呵呵……呵呵呵哈哈!”
“你们以为,这样就杀死月亮吗?”
江予舟没有理他,加大了能力的投入,终于,那最后一点脸片都在扭曲的光线下消失殆尽,喉间为核心的那颗月丹,发出一声细微的裂响,被透明的火焰吞噬。
视野中,那只美与恐怖并存的巨大存在,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像是从未来过,原地只余下空气中尚未平息的能量余烬。
结束了?
江予舟微微喘息着,持续透明火焰的巨大消耗,即便是他,也感到一阵虚脱,不过,他看向身边的谢渡……
谢渡的脸色惨白如纸,烛火般的右眼也黯淡了许多,持刀的手低垂着,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或许,借这个机会,在回程上,他可以给谢渡来个小小的帮助?
比如,横抱什么的?
“呵呵呵……呵呵……”
阴魂不散的笑声从空气的四面八方响起,是牧师的笑声,简直如同看不见的蛛网,笼罩了这片狭小的空间。
“愚蠢啊,你们能摧毁月亮的躯壳,能污染月光。”
“可是,你们能抹去‘月亮’这个概念本身吗?”
空洞、飘忽的声音,仿佛有无数人对月亮的叹息、低语、恐惧和向往糅合而成,直当回响在两人的大脑皮层间,污染着每一个脑细胞。
随后,江予舟和谢渡的眼前,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相同的景象——那是夜空中高悬的月亮。
无数个关于月亮的画面,从先民的仰望,到恋人的呢喃,从诗人的咏叹,到孩童的指认……那洁白的白玉盘啊,在第一个人类呼出第一口浊气前,便已早远地悬挂在空中,无数时代、无数人的月亮的记忆,如同奔腾的河流,而两人二十来年的生命,甚至比不过河流中浪花溅起的水滴。
牧师并不会等待他们从大脑的冲击中缓和过来,一道极其稀薄的波动,如同水母的触须,直直卷起在晃神的谢渡。
“谢渡!”江予舟想挡住,但过于庞大的记忆流冲击着,让他暂时无法动弹。
然而,面对着压倒性的袭击,谢渡却笑了。
用那张因力竭而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他缓缓地、肆意地笑了起来,美得惊心动魄,也残忍得令人心碎。
“江予舟,”他轻声道,“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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