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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陆宅厚重的雕花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但这座空旷奢华的宅邸,并未给沈微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一个巨大而陌生的囚笼,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气息。她被安置在主卧旁边一间采光极好、布置得极其舒适的客房里。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昂贵的、毫无个人痕迹的,如同高级酒店的套房,精致却毫无温度。
两名经验丰富、性格温和沉静的护理人员负责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她们动作轻柔,言语极少,像最精密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喂药、喂食、协助洗漱、陪伴在花园短暂散步等任务。沈微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被动地接受着一切安排。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椅上,望着外面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庭院,或者长时间地盯着自己苍白纤细、带着针孔疤痕的手,仿佛在确认这具身体的存在。
陆沉舟遵守了他的承诺。他搬到了离主卧最远的书房起居套间。除了必要的询问医生她的情况,他几乎不再踏足她居住的区域。整座宅邸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分割开。他像一个幽灵,只在深夜或凌晨,当整座房子陷入沉睡时,才会悄无声息地走到她房间外的走廊尽头,隔着厚重的房门,沉默地站上许久,仿佛能透过门板感受到里面那个脆弱灵魂的呼吸。
沈微的身体在顶尖的医疗护理和营养支持下,缓慢地恢复着。苍白的脸颊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干枯的头发恢复了光泽和柔顺。但她的精神世界,依旧是一片被迷雾笼罩的废墟。药物剂量在医生的谨慎评估下逐渐减少,剧烈的戒断反应和谵妄状态没有再出现,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麻木和一种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持续的钝痛。
头痛,是如影随形的伴侣。不是剧烈的炸裂感,而是一种沉闷的、如同被厚布包裹着铁锤反复敲击的钝痛,从太阳穴蔓延到整个后脑,让她时常感到眩晕和恶心。肌肉的酸痛也并未完全消失,尤其是阴雨天,骨骼缝里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和疲乏。睡眠更是奢望。即使有助眠药物,她也总是睡得很浅,梦境光怪陆离,充满了冰冷的泥水、刺鼻的消毒水味、男人模糊狰狞的脸、女人凄厉的哭喊……以及那个哭泣着向她伸出小手的小女孩。每一次惊醒,都伴随着一身冷汗和心脏狂跳不止的惊悸。
然而,回到陆宅,这个她曾经生活过、充满了她精心布置痕迹的地方,终究还是在死水中投下了几颗微小的石子。
第一次,护理人员推着她在花园散步时,轮椅经过一大片开得正盛的白色玫瑰丛。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花。微风拂过,送来清冽的甜香。
沈微空洞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片洁白的花海。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一种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一丝转瞬即逝的安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麻木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她甚至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想更清晰地捕捉那缕香气。但当护理人员询问她是否喜欢时,她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重新恢复了空洞。
第二次,是在用餐时。护理人员端来一碗熬得软糯清香的鸡茸粥,配了一小碟她曾经非常喜欢的、腌渍得酸甜爽脆的酱黄瓜。
沈微用勺子机械地搅拌着碗里的粥,目光落在那一小碟酱黄瓜上。她迟疑了许久,才用勺子尖极其缓慢地舀起一小块,送入口中。熟悉的、带着微酸和清香的脆爽口感在舌尖弥漫开。她的动作顿住了,握着勺子的手微微收紧。一种久违的、属于味蕾的愉悦感极其微弱地传递到混沌的意识里,但紧随其后的,又是一阵莫名的、毫无缘由的心慌和抵触。她放下勺子,不再碰那碟酱黄瓜,默默地喝完了粥。
最明显的触动,发生在几天后的一个午后。
护理人员推着她经过琴房。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露出里面那架昂贵的斯坦威三角钢琴一角。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黑色琴盖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轮椅平稳地滑过门口。
沈微空洞的目光,如同之前无数次经过一样,没有任何停留。
然而,就在轮椅即将完全越过门口的那一刻——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短暂地僵滞了一瞬!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穿透了药物和麻木构筑的层层壁垒,击中了大脑深处某个被强行封锁的区域!
她的右手,那只曾经无数次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流淌出或激昂或忧伤旋律的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轮椅扶手上,极其快速地模拟了一个按动琴键的指法动作!
那动作快得如同幻觉,转瞬即逝。连推着轮椅的护理人员都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
只有沈微自己知道,或者说,她的身体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的指尖仿佛触碰到了冰冷光滑的象牙琴键,耳边似乎响起了某个模糊的、不成调的音符回响。一种源自身体最深处、被岁月和肌肉记忆镌刻的本能,被熟悉的景象强行唤醒了一刹那!
但这感觉太微弱,太短暂,瞬间就被更深的迷雾和大脑的混乱压制了下去。她甚至无法理解那瞬间的异样感是什么。只是当轮椅被推回房间,护理人员离开后,她独自坐在窗边时,会无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修长却苍白无力的手指,眼神里充满了更深的困惑和茫然。那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手指会自己动?
身体的微妙反应和环境的熟悉感,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在她混沌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圈微澜。这些微澜暂时无法撼动那厚重的虚假记忆和药物造成的麻木,却像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苔藓,无声地侵蚀着冰冷的壁垒。头痛依旧,疲惫如影随形,噩梦不断侵扰,但某些属于“沈微”的碎片,正在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里,极其缓慢而艰难地……试图重新连接。
陆沉舟通过无处不在的、极其隐蔽的监控系统,看到了她经过玫瑰丛时细微的侧头,看到了她面对酱黄瓜时短暂的停顿,甚至……捕捉到了琴房门口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指法模拟!每一次微小的触动,都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刺破他心中的阴霾,带来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近乎贪婪的希望。
他依旧没有靠近。只是夜深人静时,他会调出那些监控片段,一遍遍地回放,目光贪婪地锁在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上,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复苏的迹象。他吩咐管家,在花园里多种些白玫瑰;让厨房每天准备一小碟她曾经喜欢的酱黄瓜;甚至……让护理人员“不经意”地推着她多经过几次琴房门口。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园丁,在荒芜的冻土上,小心翼翼地播撒着熟悉的种子,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破土而出的、渺茫的春天。而冻土之下,那颗被冰封的灵魂,正在痛苦与迷茫中,经历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缓慢的解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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