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
宋府宅院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宋家主人们的居所,朱门绣户,处处彰显着热闹以及官宦人家的气派。而西院则专门用来招待下榻的宾客,虽不及东院的富丽堂皇,但胜在清幽雅致。
分给温禾的听雪院便是西院里头的一个小院,她对这个安排颇为满意,地处偏僻,往来人少,正好方便她行事。
宋明义领着温禾穿过几道回廊,一路上时不时侧目看她,春风拂过海棠花醉,带起少女鬓边的几缕青丝,衬得越发楚楚动人。
“这三年……幼兰过得可好?”
温禾露出浅淡的微笑:“多谢表哥记挂。父亲母亲死后,家中有诸多繁琐之事需要打理。”
她顿了顿,“不过……都过去了。”
“幼兰……”宋明义闻言,叹了一口气,眉头微蹙。
担忧他与表妹之间因此生了嫌隙,解释道:“我想去找你,但……实在走不开。我曾给你寄过书信,你可看到?”
温禾哪知道什么书信,“许在路上遗失了,我并未看到。”
“伯父伯母故去之时,父亲正处于风口浪尖,在朝中处境艰难。官场险阻,举步维艰。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全家都不能保全。故而……”
故而才没有去找你。
宋明义声音渐低,没再说下去,他眼中满是愧疚。
“我明白的。”
温禾抬眸看他。这位远房表哥生的端正儒雅,听闻又惯会读书,在书院里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温禾对读书好的聪明人一向感官很好,因此并不讨厌宋明义。
她温声道:“表哥不必自责。”
少女虽言语温婉,但肢体间却处处透露着疏离冷淡。料峭春寒,连带着宋明义的心也凉了半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到温禾眼前。
荷包老旧褪色,缝线处有许多不合适的针脚,应是多次破损后缝补造成的痕迹。但在岁月洗礼下,也不难看出做这荷包的人极其善于女红,才能把荷包上的兰花纹样绣的清雅脱俗。
兰花。
身边的下人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了,连在温禾身边一步不落的巧灵也不见了。
宋明义开始怀念过去,“以往每年,母亲都会带着我与弟弟们在沧州住上一两个月。你幼时一见到我,就特别欢喜,还说要跟我来京都生活。可你去不了京都,便绣了荷包让我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你说,带着它,就是把你带在身边。”
宋明义目光炯炯,灼热地望着温禾。
“这些年,我从未取下。”
他的眼神实在热切,温禾被烫的不知如何回应,挪开眼长久盯着地面忙碌的蚂蚁。
少年声音温和,说得又缓慢,一字不落地暗暗表明心迹。
“每年你都会为我做新的。今年……你可还愿意为我做一个吗?”
温禾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饶是她愚笨迟钝,也能感觉的出来,这并非只是做一个新荷包的事情。宋明义的潜台词是——
你可还心悦于我?
应幼兰喜欢宋明义,但她不是应幼兰。
她无法代替那个已经逝去的少女回答这个问题。
回溯了三次,温禾已摸清楚了阴阳纵横仪运行的规则。她每一次穿越借用的身体原主都已死亡,而她恰是那个时机进入了这副无主的身体。
半月前她在这具身体中醒来,而真正的应幼兰在来京的路上感染疫病死了。
少女明显的迟疑,让宋明义心里一紧,隐隐感到不妙。
他轻声唤道:“幼兰?”
“我……”
温禾正斟酌着是否要直白明说,以后二人只为兄妹之情,不会再有旁的心思。
忽见宋明义抬头越过温禾,神色复杂地望向她背后,点了个头。
“三弟。”
温禾转过身,白衣少年静立在他们不远处,如同一棵喑哑沉默的百年老树,淡漠的目光匆匆扫过站在那儿的宋明义,最后直直地定格在她身上。
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如同幽深的古井,深不见底。盯着她看了许久,又冷冷瞥了眼宋明义,而后一言不发地扭头径自进了院子。
温禾盯着宋默独自离去的背影迟迟没有回过神。
竟然这么巧,他是宋家的三少爷?
可宋家如此富贵,他的穿着却十分简朴,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少爷。难不成……宋家克扣他了不成?
温禾垂眸不语,心里脑里都被宋默的出现塞满了。
宋明义略带歉意地替自家弟弟向温禾致歉,“我这三弟素来性子古怪,对谁都这般冷淡。幼兰不必放在心上。日后若遇见,避开便是。”
温禾跟着点了点头。
好在经过宋默突然出现的那一茬打断了尴尬,宋明义暂且忘记了探询心意之事,转而借着这机会向温禾说起宋府的一些趣事。
他学识渊博,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间又添几分独到见解,二人倒是相谈甚欢。
几株老梅掩映间,一座小巧的院落静静伫立。
“便是此处了。”宋明义推开院门,露出里头收拾齐整的庭院,“我记得幼兰你素来不喜欢喧闹,此处正合适。”
温禾望着院中错落有致的景致,假山旁有一弯清浅的水池映着天光,落日余晖洒在水面,金光粼粼。
确实是个僻静的好去处。
最关键的是,只需走半柱香的时间,便是宋默所在的小院。
“多谢表哥费心。”温禾福了福身,“这路上舟车劳顿,我有些累了,就不留表哥进来喝茶了。”
“好。”宋明义点头,“那你好生休息,待晚膳时,我们再聊。”
“嗯。”
宋明义行礼告辞。
温禾立刻合上门扉。静候片刻后,她感觉宋明义应该走远了。
悄悄打开木门的一个小缝,探头探脑地确认四下无人。她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搓着手掌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她如今可是宋默的白月光,天然自带加成,就不信这一回还能不成功!
*
温禾提着裙角快步走在青石小径上,心里直犯嘀咕。明明去听竹院的路她记得清清楚楚,直走穿过回廊,右拐绕过小花园,再穿过月洞门就到了。可这会儿绕来绕去,竟又回到了原地。
“怪了,这园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温禾停下脚步,疑惑地对比周围的景色。
绕了一大圈,她都快要怀疑是不是遇上了鬼打墙。
却听巧灵和一群丫鬟笑嘻嘻地沿着石径走来。
她此行本来就是偷摸的,不想让人知晓,于是背对着巧灵快步回去。
“小姐!”身后突然传来巧灵清脆的声音。温禾心里一紧,赶紧背过身去假装整理衣袖。
“小姐!”
巧灵已经小跑着追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四个面生的丫鬟。
温禾没法,转身笑着先发夺人:“巧灵,你这是去哪儿了?”
巧灵一把揽住她的胳膊,“方嬷嬷刚给我派了四个新丫鬟。”她转头对那几个丫头说,“还不快见过小姐?”
四个丫鬟齐刷刷行礼。
温禾点点头:“既是方嬷嬷挑的,想必都是好的。你看着安排就是。”
“小姐,”巧灵凑近她耳边,“宋老爷快回来了,大公子也在前厅候着呢。咱们回去换身衣裳吧?”说着挤了挤眼睛,“大夫人送了一些胭脂水粉过来,待会试一试?”
温禾能理解巧灵的心思,她一介孤女,宋家,宋明义是她能够上的最好的高枝。宋家家主宋思齐为官多年,在朝中已颇有根基。而他的嫡子宋明义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将来入朝为官,指日可待。庇佑一个挚友的女儿,绰绰有余。
可若是她现在说,她要追求的人是宋家第三子。
指不定巧灵要朝她哭上好几日,这丫头的眼泪她在病榻之时是见识过的,能冲垮龙王庙都说不定。
“走吧。”温禾叹了口气,任由巧灵将她往回拉走。
温禾靠在浴桶边,温热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巧灵正用木勺舀水淋湿她的长发,打湿后用皂角揉搓了三遍,又往上抹发油。茉莉发油的香气浓郁,熏得她有些头晕。
“新来的四个丫鬟里,可有在府里待得久的?”温禾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状似随意地问道。
巧灵手上动作不停:“有个叫蕙香的,先前伺候过老爷那位过世的姨娘。”
“让她来伺候吧,你去歇着。”温禾说着往水里沉了沉。
巧灵却担心其他人照顾得不周到,“小姐……”
“去吧。”温禾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走到浴桶边坐下。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接过布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的长发。
水汽熏的人困倦,温禾闭着眼问:“你叫蕙香?”
“是,小姐。”
“蕙香……”温禾记住了,“我且问你,三少爷叫什么名字?”
“三少爷叫宋明乐。”
“嗯?”温禾皱起眉头。
“那你可认得一个叫宋默的?”
布巾突然停住了。温禾疑惑地睁开眼,转头就看见蕙香脸色煞白,抖如筛糠,手指紧紧绞着布巾,指节都泛了青。
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
“怎么了?”温禾直起身子,水珠顺着肩膀滑落。
蕙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小、小姐,怎么突然问起……那个晦气的人……”
“你说谁晦气?”
温禾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骤然加重,听上去似乎不大高兴。
蕙香以为自己刚来就惹怒了主子,哭丧着脸,眼睛鼻子嘴巴都皱成一团。像是怕被谁听见,压低声音道:“那人……那人是天煞孤星来的,晦气得很,谁和他沾上都没有好下场!府里人都知道,谁沾上他谁倒霉。先前伺候他的丫头,不是病就是伤,就连他亲娘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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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大锅都可以精准砸到宋默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