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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尾
忽听当啷一声脆响,却是勾拢床幔的琉璃钩跌了下来,叮叮咣咣地摔在地上,听着动静应是碎了。
那半面月影纱便水幕一样浇落榻前,轻飘飘扫过白澍肩头,几将他囫囵阻隔在外,烛光漏入帐内融作柔柔月色,独那双龙晶似的眼珠因含泪雾而亮如冬星,于是那点微乎其微的正气便也如烟消散。
萧姝却忽垂眼皮,径直视往下方,又微抻颈项朝外望。
白澍以为他是惦记着那只跌落床榻的琉璃钩,正欲开口请罪,却见他忽而弯唇泄笑,向来刻薄的眉眼也似春冰消融,愈发显得明媚昳丽,嗓音也是一反寻常的雀跃:“白时雨。”
未待他出声,萧姝已微扬起唇,红口白牙间一条薄而尖的舌,像极了家乡雨林中穿梭自如的红狐:“……你露出狐狸尾巴了。”
白澍闻声一怔,静若死湖的心骤然翻起滔天巨浪,眼睑狂跳之下扣紧了掌中木沿,只凝着他丹红的唇,怯懦道:“陛下?”
萧姝笑而不语,又似呛着一般掩唇闷咳,微挑眼尾抿作弯月。
一声高昂嘤咛瞬时破开此间沉凝,便见一条赤影猝然跳上龙榻,随即扑了萧姝满怀,尖俏嘴筒直钻得他朱衣大敞,红白相间的皮毛便如此紧紧地贴上他胸前皮肉。
正是三月春蒐之际,谢琤踏月奉予萧姝的狐崽,时隔半年,倒是长大不少,已然不似先前那般狼狈瘦弱。
白澍眦尾微跳,面孔上不甚明显的僵硬随之化解,继又凝作一弧温和浅笑:“劳陛下等候片刻,臣去去便回。”
牵制于腕的清瘦五指却倏然收紧,那张明艳面容自绵软狐毛间探出一半,长眉亦徐徐拢起。
白澍无奈,只好轻声解释:“臣知晓陛下头晕,只是狐崽留在这儿,怕是要误事,臣只是去知会祝公公一声,叫他来将狐崽儿抱走……陛下也希望能早些睡下,不是么?”
萧姝垂睫不答,倒是依言松了手。
祝瑛守在外头有一会儿了,听闻白澍所言,匆匆迈入内殿,将嘤嘤叫唤的狐狸抱离龙榻,一面娴熟顺着它下颌白毛,一面低声嗔怪:“薿薿……小祖宗!什么时候钻进这里来的?下回可不许了……”
狐鸣随步声远去,俱关入茫茫雨夜,陡然升起的谐谑之意也消散殆尽,暖意拥酒香复返,一股脑涌入微开一隙的薄薄纱幔,又被一双修剪得圆润整齐的匀长十指小心拢紧。
这次萧姝未允白澍隔帐替自己纾解,许是酒热上头,又许是因困倦却睡不下而恼怒,索性揽起白澍颈项,将他禁锢于朱衣之间。
同样是身形颀长、蜂腰猿背的体格,较之谢琤的钢筋铁骨,白澍到底是四体不勤的医者,自然显得文弱许多,又因身居低位,便也无甚气势可言。
白澍确实说对了,萧姝喜欢的就是他这副低眉顺眼、任人拿捏的乖模样。
萧姝发髻散乱,玉簪也歪斜,朱红衣摆绽如牡丹花瓣,轻飘飘曳过浅青色的太医官袍,继而沁出一星浅淡痕迹。
白澍天生一双多情眼,瞧谁都蕴着股子温柔缱绻,便这般抬起眸,小心翼翼扶稳萧姝瘦削的腰身。
萧姝是当真醉了,倒是省去他不少口舌。
酒气遭热一煨,愈发迷人心神,潮汐般推挤翻涌,沁得河滩翻起鳞似的光泽。
白澍眼前忽而模糊,似也迷失其间,头顶筋络却突地一跳,他猝然回神,恰望进萧姝沉黑的眼,瞧不清边际,也看不见底,他神情于此骤凝,竟疑心起自己原先判断。
直至萧姝迟钝地转动双眼,颇为迷茫地张唇,猩红尖薄的舌重又现于齿间:“还差一点……”
白澍吐息陡然一乱,萧姝恐怕是将他当成谢琤了——还真是半壶好酒啊。
但他不能。
攥着萧姝腰肢的指节渐松,波澜忽起的心也趋于平静,白澍微眯起色泽浅淡的眸,倏尔抿出些许笑意,闻声缓道:“……那等腌臜之物,怎可冒犯陛下万金之躯,臣还是以指代劳罢。”
他脑内清明,忽觉好笑般弯了嘴唇,兀自想道:万幸陛下并无酒后杀人的癖好。
酒热终于散尽,四肢百骸亦骤然轻盈,不容抗拒的倦意便也攀上眼皮,催得萧姝软绵绵地趴在白澍肩头,双目几番开合,终还是呢喃着睡去。
白澍久久未动,只待萧姝呼吸逐渐匀长,才将沾汗的五指随手往自己衣摆上一抹,便欲俯身将他放平床上,哪知萧姝颈子一歪,竟是枕上了他的手臂。
他正要小心抽掌,却倏然止住动作,长睫低垂之际,恰扫过萧姝丹红未褪的冷白面颊,亦将那两弯明晃晃沉于眼下的淤青收入眼底。
白澍心念一动,旋即就着这般姿势靠往床头,又替萧姝掖好被子,便不再动弹了。
更香簌簌剥落,不知何时连绵整夜的雨已悄然停歇。
廊外远远传来洒扫声,长而缓地缀在步履后头,这才窥见一点晦暗天光漏进窗棂,灰蒙蒙的,雾一样,随即薄薄地砌于白玉砖上,荡起悠悠几点尘埃。
白澍眼睑轻跳,如梦初醒般眨了眨干涩发红的眼,复又递眼望向萧姝熟睡的脸,随后小心俯首,低声唤道:“陛下……陛下?”
便如此轻而缓的一连唤过数声,才见萧姝眼皮微动,辗转着枕往斜于一侧的金丝软枕,而后徐徐撑开双眸,眼珠因愕然微动。
“臣并非有意惊扰陛下,只是已近卯时了,若是叫宫人瞧见……恐怕有毁陛下声誉。”
白澍温声解释,随即起身意欲行礼,却忘了自己久坐床沿,双足早已麻痹,险些跌下龙榻,慌乱间扶住旁侧床柱,浅青衣袖簌簌滚落臂膊,裸出连叠群山似的青红痕迹。
萧姝未语,裹着软被望他握住紫檀木柱的惨白手指。
白澍似有察觉,一面整肃衣冠,一面窘迫地笑了笑:“……本不该留在陛下殿内过夜的,只是瞧见陛下枕着臣睡得正熟,怕惊扰了陛下这才……怪臣自作主张,若非臣擅自给陛下充当枕头,陛下便能多休息一会儿了……”
这厢话才说毕,便听得门扇吱呀而开。
“陛下……”绿绮端着温水款款而来,正望见榻上榻下对峙的二人,不由得惊诧道,“——白太医?”
跟随于侧的祝瑛还未开口,却见白澍翩然侧身,镇静地微微颔首,轻描淡写道:“祝公公,绿绮姑姑。陛下近来睡眠不甚安好,臣夜间施针过后,便留在旁侧伺候了整夜。”
随后,他滴水不漏地从怀间取出一纸药方,转而递入祝瑛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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