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为劫

　　沈慕一路上都有一点点心神不宁。其实对于她而言，落华如今依然是一个很缥缈的存在。

　　真神，这两个字对于沈慕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她原本不过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走了几辈子大运，被连昭捡回，成为了风衍宗弟子。

　　沈慕扪心自问，过去十多年，她骄傲，张扬，哪怕身负禁制，却依然以自己的天资为荣。

　　连昭庇护人间，她与即墨则作为连昭的弟子，自是告诉自己，以苍生为己任。哪怕力量微薄，也愿意去努力。

　　沈慕心里很清楚，不论是千渊还是长渊，帮她，都是因为落华，可现在，她还不能完全转变自己的思维。

　　“做什么自己在这发呆？”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就被人揽到了怀里。沈慕知道，除了即墨则，没人敢这么做。

　　即墨则手臂搂在沈慕的腰间，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还轻轻蹭了蹭。他最近变得颇为粘人。

　　“怎么没休息？”沈慕问。

　　“睡不着，本来想偷偷去你的房间亲一下，却没看到人。”即墨则的脸埋在沈慕颈间，发出的声音有些闷，“我都要吓死了。生怕我的小师妹就丢下我跑了。”

　　沈慕转身面向即墨则，用手捧着他的脸，好似重新认识他一样:“以前怎么没发现，我的大师兄这么会装可怜，嗯？”

　　即墨则嘴角上扬，任由沈慕揉捏自己的脸，看起来乖乖的:“那阿慕会讨厌我吗？”

　　沈慕倏然笑了:“没有哎，我反而很喜欢你这样。”

　　其实，即墨则也不过比沈慕大一点点，刚到加冠的年纪。平时他太稳重了，少有孩子气的样子，倒是新鲜。

　　“那就当我恃宠而骄吧。”即墨则搂着沈慕的腰，把自己轻轻贴在她的脸上，“只要能得到你的垂青，怎样都无所谓。”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我了呢？”

　　沈慕苏醒后，并无落华的记忆，也正因如此，她其实一直都没能摆脱那个噩梦的阴影。

　　即墨则顿了一下，抬头对上沈慕的视线。只一眼，他就看懂了沈慕心中所想。

　　“你怎么会不是你呢？”即墨则轻轻捏了一下沈慕的脸，“是在想落华神尊吗？”

　　沈慕没出声，但表情很明显是默认了。

　　“我不知道未来的你我会如何……”即墨则沉吟了一下，看着沈慕的眼睛，其中是足以让人溺毙的温柔，“阿慕，或许终有一天，你会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尊大人。可是那又如何呢？现在的你还是阿慕，不是吗？”

　　“若是我成为了落华，你就不怕，我不爱你了吗？”

　　沈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纠结这些，可如今发生的所有都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一切。

　　她究竟有没有真正的存在？沈慕，真的是失去记忆和力量的落华？还是只是一个空壳子？只等有一天，被那名为落华的传说填满。

　　若是即墨则不曾缔夕山走一遭，或许他也会有这样的疑问，可那天，虽然他没有同落华说几句话，也能够通过眼神和细节看出，她是沈慕。

　　“我记得师父曾说，神非是无情，而是平等地爱着众生。”即墨则牵起沈慕的手，二人并肩往客栈走去，“真心难得，而神将自己的真心分给了天下苍生。”

　　并非高居云端不识百姓之苦，而是为细微动容，懂得何为悲悯。

　　“阿慕，我毕竟不是你，我没有办法替你去决定什么。”即墨则的声音不再那么渺远，终于抵达了沈慕的内心，“但在我眼中，你就是你。”

　　“是我愿意用一生去爱着的你。”

　　千渊立于城墙之上，看着相拥的两个人，心中闪过一丝酸楚。

　　是啊，神平等地爱着众生。可是有人得到了在这份平等的爱之下，最毫无保留的情意。

　　夜色寂静，天牢偶有暗处传出的吱吱声，那自然是“狱友”在打招呼。

　　可怜堂堂太子，只因为直言不讳就被关在了这里，同那些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人当邻居。

　　一股浅淡的香味不知不觉弥漫了整座牢房，让嘈杂的声音皆归于沉寂，没了哭喊，没了辱骂，也没了昏暗处的招呼声。

　　萧铭羽原本是坐在牢房的桌子边写着什么东西，察觉到诡异后动作一顿。

　　沈慕在这种情形下现身，灵力流转，方才飞过监狱的小灵蝶扑闪了几下翅膀后化作了一缕微光，消失在沈慕指尖。

　　“不知阁下姓名，何故夙夜而来？”

　　沈慕打量了一下萧铭羽所在牢房，也不知道是该说不愧是太子，还是看守这里的人知道谁才是日后真正的皇帝。

　　萧铭羽的被褥都是全新整洁的，笔墨纸砚齐备，身上也没有伤。除了在天牢关这么久，脸色不可避免的有一些苍白之外，倒真看不出他的落魄。

　　沈慕观察牢房之时，萧铭羽也在观察她。任谁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活人，都会惊异，倒也不奇怪。

　　沈慕收回视线，对上了萧铭羽探究自己的目光。

　　其实这眼神还颇具有压迫性，眉目锐利，身为阶下囚也盖不住的上位者气势。

　　只可惜，对沈慕没有效果。

　　沈慕不见外地坐在了萧铭羽对面，迎着他打量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散漫:“太子殿下不必如此戒备，我若是想杀你，还能让你看到我的脸吗？”

　　沈慕捏着茶杯晃了晃，心里感慨，坐牢都喝这么好的茶。

　　“太子殿下就不好奇，为什么你父皇，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你知道什么？”

　　萧铭羽未至而立，却已做了近二十年的太子。作为老皇帝唯一的儿子，手腕，眼界，见识，都不俗。

　　“殿下考不考虑相信我？”

　　沈慕支着脑袋，手肘撑在桌子上，眉眼带笑。她也没想几句话就拿下萧铭羽，这种人的信任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取得的。所以才想趁着还有时间，先和他取得联系。

　　“我信你。”

　　“嗯。啊？”

　　不按套路走啊？

　　沈慕愣了一下:“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信我？”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你既然没杀我，那我就可以相信你。”萧铭羽突然收起了方才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语气急切，“我父皇到底怎么了？”

　　沈慕也不卖关子，直说:“你父皇被附身了。”

　　“附身？”显然萧铭羽想的和沈慕不一样，“既是邪祟入体，是否是祛除便可恢复？”

　　沈慕摇了摇头:“我无意瞒你，我乃是风衍宗，连昭上仙门下弟子。此来帝都，便是为了此事。”

　　人间王朝虽不事修仙，却也并不阻拦。风衍宗作为人间修仙第一大宗门，也少不了同王朝产生交集，互相也是听说过，并不算特别陌生。

　　不少世家大族都会送自家弟子前往仙门求学，单成一派，风衍宗也有此类俗家弟子，只不过多在外门，其天资卓越者或可收服伏妖塔。

　　“你父皇所受侵蚀，非是寻常魔气。”沈慕也不想那么直白，于是按照千渊告诉她的说，“几个月前，你父皇是否已经缠绵病榻，卧床不起？甚至有了失去呼吸的情况？”

　　萧铭羽点了点头。

　　几个月前，老皇帝便已经到了阳寿。本该寿终正寝，太子登基，继位新皇。

　　厄玄如今没那么大的力量，新皇有龙气庇佑，他近身不得，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附身到了阳寿已尽，仅剩躯壳的老皇帝身上。

　　“父皇今年身体已然不好，前些日子突然能够处理朝政，我们皆以为是回光返照，不成想……”

　　萧铭羽身为人子，听说了这件事依然是怒不可遏。

　　“不成想竟是被魔气附体，不再是你父皇了，对吗？”

　　有人接上了萧铭羽的话，原是在外面等太久等不急的即墨则。

　　“这位是？”萧铭羽看着突然出现的即墨则，看向沈慕。

　　“师兄，你怎么来了？”沈慕冲即墨则笑了一下，而后向萧铭羽介绍，“这是我师兄，连昭上仙门下大弟子。”

　　两个人互相拱手，算是全了礼数。

　　萧铭羽颇为着急:“那依姑娘所言，该如何救我父皇？”

　　“啊～”

　　守在外面的泠辞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伸完懒腰还不忘和身边的紫琅抱怨:“这一个两个的，都跑进去了，留咱俩在这放风，也是够无聊的。”

　　紫琅撇了泠辞一眼，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件事其实完全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所有人都来。千渊原本说，让沈慕自己来就够了。

　　可即墨则最近全然化身沈慕跟班，看不到就要找，分开一会都要几倍黏回去。这才跟着来了。

　　泠辞呢？他纯粹是无聊，又不肯自己一个人当多余的那个，死活拉着紫琅一起当。

　　紫琅抱臂靠在树干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本来应该舒舒服服地躺在客栈睡觉的！

　　“你真是脾气见长啊！”泠辞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怼了怼紫琅的胳膊，“真是和我在一起，哑巴也能变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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