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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3
那年阿绵不知为什么突然情绪爆发动刀割伤了自己手腕,乌小匪因此长达一个月未被允许前往白家,她虽然有一点点担心阿绵,却也因此松了一口气。乌小匪虽然在过去这五年里一直保持随叫随到,可是她却并不喜欢和阿绵长期呆在一起。
阿绵很无趣,要么学习各种特长,要么花费大量时间购物,乌小匪讨厌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便主动带阿绵前往青城各种好玩的地方,乌小匪有时能让她快乐,有时难以带动她,那种感觉越来越好似一匹疲惫的马在吃力拉着一辆超载的笨重货车。
阿绵快乐的阈值如今已经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高,那种像江面掷石子之类的幼稚游戏现在已经无法打动阿绵,乌小匪曾经为了能够让阿绵感受到快乐做过许多努力,她想以一百分的成绩完成阿凛姐姐布置的长期家庭作业,阿绵在她眼里是关系亲近的家人,是未来“准女友”阿凛唯一的妹妹。
乌小匪曾带阿绵前往青城清晨热闹喧嚣的早市,两个人坐在冷风嗖嗖的路边摊上喝一块钱一杯的热豆浆,双手捧着透明塑料袋吃三块五毛钱一份的土豆丝卷饼,两块钱一个的蛋堡,五块钱六个的油炸糕,七块钱一碗的羊汤。
乌小匪也曾带阿绵前往青城熙熙攘攘的夜市,两个人站在街边分享两块钱一杯的鲜榨格瓦斯,双手捧着白色打包盒品尝一块钱一个球的地道老式冰淇淋,她们如同年幼孩童一般沉迷于玩套圈,打气球,捞金鱼之类的游戏,她们一边用力拍掌一边抻长脖子观看门票十块钱一张的精彩马戏。
乌小匪曾带阿绵去老城区的小巷去观察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那里有早八点站在公交车站牌等待的人们,那里有坐在门口不知在盼望谁到来的老人,那里有悬挂满满一排各种颜色床单被罩的灰色水泥天台,那里有每到下班时间便飘散出饭菜香气的老旧筒子楼,那里有许多在寒风或是烈日中为了生计而不得不整日奔忙的底层人们。
阿凛与乌小匪的脚步在这五年之间遍布青城所有的花鸟市场、旧书市场、邮币市场、批发市场、宠物店、电玩城、古玩城、庙会、花市、早餐铺、路边摊、爆米花摊、二手家具仓库、中古玩具店、宠物咖啡店、小酒馆、汽车电影院、绿皮火车短途车厢、城市观光巴士、旱冰场、夜店……
即便乌小匪绞尽脑汁地带领阿绵融入远离她原本生活的人间烟火,阿眠的快乐依然像雨后彩虹一般转瞬即逝,乌小匪不仅没有如愿治愈她,反倒觉得自己仿佛双手拥抱着巨大的山体身体不断下坠。乌小匪很多时候都想停止下坠好好地喘一口气,可是阿绵平时根本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阿绵这次意外受伤恰好给了乌小匪一个可以休养生息的理由,她确认阿绵并无性命之忧便安心地蒙上被子在家里睡了两天两夜。大抵是因为乌家的人吵架时经常动刀的关系,乌小匪并不觉得阿绵手腕受伤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毕竟乌小匪从小到大已经不下百次为家人处理伤口,乌家人基本每个月都会因为受伤进医院,要么爸爸打肿了妈妈的头,要么哥哥把爸爸眼睛打得乌青,要么乌小寒把乌小江鼻梁打断,要么乌小江把乌小斐下巴打脱臼。
乌小匪做梦也没有想到阿凛姐姐有一天会亲自来住处找她,她见到阿凛姐姐站在门口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转而又在心中窃喜,难道才几天不见阿凛姐姐就开始想念我了吗?难道阿凛姐姐想念我都想念到要亲自上门来找人的程度了吗?
“乌小匪,阿绵很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和她好好谈一场恋爱?”那天阿凛姐姐开口即是晴天霹雳,乌小匪一瞬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阿凛姐姐举起斧头劈成两半。
“阿凛姐姐,你对妹妹这样大方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把你未来的女朋友拱手让人?我是一件可以在你们姐妹之间任意流通的货物吗?”乌小匪难以置信地望向身前的阿凛。
“阿绵以性命相逼,你要我如何做?难道我真的让她去死?”阿凛冷着一张脸反问乌小匪,她第一次在那只小乌鸦眼里读取到失望与责备。
“那只不过是阿绵用来威胁你的拙劣借口罢了,我才不相信阿绵真的会因为我不答应和她在一起就会真的去死。”乌小匪的想法丝毫没有动摇。
乌小匪从小到大见惯了太多以死相逼的戏码。妈妈对爸爸以死相逼,要他别再喝酒,别再赌钱,别再滥情,嫂嫂对哥哥以死相逼,要他断掉小三、小四、小五、小六的经济来源,要他少再外面拈花惹草,要他管住招灾惹祸的下半身,所以乌小匪坚信,如果一个人以死亡要挟别人,大多只是想谈条件,假使她当真想死,又何苦争取那些死后无法随灵魂带走的无用之爱,无用之人?
“那你就在阿绵面前给我演戏,演戏会吗?如果演戏不会过家家你总会吧……阿绵再过两年就会接受家里的安排步入婚姻,你只需要以女朋友的名义再陪伴她两年。”阿凛决意后退一步,毕竟她没有办法逼乌小匪爱上阿绵。
“阿凛姐姐,你五年之前答应过我,等到我十八岁就和我在一起,现在我只有三个月就要年满十八岁,你却将我的刑期又向后推迟了两年……我从十三岁一直陪伴阿绵到十八岁,每一天我都有尽心尽力,可是你知道吗?我并不享受与阿绵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天,每一时,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阿绵太负面太消极了,阿凛姐姐,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力气能撑得过两年……”乌小匪言语间不自觉流下两行眼泪。
“乌小匪,我是在命令你,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的面前没有第二个选择。”阿凛根本不打算给那只小乌鸦逃避的机会。
“我不要!”乌小匪抗拒地摇头。
“好吧,现在承诺加码……如果你肯再多陪阿绵两年,她的抑郁症无论是否痊愈,我都会在两年之后和你去国外结婚,两年之后你恰好二十岁,我二十六岁,正是很好的年龄……乌小匪,我只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阿凛知道唯有故技重施才可以成功说服那只倔强的小乌鸦。
“我答应你。”乌小匪回答得斩钉截铁,她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仿佛一秒钟都没有考虑。
“好,那我们成交。”阿凛见小乌鸦这样痛快答应下来彻底放宽了心。
阿凛判断得没有错,小乌鸦果然最吃这一套,阿绵两年以后便会进入另外一个家庭开启一种全新的贵妇生活,她会成为妻子,她会成为母亲,如果阿绵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两年其实也很好,毕竟她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阿凛虽然这一次对阿绵的自私行为有一些失望,但是她作为白家一员也能够设身处地体谅阿绵身为提线木偶的那种深深绝望。
阿凛无法确认阿绵是否当真喜欢那只小乌鸦,她隐隐觉得阿绵或许只是想借用乌小匪来反抗一下既定的命运,那是一种近似乎可悲的自我欺骗,同时也是一种近似乎无望的原地挣扎。白家子女的人生并非完全没有其他选择,如果他们肯放弃家族予以的财富与权力便会彻底获得自由,然而阿绵舍不得,阿凛也舍不得,她们都是物质与权利的终身囚徒。
乌小匪时隔一个月遵从阿凛姐姐的安排前往白家去探望阿绵,阿绵白皙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惹眼的红线,她看起来身体很虚弱,好似经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阿凛姐姐送给阿绵一只崭新的手表用以遮掩伤疤,同时送给她的还有那只身为药引的愚蠢小乌鸦。
“乌小匪,我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阿绵像个背后有倚仗的孩子似的当着姐姐面前过于直白地问那只小乌鸦。
“你是我的女朋友。”乌小匪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阿凛姐姐低垂着头小声回答。
“你好乖。”阿绵心满意足地抬手摸了摸乌小匪看起来气鼓鼓的面颊,她很想知道姐姐是用什么方式驯服了这只叛逆的小乌鸦,
乌小匪被阿绵触碰到皮肤下意识地扭过脸向后一躲,随后又自知做错似的地往阿凛面前凑了凑,如同一只听话的小狗,阿绵顺势张开双臂把乌小匪搂在怀里,她是那么那么地渴望能得到一段纯洁的爱情,她的爱情里不需要掺杂以利益为终点的伪装,不需要涉及任何与家族有关的资源交换,爱只需是爱。
世界那么大,唯有这只嚣张而又痴情的小乌鸦才能将这种纯粹的爱情献祭给她,毕竟她是一个能够轻易相信阿凛姐姐哄骗的痴情傻瓜,毕竟她是可以为了阿凛姐姐轻飘飘一个承诺尽心尽力陪伴在她这个妹妹身边五年的绝世情种,阿绵只能选择牺牲这个天字第一号的执拗情种来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那只小乌鸦其实并不懂得如何与别人谈恋爱,阿绵虽然得到了爱人的名义却没有得到情侣的实质,乌小匪仍旧像从前那样执着于带她前往青城各种各样的地方,阿绵被她带去养老院,救助站,孤儿院,康复中心,临终关怀医院,她们有时作为资助人,有时作为志愿者。那只小乌鸦处心积虑地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阿绵跳出自怨自艾的心理牢笼,从而重新审视当下的生活,她果然一如既往地天真。
阿绵很感激那只小乌鸦一直以来的用心良苦,然而这种方法并不会令她在痛苦与虚无中得到解救,乌小匪所做的那些事对阿绵来说只是时效有限的止痛药,它们无法根治阿绵心底的顽疾,毕竟阿绵心里的疼痛已经持续了十几年的漫长光阴,那是绝症,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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