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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火焚怨骨①
这便是第二个幻境。
黎佑缓缓睁眼,见自己落于市井小巷之中,身旁便是稷临与木垚许,身后是小婴等人。
这次,黎佑一行人并没有如上次一般分开。
不知是幻境尚未察觉到他们已经来到,还是对他们的考验已悄然开始,黎佑收敛嘴角笑意,往后一退,贴近稷临身侧:“兄长,似乎这与上个贪女幻境不同。”
稷临淡淡地扫视一遭,淡淡地应道:“嗯。大家切记小心行事,莫口吐狂言,此幻境考验心境,保持本心即可。”
第一重幻境里是贪念,第二重危险只增不减。
风栖瞧见这热闹的市井,与幻境之外的小镇一般无二。
他皱了皱眉,随手掀起笼屉,那包子白嘟嘟胖乎乎的极为可爱,小声嘟囔道:“如此逼真,难不成要考验的便是这五谷杂粮之欲。”
小婴觉得风栖说得有点道理,于是他也凑上前去,顺手捏了包子,哈哈大笑:“可惜了,都是假的。”
显然,这不是这个幻境的正确破解思路。
“你个小鬼懂得什么!”风栖不管他,将头瞥了过去。
木垚许环视着四周异象,接着摇摇头,语气十分平和:“小黎姑娘,这次我们并未分开,但未见得会比上个幻境轻松一些。”
不用木垚许提醒,每个人都觉得周身乏力,毕竟贪境之中永不满足的体力被身体提前预支,此时大家状况都不太好,皆有力竭之状。
莫邪静静地席地打坐疗伤,小婴在他身旁坐着,极为乖巧。
黎佑并没有忘记,初入此境之时的燥热感。
此时虽无肉眼可见的热源,但她有些心绪不宁,像是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敲着鼓点,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再加快……
黎佑恍然间自己就像那手中的包子一般,被放入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这种感觉不像炙火之烫,倒是似苦夏的闷热,像被人闷头捂在热水之中,心头没来由地一阵阵烦躁、憋闷感。
空气倒不如贪境之中那般清新怡人,似乎是混着劣质脂粉,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腐朽破败的污糟气味。
巷子里两边是一列列错落有致的房屋,窗扇紧闭着,晾着的旧衣裳在闷滞的空气里一动不动地垂着。
巷子一头隐约有市集的喧哗传过来,另一头则隐于昏暗巷角,像是诱人前去的陷阱。
天色是一种不变的令人胸闷的昏黄,像是风沙扬起铺满了整个天空。
天色昏暗有云无风,也不见雷雨之意,只是云就像压在胸口的大石一般沉着。
木垚许皱了皱眉,沉声道:“这应为嗔境。贪念散,嗔怒起。嗔念生于人群,这巷弄看似平常,怕比刀光剑影的打斗更为凶险。”
稷临站在最前,目光缓缓扫过巷弄两侧那些紧闭的门窗。
不知这幻境是已然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有些窗后,似乎有影子极快地掠过,并未发出任何窸窸窣窣的声响。
木垚许的手已按在剑柄上,踏月剑蓄势待发。
小婴紧紧挨着黎佑,大眼睛里满是警惕,仰头问道:“姐姐,这次我一定拉紧你。”
风栖眉头拧着,有妄虚剑在身畔,他也无需担忧安全,此时他并未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黎佑觉得他们像是无意间闯进了一幅褪去颜色的“画作”里,看似毫无生机,却杀机四伏。
待莫邪疗伤完毕,黎佑一行人沿着巷子往前缓缓而行。
巷口一拐,忽地人声、物体碰撞声行人走路声声声闯入耳朵,且喧闹声随着他们走近,愈发变大。
一个极为简陋的鱼摊支在墙角边上,木盆里几条死鱼不甘心地翻着白眼露着白肚,腥气冲人。摊主是个干瘦矮小的老妇,面皮黝黑,皱纹深邃,模样甚为慈祥。但她此时却正跟一个穿着半旧衣裳、满脸不耐的男人争执。
那续着胡子男人眼疾手快,从老妇人那里夺了鱼。
“你!这钱真不能少了!就两文,两文还不行吗!”
老妇声音极其沧桑,苦苦哀求着:“我孙儿等着抓药呐……”
那男人眼睛一横,胡子都直了,堵着老妇的话:“抓什么抓!老婆子,你这鱼都臭了!要不是我家娘子今日非要喝口汤,白送我都不要!”
说话时那男人的唾沫星子几乎溅到老妇脸上,眼神极为不屑,手上不老实地用力戳着已翻白眼的鱼,恶狠狠道:“就这?这品相的鱼还舔着脸管我要两文钱?一文!你爱要不要!”
老妇急得眼泪在浑浊的眼眶里打转,她并不放弃,还伸手去拉男人衣摆,极力劝说:“王掌柜,你行行好吧,上回你在老婆子我这赊的账……”
“啪!”
王掌柜不欲听她扯皮,猛地甩开她的手,那老妇一时间失力,身子晃了晃,然后腰撞在墙上,痛得闷哼一声。
“哎……你,你不能这样对我老婆子啊!”
就在这时,黎佑清楚地听见一个极细微的嗓音,像是从五脏六腑里自己冒出来似的:“你看看那老婆子的眼神,哪是可怜?那是算计!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容易,实则她记得你上回赊账时顺手摸了摊上两个铜子儿……此时瞧着围观者甚多,正琢磨怎么当众嚷出来,叫你丢尽脸面呢。”
王掌柜显然听到那一番话,身子猛地一僵。
那声音说完恍若消失一般,再也没出现过。
王掌柜脸上本是不耐烦之色,听过那一番话之后心头被一股更汹涌的怒气涌了上来。
他看向老妇的眼神除却方才的恶意,又忽地多了被戳破秘密的羞愤。
“好哇!老婆子!”
我拿你几个铜子怎么了?你老婆子还能活几天?还不是带到棺材里也花不掉?!
他声音忽地拔高,将手里的鱼往摊子上狠狠一甩,腥臭的水溅到地上星星点点:“我说你怎么死咬着两文钱不放!原来是存了这腌臜心思!想讹我?我告诉你,没门!你那两个铜子儿,指不定是你自己手脚不干净混丢了,想赖到我头上?”
老妇似没料到他说这么一番话,被他吓懵了,嘴唇颤动着久久未语,缓过神来后她声音发颤道:“我?我没有。王掌柜你怎能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
王掌柜胸口不停地大幅度起伏着,倒是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和无端的挑衅。
他冷哼一声,随即声音正义凌然道:“街坊们都来听听!!这老货自己丢了钱,想讹诈我!还说我摸她铜子儿?我王某人行得正坐得直!我看是你这老不死的穷疯了,想钱想疯了!逮一个人就讹诈一人,偏偏我今天就不能如她意,让街坊们都瞧瞧看她究竟是什么货色!”
老妇人呆愣地站在原地,先是茫然,接着涌上来的是无尽委屈。
明明是王掌柜的不做人,为何说的!说的是我老婆子!
老婆子又做错了什么!我不过就是为了讨口饭吃。
那鱼怎么了,两文钱比其他家卖的少多了,不过就是刚刚死掉,不是活蹦乱跳的。
可你不就是为了贪便宜吗?连两文钱都不想出!
在王掌柜越来越不堪的辱骂声里,她最后终究还是怒了。
“你……你才不要脸!”
她微倾着身子,忍不住地哆嗦着嘴唇,声音颤抖道:“是你赊账不还!你……你上次还偷看隔壁刘娘子洗澡!别以为没人知道!”
老妇人这话声音虽小,却像压断稻草的最后一片雪花。
王掌柜的脸瞬间涨红,额角的青筋也随之清晰可见:“老贱货!你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他竟真扑了上去,粗鲁地抓扯老妇花白的头发。
老妇尖叫起来,随手抓起刮鱼鳞的钝刀胡乱挥舞着,不许他靠近。
场面乱作一团。
稷临却观察到,两人的口中都随着涎液而喷出一小口淡淡的黑气。
那黑气呼出即散,但他明明瞧见那黑色尘埃,互相朝着对方心口方向飘去,接着便消失不见了。
黎佑感到自己心口微微一悸,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不很痛,却带来一阵短暂的心慌和没由来的烦躁。
她看向身旁,风栖皱了皱眉,抬手按了按胸口;木垚许神色忡忡地望着那妇人;连小婴都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唯有稷临和莫邪,神色未变,只是眼神更沉了些。
二人之间的争吵最终被几个闻声赶来的街坊拉开。
王掌柜骂骂咧咧丢下一文钱,抓起那条鱼快步走了,背影带着仓皇和未消的戾气。
老妇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一文钱无声地流泪。
方才那点被激起的怒气,早被更深的绝望和怨恨盖了过去。
黎佑听见,那道细微声音,似乎低低笑了一声。
“刚才那黑气?还有我们身上……”风栖低声问道。
“嗔毒。”
稷临看了他一眼,声音透着冷意接着道:“以恶语为刃,伤人伤己。我们身在此境,五感相连,嗔毒弥漫,自然受些波及。”
稷临看向王掌柜离开的方向道:“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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