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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宸的深渊
暴雨如同天河倒泻,疯狂冲刷着城市。谢氏集团总部大厦顶楼,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比窗外夜色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恐慌。
厚重的红木会议室内,气氛剑拔弩张,如同冰窖。
长桌一端,坐着几位穿着深色正装、面无表情的审计局官员,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和冰冷的威压。他们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标记着“海外并购项目 - 谢宸”字样的文件,旁边是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密密麻麻、令人眼晕的数据流。
另一端,谢宸深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他身上的昂贵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带早已被扯松,歪斜地挂在颈间,沾染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深色污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麻木。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干裂泛白,下巴冒出了凌乱的胡茬。那双曾经锐利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空洞、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焦距,只是机械地落在面前同样堆积如山的文件和闪烁的屏幕上。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审讯”。
在审计官冰冷而精准的提问下,在父亲谢振霆近乎喷火的暴怒注视下,在集团数位高管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解释、澄清那笔由他名义经手、实则被父亲暗中操控、如今暴雷的海外并购款项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份签批、每一次资金流向。
“谢先生,请解释一下这笔总额为 XXXX 万美元的款项,在合同约定支付节点前一个月,为何会分三次转入这个离岸账户?合同附件中并未体现该账户信息。”
“谢先生,这份由您签字的补充协议,其法律效力存疑。我们调取了原始邮件记录,该协议文本在您签字前 24 小时才由‘特别顾问’发送给您,且未经过法务部常规审核流程。您当时基于什么判断签署?”
“谢先生,关于这个空壳公司‘环宇咨询’收取的巨额‘咨询服务费’,其服务内容在项目文件中语焉不详。您作为项目直接负责人,是否核实过其服务真实性?有无利益输送嫌疑?”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这桩交易华丽外衣下隐藏的脓疮和不堪。谢宸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推上刑场的囚徒,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着灵魂的凌迟。他试图解释那些“特别顾问”是父亲直接指派,他试图说明那份补充协议是父亲要求他“立刻签署,无需多问”,他试图辩解“环宇咨询”的费用流向他不清楚细节……
但他的解释,在确凿的证据链和审计官冰冷的逻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像是一种推卸责任的可笑托词。父亲谢振霆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但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和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无声地传递着滔天的怒意和“废物”的鄙夷。
“废物……”
“蠢货……”
“谢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父亲在办公室里的咆哮,如同魔咒般在谢宸耳边回响,与审计官冰冷的质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将他越缠越紧的绝望之网。
会议终于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暂时休止。审计官们带着厚厚的资料离开会议室,前往另一个房间进行内部讨论。留给谢宸和谢氏集团的,是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沉重等待。
高管们鱼贯而出,投向谢宸的目光复杂难辨,有同情,有疑虑,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疏离和自保的冷漠。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沉重的会议室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谢宸像一尊瞬间失去支撑的泥塑,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座椅里。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不仅仅是身体上连续几十个小时未眠的透支,更是精神上被反复碾压、拷问后的彻底虚脱。
他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试图屏蔽眼前令人作呕的混乱文件和屏幕上刺眼的数据。然而,黑暗中,更加清晰的画面却汹涌而来!
江媃那荒芜死寂的眼神!
那无声坠落在梦想废墟旁的凋零玫瑰!
那被撕裂的茱莉亚通知!
那滴混着泪与血的暗红印记!
以及……她最后那句冰冷穿透灵魂的“还给你”!
“值几个钱?”
“出去卖?”
他混账到极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扎进自己的心脏!比审计官的任何质问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干裂的喉咙里溢出。他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甲深深掐进太阳穴,试图用□□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精神折磨!
他知道了!沈聿告诉他了!照片是假的!是林薇的陷阱!王振业是个什么东西他后来也查清楚了!他冤枉了她!他用这世间最恶毒的语言,亲手将她推入了绝望的深渊!在她最需要信任、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不仅缺席,还成了捅她最狠的那把刀!
而此刻,她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
她……还好吗?
沈聿后来打来电话,声音沉重而急促:“宸哥,江媃那边……情况很不好。苏晚晚找到她时,她……她好像把什么东西埋在学校后山了……淋着暴雨,像丢了魂一样……陈墨陪着她……”
埋了……东西……
淋着暴雨……
丢了魂……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谢宸的心上!埋了什么?还能是什么?是他送她的画册?还是……她那颗被他亲手碾碎的心?!
巨大的悔恨如同亿万只毒蚁,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恨不得立刻冲出这冰冷的牢笼,冲进那场暴雨里,找到她!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哪怕用他的命去换!
然而——
“砰!”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父亲谢振霆高大的身影如同裹挟着雷霆的煞神,重新出现在门口!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几步走到瘫软的谢宸面前,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废物!看看你干的好事!” 谢振霆的声音低沉而暴戾,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狂怒和巨大的恐惧,“审计那边初步结果出来了!问题很大!那笔资金流向有严重漏洞!环宇咨询就是个空壳!你签的那份狗屁补充协议就是最大的把柄!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你!你告诉我,怎么收场?!嗯?!”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厚重的红木会议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
“爸……我……” 谢宸放下捂着脸的手,抬起布满血丝、盛满了巨大痛苦和绝望的眼睛,声音嘶哑破碎,“那些顾问……那份协议……都是您……”
“闭嘴!” 谢振霆厉声打断,眼神凶狠得如同要吃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和甩锅的决绝,“现在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签字的是你!谢宸!白纸黑字!是你!现在,立刻!给我打起精神来!想想怎么把你自己从这个泥潭里摘出来!想想怎么保住谢氏!否则……”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冰锥砸下,“你就等着进去吧!谁也救不了你!包括我!”
父亲那冰冷绝情的眼神,那急于撇清关系的态度,那将他彻底推出去当替罪羊的冷酷意图,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谢宸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想要反抗或辩解的念头。
家族……
利益……
自保……
这就是他生存的世界。冰冷,残酷,弱肉强食。爱情?梦想?愧疚?在家族倾覆的危机面前,一文不值。
一股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深渊中伸出的无数只鬼手,瞬间攫住了谢宸的心脏,将他拖向无边的黑暗。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缓缓地垂下头,肩膀无力地垮塌下去。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悔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认命的麻木。
“……我知道了。”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死水,“我会处理。”
谢振霆看着儿子瞬间颓败下去、如同被彻底抽走了脊梁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冷酷取代。“哼!最好如此!”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响。
门,再次关上。
死寂重新降临。
谢宸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座椅里,一动不动。窗外,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手,伸向西装内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锐利边缘的小物件。
他把它掏了出来。
是那枚在琴房地板上被他遗弃的、凋零的玫瑰发卡。在逃离琴房、被沈聿拦住告知真相后,在巨大的悔恨驱使下,他像疯了一样冲回琴房,在冰冷的废墟里,不顾一切地找到了它,紧紧攥在手心带了出来。
此刻,这枚小小的发卡躺在他布满细小伤口(来自碎裂手机屏幕)的掌心。银色的玫瑰花瓣扭曲变形,沾着已经干涸发黑的、属于他的血迹和琴房地板的灰尘,冰冷而丑陋。
他看着它。
看着这朵彻底凋零的白玫瑰。
看着自己亲手造就的、无法挽回的毁灭。
悔恨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带来一种灭顶的窒息感。他痛苦地闭上眼,手指猛地收紧!
变形的金属花瓣边缘深深嵌入掌心柔嫩的皮肉!尖锐的刺痛感传来,新的、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浸润了冰冷的金属,也染红了他苍白的指节!
然而,这□□的疼痛,与他灵魂深处那巨大的、名为“失去江媃”的、永恒的黑洞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攥着那枚沾着新旧血迹、冰冷刺痛的凋零玫瑰,如同攥着自己破碎的心脏和永世无法摆脱的罪孽,颓然地将沉重的头颅埋进了沾满污泥和汗水的臂弯里。
窗外,是吞噬一切的暴雨深渊。
窗内,是比深渊更冰冷的……
谢宸的深渊。
悔恨、绝望、家族的重压、无法挽回的爱……
将他彻底吞噬。
沉沦,
永无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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