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计划

　　许佑看见易烠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整个人像是突然忘记了怎么开口说话一样，嘴巴张开一点又合上，然后特别不自然地垂下手。
　　记录表都有点被他拿得发皱了，在室外，连带纸张都沾染了到处流窜的寒气。
　　许佑清了一下嗓子:“就是，暖气坏了，太闷，出来透透气。”

　　易烠没有接话，就站在原地扫了眼许佑手里拿的东西。

　　许佑注意到易烠的视线：“噢，这个是汤指挥使给我的。不是体检记录表嘛，我就想着反正我们住得近，拿给你也方便。反正是要下来的，要能是等到你的话也就顺带一起给你了。”
　　易烠接过自己那张记录表，毫不客气捅进了许佑话里的漏洞：“嗯，连带你自己那张都顺便拿下来了。”

　　路灯照过来，这个角度易烠的脖子上留下了一层短短的阴影。但是被光亮照到的侧颈，却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划痕。
　　许佑站着没有说话。
　　易烠越过他往门口走过去：“记录表多谢，我先回去了。”
　　“诶，等一下易指挥使！”
　　“吱嘎——”

　　许佑转身，一伸手就拉住了易烠。只是拉住的地方不是易烠的手也不是他的胳膊，而是易烠手上的记录表。原本就因为许佑在手上拿得太久，记录表已经有些脆弱了，这下一只大手握下去，这张纸算是废了。
　　许佑一惊，小声“嘶”了一声猛地松开手，易烠转身轻挑了一下眉。两个人现在的位置互换，易烠朝向了光源。
　　“到底什么事？”

　　许佑从来都不会这么犹豫，但现在他就是难开口。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眼看易烠又要走了，他终于说：“我听说你在总部受伤了。”
　　易烠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一点小伤。”
　　许佑又问：“你除了脖子上的那个划痕，还有没有别的伤？”
　　其实要是许佑不说，易烠都要忘了脖子上还有一处伤了，因为这里并没有什么感觉。他抬手碰了一下伤口：“没有。”
　　许佑点了下头：“那工作呢，在那边还顺利吗？”
　　“解决完了。”
　　“噢。”能问出口的都问了，许佑现在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只能简单应一声。

　　关于在总部遇到的爆炸，当时易烠虽然在场，但至少不是跟那辆脉冲车相隔很近。再加上盂跑过来的速度也算快，爆炸的冲击性对于易烠来说没有那么严重。
　　事后在总部军医院也检查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原本艾德安在第一时间要把这件事告诉名特西，但被易烠拦下，最后就拖到易烠差不多抵达中区之后消息才传到名特西那里。

　　易烠把自己那张记录表折了两下攥在手里：“你怎么知道总部的事情？”
　　光线的原因，许佑看见了易烠胳膊弯里那件大衣上粘附的灰：“汤指挥使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
　　“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不用在楼下等这么久，你手腕上的东西不是摆设。”
　　许佑抬手看了眼手环：“我担心会打扰到你，中午的时候……”

　　“手环给我。”
　　易烠打断许佑的话，朝他伸手：“中午看到你的讯息的时候刚好解决完那边的事，然后碰到认识的人耽搁了。”

　　许佑有些呆愣但听话摘下手环递给易烠，他没想到易烠竟然会跟他解释原因，更加庆幸的是根据易烠的话判断，发生的意外不是跟自己发讯息的原因有关。
　　许佑绷着的心终于放松，他没有给易烠带来伤害。
　　易烠熟练按下这个手环边缘上的一个触碰感应键，光幕随着手环上的一个投射处展现出来。

　　“1120。”
　　光幕上显示的是密码界面，易烠原本是打算还给许佑让他自己来输入的，没想到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易烠抬眸看了他一眼，按下这四个数字，打开光幕连接通讯器的界面，在上面输入一组八位数的号码。
　　“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别找个地方就等着，不一定等得到。”他把手环还给许佑，“通讯器和私人讯息都一样。”
　　很神奇，这组八位数号码非常强硬刻在许佑脑子里，许佑把它保存在自己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的讯通目录中。跟其余的人的备注不相同的是，许佑在易烠的名字前面加了一个“A”。

　　许佑为自己的小设计沾沾自喜，声音都快飞起来了：“那我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直接找你？”
　　“正事。”
　　“好的易指挥使。”

　　现在时间太晚，易烠的胃已经隐隐难受了，不经意间总有一种抽搐的感觉。他轻微皱了下眉，忍耐下这种许久不曾感受到的不适。
　　两个人才走到电梯门口，突如其来的一声“咕噜”声响十分突兀钻进他们的耳朵里。虽然声音是低沉了一点，但依照现在的环境来说，听得太清楚了。
　　易烠收紧了捏着记录表的，很难说是因为尴尬还是忍受不住的抽痛。

　　许佑走前两步跟易烠并肩，借着身后的灯光，他看清了易烠现在的神情，他在忍耐。想起易烠是才从北区飞回来，忙了一天才回到宿舍，许佑快速刷了自己的身份卡：“还没吃晚饭？”
　　易烠仅仅“嗯”了一声，他现在连做到把自己的身份卡从口袋里拿出来都有些困难。
　　“衣服给我。”许佑不等易烠同意，从他胳膊上拿过衣服，然后手搭上易烠另一边的肩膀半搀扶着他进入电梯。
　　易烠移动的步伐相较于刚才他走回来的速度有些慢了下来，他偏头看了眼许佑搭在他肩上的手，声音轻缓：“许佑。”
　　“怎么了？”
　　“我不是走不了，放开。”
　　“不行。”许佑拒绝了他，手的力道也加重了一点，“易指挥使，你现在脸色不太好。”

　　易烠没有力气让电梯识别自己的身份卡，抵达楼层的时候，是许佑的宿舍。许佑把他扶进客厅，沙发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新增加了一层白色的毛绒毯，许佑一把掀开，让易烠坐下。
　　客厅的灯还没来得及打开，只有街道外的灯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进来。易烠仰头靠在沙发上，把记录表扔在了一边。这样静谧的环境身边还有沉稳的脚步，很难说清这到底是杂声还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存在。
　　沙发另一头传来一声轻响，许佑把易烠的那件衣服放在了白色的毛绒毯上。
　　易烠余光扫回来，声音有些虚弱：“别放那，很脏。”
　　不过许佑根本不在意，眼下他人已经走到了客厅旁边的开放式厨房，中岛上面的暖白灯照亮半个客厅，光晕漫过易烠身上衣服的褶皱，在臂弯那形成一道暖色的弧。

　　“没事，那个毯子我也该洗了，等会一起。”许佑打开冰箱门，沉闷看了半天，最后默默问：“易指挥使，煎蛋和紫菜蛋花汤可以吗？”
　　易烠微微直起身子，皱眉转头看向左手边的方向：“你要做饭？”
　　“其实也不算做饭。”许佑举起半盒鸡蛋和最后一块四分之一的干紫菜，“就剩这些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
　　“都行。”易烠重重回躺下去，现在哪里还有挑的份。他单手覆上腹部，这里的抽搐感让他不想说太多的话。不管许佑这里剩下的东西再怎么少，也总好过他独自回去面对冰箱里的酒瓶子。

　　客厅里的暖气已经缓缓充盈，就着中岛投来的光线，易烠的眼皮越来越沉。厨房电磁炉嗡嗡的运行声时急时缓，伴随沸水煮开翻滚的催眠，易烠逐渐放松下去。
　　许佑泡好蜂蜜水走回客厅的时候发现易烠已经闭眼了，他将玻璃杯放在易烠面前的茶几上，蜂蜜水的温热没有在光影里显现出多少水雾。
　　许佑看了眼被压住的白色绒毯，上面与那件黑色衣服相贴的地方已经沾上一些灰尘。他转身从房间里拿出来另一张灰色绒毯，缓缓盖在易烠身上。
　　也许是因为感受到覆盖的原因，易烠闭着眼转了下头，从朝着阳台的方向转到对着厨房，现在正好也是对着许佑。

　　被许佑挡住的灯光没有干扰到易烠的睡眠，他的面庞藏在许佑的影子下，因为刚才侧向另一边的原因，易烠的右脸被沙发上的斜向纹路印出了两道印子。
　　许佑弯下腰仔细看了一下，幸好，只是有些微红，不深，应该等个几分钟就能消失。
　　这样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哪怕光线再暗也能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孔。经过长途奔波休息不够，隔着薄薄的眼皮，易烠的眼珠在下面有些偶尔会转动一下，密而长的睫毛也会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碎发搭在额前，许佑伸手把它拨开了。
　　平常的易指挥使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靠近的一个人，即便如此，没有一个人会将他评价为冷漠。但此刻的宁静将一切锐利的东西都软化得柔和起来，让远离的人想要靠近，让靠近的人想要触碰。

　　厨房里煮着的紫菜汤还在“咕噜咕噜”发出声响，许佑退开，将衣服和白色绒毯拿进卫生间，不到十分钟，他一身氲气穿着黑色的背心和短裤走了出来。一条干毛巾搭在他头顶，水滴顺着发梢滑落在肩上，随后融入背心。
　　汤已经煮得差不多了，许佑稍微调了个味，然后换了一个锅开始煎蛋。鸡蛋落入锅里的时候并没有溅起什么油，“滋啦”两声，香味就开始飘散开来。

　　易烠深吸了两口气，想翻个身，蓦然想起自己现在坐在沙发上。他朦胧睁开眼，就看见正在颠锅的许佑的背影，目光往下，开始凝视身上的这张毛毯。
　　他扯下毯子放在一边，离开沙发的靠背按了一下眉头的位置。
　　“嗯？易指挥使你醒了？”许佑听到客厅的声音回头快速一看，“桌上有水，我刚才换过了，是温的，你先暖一下胃，我这边很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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