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

　　蝉鸣聒噪的盛夏，陆川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又一次来到海边。

　　沙滩上支起了遮阳棚，夏琳和吴月忙着分发冰淇淋，孩子们举着甜筒追逐打闹，笑声被海风送出去很远

　　陆川坐在遮阳棚下的躺椅上，手里攥着一颗纸折的星星——是早上那个羊角辫小女孩塞给他的，说要送给温温姐姐。

　　海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咸湿的潮气，恍惚间，他觉得身边的躺椅微微陷下去一点。

　　侧头看时，余温正歪着脑袋啃冰淇淋，蛋筒沾了一点奶油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

　　“你以前总爱这样，”陆川抬手，指尖悬在她脸颊旁，虚虚地擦了一下，“吃完冰淇淋就蹭得满脸都是。”

　　余温转过头，眉眼弯成月牙，冰淇淋的凉气混着她的笑音散开：“那还不是你惯的，每次都帮我擦。”

　　陆川低笑，喉结轻轻滚动。他知道这是幻觉，却贪恋这片刻的安稳。他指着不远处堆沙堡的孩子们：“你看，他们比上次来的时候，又长高了些。”

　　“嗯。”余温点点头，目光软软地落在孩子们身上，“真好，像小树苗一样，蹭蹭地长。”

　　阳光把她的侧脸晒得透亮，发丝镀上一层浅金色的绒边。陆川看着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盛夏，她也是这样坐在他身边，手里举着一支草莓味的冰淇淋，说以后要带好多好多小朋友来海边玩，原来，她的愿望，他真的替她实现了。

　　傍晚的时候，孩子们玩累了，围坐在遮阳棚下听陆川讲故事。陆川讲的还是余温从前讲过的那些，小红帽、灰姑娘、小王子和玫瑰。讲到小王子对着玫瑰说“你是我的独一无二”时，他顿了顿，看向身边的空位。

　　余温正撑着下巴听得入神，闻言转过头，冲他眨了眨眼：“这个故事，我最喜欢了。”陆川弯了弯嘴角，继续讲下去。晚风掠过，带来远处夜市的喧嚣，还有烤鱿鱼的香气。

　　散场的时候，孩子们恋恋不舍地和他道别。陆川把那颗纸星星系在遮阳棚的绳子上，轻声说：“风会把它带给你的。”

　　余温站在他身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回去的路上，陆川没有坐车。他沿着海岸线慢慢走，浪花一次次漫过脚背，带着微凉的触感。余温跟在他身边，脚步轻轻的，偶尔会弯腰捡起一枚贝壳，举到他面前：“你看，这个花纹好看。”

　　陆川停下脚步，看着她手里的贝壳。贝壳的纹路蜿蜒曲折，像极了他们走过的那些时光。

　　“以前你总捡这些小玩意儿，”他说，“攒了满满一盒子，说要串成手链。”

　　“后来不是串好了吗？”余温歪着头笑，抬手晃了晃手腕，“你看，还在呢。”

　　陆川看向她的手腕，空空如也。可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串贝壳手链，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温热的空气。

　　“陆川，”余温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你要往前走了。”

　　陆川的心猛地一紧，攥着空气的手指微微用力：“我一直都在往前走，带着你的那份。”

　　“我知道。”余温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漫天的星光，“我看到你照顾外婆，看到你陪孩子们，看到你把阳台上的多肉养得那么好……我很开心。”

　　她顿了顿，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月光下，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陆川，我要走了。”

　　陆川的眼眶瞬间红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别难过。”余温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被月光化开的雾气，“我会在你看得见的地方，看着你好好生活。”

　　“以后，你还会……”陆川的声音哽咽着，想问她以后还会不会出现。

　　余温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挥了挥手。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清风，拂过他的脸颊，飘向了远方的海面。海浪一遍遍拍打着沙滩，像是在唱一首温柔的送别曲。

　　陆川站在原地，直到月光洒满全身，直到海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他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

　　不是消失，而是藏进了更深的地方，藏进了他往后余生的每一个温暖的瞬间里。

　　回到家的时候，外婆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缝补衣服。看到他回来，外婆抬起头，笑了笑：“回来了？我给你留了绿豆汤，凉着的。”

　　陆川走过去，坐在外婆身边，看着她手里的针线穿梭。昏黄的灯光落在外婆的鬓角，染上了一层霜白。

　　“外婆，”他轻声说，“我好像，真的放下了。”

　　外婆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里泛起泪光，却笑着点了点头：“放下就好，放下就好。温温那孩子，也会开心的。”

　　陆川端起桌上的绿豆汤，喝了一口，清甜的凉意漫过喉咙，熨帖着心底的每一寸角落。

　　他走到阳台，看着那些长势喜人的多肉，月光落在叶片上，像撒了一层碎银。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一片最厚实的叶子，像是在和老朋友打招呼。

　　“我会好好的。”他轻声说。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夏夜的蝉鸣和草木的清香，像是余温在轻声应和。

　　日子还在一天天往前走，秋去冬来，寒来暑往，陆川依旧会去孤儿院，依旧会去海边，依旧会在每年下雪的时候，站在雪地里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只是，他不再执着于幻觉里的身影。

　　他知道，余温就藏在孩子们的笑声里，藏在海边的浪花里，藏在每一片飘落的雪花里，藏在他脖子上那条米白色的围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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