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

　　一只大橘猫走来，翘着长长的尾巴，从前方小桥上走下来。
　　它钻进草丛里。
　　麻雀在枝头飞来飞去。学生走走来来，到处都有说话的声音。尤其是食堂和宿舍，最为吵闹。
　　暖阳里，徐舒然站定，看着宋浅。
　　阳光照在她脸上，皮肤透白浅亮。漆色的眼睛如湖水一般，波光阵阵，仿佛藏着暗涌的波澜。
　　他收起自己的心思，看着她。

　　宋浅抱着一袋子零食，咬着唇，似乎不打算走，很纠结的样子。
　　“怎么了？”徐舒然问，“有话跟我说？”
　　“嗯……”她犹豫要不要说。
　　“不像你啊，这么纠结，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什么对不起你了啊？咱俩又没什么对不起的事吧……”她心虚，眼珠子乱晃。
　　“反正不想干了好事的样子。”他说得掷地有声。
　　“……”宋予希咬了咬唇，忽地转身跑了。速度之快，像是要跟短跑冠军争个高下。

　　徐舒然靠在桥边，他从口袋里拿了口香糖扔进嘴巴里。
　　觉得她挺不对劲的，但又想不出缘由。
　　自己这顿时间也没惹到她吧，还给她带好吃的了。那到底是哪儿不对？
　　一转身，看到桥上，三个室友鬼鬼祟祟，嘻嘻哈哈瞅过来。
　　“嗨，阿然，巧啊。”周归帆打招呼。
　　许纤云、李一寒：“是啊是啊，巧啊巧啊。”
　　徐舒然：“……”
　　他走上桥，太阳晒得眯眼。没打算理那三个人，徐舒然径直要走，那三个人嘻嘻哈哈地都围了上来。
　　“请吃饭啊，有女朋友的得请吃饭！是吧？”周归帆大喊。
　　其他两人附和：“是啊对啊，还没请过呢！”
　　徐舒然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
　　要是有一天真有女朋友了，那肯定得请啊。他想。
　　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是某个人。

　　宋予希一口气跑上六楼。
　　把东西放在书桌上，深呼吸，急促呼吸。
　　宿舍里只有程霏在。
　　程霏穿着睡衣，敷着面膜看过去：“怎么了？遇到变态了？报警没有？”
　　“不是变态。”宋予希边喘边澄清。
　　“反正不像遇见什么好人。”程霏道，“不然能跑成这样？平时的稳重都跑去哪里了？”
　　宋予希意识到了什么。
　　她拉开椅子坐下，看着程霏，目光严肃认真：“是不是遇到一个人，那个人会让你方寸大乱的话，是不是……是不是就代表……这个人对她来说很不一般，就是……喜欢的感觉？”

　　程霏将刘海划到边上，注意到宋予希红扑扑的小脸，恍然大悟般拖着长音狠狠地哦了声：“——原来如此，不是变态，是心动！”
　　心动二字狠狠敲响宋予希的心脏。
　　她忽然浑身放松了下来。
　　果然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徐舒然要知道命里有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长大后会暗恋他的这一劫，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跟她做朋友。
　　“谁啊，你那个好朋友？”程霏笑。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很不好？”宋予希摊在椅子里，挫败感满满，“人家拿我当真兄弟处的，我这样是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信任。”
　　“扯呢，男人和女人在一块，本来就没有什么纯真的——友谊。还辜负人家信任呢，人家说不定早就动了‘歹心’。不然人家方锦开学的时候听到你俩熟时候，为什么不愿意理你了。”
　　“可我还是觉得这样很不好。”像做了一件错事一样。宋予希心里想着。
　　“有什么不好的，”程霏不理解，“这不就是电视剧里暗恋竹马的经典桥段吗？”
　　宋予希：“……”
　　那还是不一样的。
　　电视剧里观众都知道男女主人公会在一起。而现实是现实。她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世上总有很多很多的事，是她不能控制的，不能按照自己想法生活下去。
　　电视剧总归是电视剧。
　　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多么手足无措。

　　一月中旬，寒假到来。
　　宋予希推着行李出宿舍大楼。徐舒然在外面等，腿边有一个黑色大行李箱。
　　宋予希和徐舒然约好一起去机场。
　　到了校门口本来想坐大巴车直接到机场，结果人满了。
　　徐舒然一急，抬手就叫了辆出租车。

　　见山市交通便利，交通方式多样，来这里半年，宋予希基本上是坐地铁，还没坐过这里的出租车。
　　今天第一次乘坐，司机师傅就给了宋予希极大的震撼。
　　司机师傅一路急刹。
　　走了还不到一半，宋予希已经晕车被晃得想吐了。她转头看旁边的徐舒然，他靠在座位上不说话，脸色铁青，也不怎么好。
　　宋予希揉揉太阳穴。

　　一分钟后，在司机师傅又连续来了两个生死急刹之后，徐舒然终于喊停：“师傅，旁边放我们下来吧。我们先在这儿吃个饭。”
　　宋予希长舒一口气。
　　迅速付了钱，拿了行李，两人站在路边。
　　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宋予希竟都有种解脱感。

　　看着司机师傅走了，街道还有浓浓的汽车车油味。宋予希胸口忽地恶心感至极，转身到后面树下。
　　她拿着塑料袋，想吐，但没吐出来。
　　徐舒然走过来，帮着拍拍她的背，还是没吐出来。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了会儿。

　　徐舒然抬头，看看周围。
　　一排店面都是饭店。
　　“去里面坐一会儿吧。”他说的是一家面馆。看起来挺干净的，人也不算多。
　　“走吧。”宋予希很难受，蔫蔫地跟着徐舒然去面馆里。

　　两人点了炸酱面和馄饨吃。
　　反正她一时半会儿没法坐车，不如吃点，不然真的很难受。
　　面条上来了，宋予希看看徐舒然的脸色，他似乎好多了，她笑：“极速飙车，你值得拥有。”
　　徐舒然拿着筷子，停顿：“……我不想拥有。”
　　“咱们还来得及吗？去机场。”宋予希问。
　　“来得及。”徐舒然道，“只要你不在这里再继续吃五碗馄饨，就来得及。”
　　“……”
　　本想继续休息五分钟，但是店里人忽然多了起来，陆陆续续的。宋予希和徐舒然就撤了，到路边，正好有辆出租停着。
　　两人上车。

　　进了机场，徐舒然忽然要跟她去不同的值机口。
　　宋予希这才知道，徐舒然不回诚湖。
　　“我爸妈带着我弟去国外了，奶奶回老家了，我去小姨家。”徐舒然吃了一颗硬糖，看起来很无所谓。
　　前段时间是听他跟他爸妈打过电话，好像是商量着让徐舒新出国上学，问徐舒然的意见。

　　他现在要去云安，虽然宋予希过几天也会跟刘雅丽去云安。但是此刻就要分别……还挺伤感。
　　“去吧。”他说，“反正你过几天也来了。”
　　“哦。”宋予希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徐舒然：“……”
　　宋予希捏着淡黄色护脖枕，不舍得。

　　“宋予希，我发现你不对劲啊。”徐舒然忽然说，手臂搭上行李箱提手，“非常不对。”
　　宋予希抬头，愣愣地望着他：“哪里不对？”
　　“你是不是……”他说，“真的有话想跟我说？”

　　宋予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被他发现啦？！
　　她脸热得发烫，无意识地转头，躲避目光，小碎步不停地踩地。她不想做那个“背叛”兄弟情的人，她当然不敢承认：“别乱说，我就是想上卫生间，再见，我走了！”
　　拉着小黑色行李箱，宋予希就跑掉了。
　　行李箱的滑轮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引得周围人纷纷看过去。
　　徐舒然还保持原来的动作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
　　左前方不远处的透明玻璃上，他漆黑色的瞳孔划过一抹亮光。

　　宋予希以为跑了就没事了。
　　登机口却是和徐舒然的登机口紧挨着的，登机时间又差不多。她坐在登机口处的座椅，欣赏窗外风景，一架飞机缓缓落在跑道。
　　一转头，就看着徐舒然拿着登机牌，悠哉悠哉地朝这边走过来了。
　　她有些慌神，立马往落地玻璃窗的方向坐了坐，移了好几个位置，然后就当做没看到他。
　　鬼鬼祟祟的，很不对劲。

　　徐舒然走过来，顺理成章坐在她旁边。
　　宋予希拿着登机牌，心脏猛地一跳。然后她假装乐呵呵地打招呼：“好巧哦。”
　　徐舒然看向她，他身上一股葡萄味糖果味道。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什么奇怪的人。
　　“干嘛？”宋予希摸摸脸，“我脸上那个……有东西吗？”
　　徐舒然凑近，她往后躲了躲，然后听到他说：“你脸上有面包屑。”
　　“……”
　　“背着我吃面包了？”
　　宋予希指了指不远处的店铺：“那儿买的。”
　　“哦。”徐舒然看了眼，收回目光，没动。

　　距登机还有一段时间。
　　宋予希见他在打游戏，忽然就很想问，于是就真的问了：“我问你个事呗？”
　　“说来听听。”徐舒然目不转睛，依旧盯着屏幕。
　　“我有一个朋友……”宋予希说。
　　徐舒然瞅她一眼。
　　宋予希立马补充：“是个女生，不是你。”
　　“哦。”徐舒然说，“那我就放心了。”
　　“嗯，好的，”宋予希清了清嗓子，缓缓而道：“她喜欢上了她的朋友，怎么办？”
　　徐舒然手指飞跃在屏幕上。操纵着人物飞快行动，却还是挂了，屏幕黑了下去。他沉默。
　　宋予希心又开始狂跳。
　　沉默是几个意思？什么意思？

　　徐舒然动了动，稍微清了下嗓子，说：“我不懂这个。”
　　“你怎么不懂？”宋予希说，“人之常情吧？你试着推理一下，她们能不能成？”
　　徐舒然抓了下后边的头发：“成。怎么不成。”
　　“真的？”宋予希狐疑，推推他，“你认真点。”
　　“我很认真。”他道。
　　宋予希觉得他这句话确实说得认真，便没再问。她望着另一边的落地玻璃窗笑了笑。
　　随后她又想起什么，继续问：“为什么你觉得她们能成？”
　　徐舒然拼命操纵着人物，道：“因为我说不成的话，你会揍我。”
　　“……”这个人真是……

　　除夕夜。
　　宋予希窝在外公外婆家的巨软的大沙发里，拿着手机，给自己的暗恋对象发消息。
　　既然喜欢人家，就主动点，不要等着人家先发祝福消息。
　　虽然徐舒然也不会给她发新年快乐，每年只会找她打游戏或者说有的没的。
　　但是，她现在需要刷存在感，她就要主动点，先发。
　　盯着屏幕上一行——“新年快乐！”看了许久，宋予希关掉手机，将手机扔到沙发，去厨房里找妈妈，帮妈妈切水果。
　　再回来时，屏幕上已经挂上徐舒然回复的消息。
　　打开聊天框，徐舒然说：新年快乐。

　　等了两分钟，还没下文。
　　宋予希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打游戏吗？我陪你。
　　徐舒然：不打。
　　徐舒然：还饿着呢。
　　宋予希看了眼时间：“还没吃饭吗？都八点了。”
　　徐舒然：马上要吃。
　　宋予希：那你快吃吧，吃完了我再陪你玩。

　　一个小时之后，电视里播着春晚。宋予希抬起手机，除了各种拜年的群发消息，和几个大学好友的消息，再无别的。
　　他今年怎么回事？
　　在小姨家过得不好吗？不能玩游戏？
　　好像也对，去亲戚家过年，父母又不在，寄人篱下，肯定要表现得乖一点。
　　宋予希拍了张桌子上铺满的零食，给徐舒然发了过去。
　　徐舒然回复了：小心吃胖了。
　　宋予希：我才吃不胖。
　　徐舒然：能不能胖自己心里不清楚？
　　“……”每年过完年，拼命去小区操场跑步减肥的人是她。

　　宋予希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咬了咬唇，想问他今天怎么似乎不太高兴，打了字却又都删掉。
　　宋予希：你在干什么呢？
　　徐舒然：看电视。
　　宋予希：今年怎么不打游戏了，高骏找你也不玩。
　　她刚才看到群里，高骏使劲呼喊徐舒然，徐舒然说不打。简简单单两个字，按照平时心情不错的时候，他一般给出具体理由。比如他正在干什么不能打。
　　而且，他前几年过年的时候就只有打游戏这个娱乐活动，那时诚湖还没禁止放烟花，喊他下楼都喊不动。

　　徐舒然：在饭店。打不了。
　　宋予希恍然。原来是跟着他小姨家的人在饭店吃年夜饭。
　　这样她就开心了，也放心了。

　　云安这边可以放烟花。
　　窗外噼里啪啦鞭炮声不断，玻璃窗上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影子。她拍了一张，给他发过去。
　　他回道：我也能听到。
　　宋予希：那你是不是在我家附近啊？
　　徐舒然：不近。只是鞭炮声大差不差。
　　宋予希：哦……
　　宋予希：你跟你小姨家的家人相处的怎么样啊？

　　徐舒然：挺好的。
　　徐舒然：真的。
　　宋予希盯着屏幕，心里漾起淡淡的忧伤。从小时候起，他好像从来没感受过家庭给他的爱。
　　包括这两句话。一看，就是假装的。
　　当她再问他晚上吃的什么，他就真的没回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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