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会在

　　晴朗有点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好像有人说：“老晴身体一直很好的，太突然了！”
　　有人说：“老晴太年轻了，太可惜。”
　　有人说：“他之前犯过一次病，应该去医院查一查的。”
　　有人说：“晴朗，你要坚强啊，你妈妈还指望你呢。”
　　有人说：“老晴心态那么好，怎么会得这个病啊！”
　　有人说：“留下孤儿寡母，真可怜。”
　　......
　　夏天说：“别怕，我在。”

　　晴朗冲到客厅，跪在老晴的遗像面前，沉默着。
　　她不觉得自己哭了，但眼泪就是没完没了往下落。
　　她脑海里还是老晴送自己开学那天的样子。
　　那天，老晴穿着一件浅咖色的衬衣，一条牛仔裤，他去帮自己买锁，他背对着晴朗，在超市的货架上一排一排地找大小合适的锁，他还举着一根火腿问晴朗：“这个你喜欢吃吗？买几根带着吧。”
　　现在这桌上的照片是谁？这不是老晴，老晴还说要周末接她回家呢。
　　不知道哭了多久，晴朗歪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沉睡去。
　　梦里全是老晴，他笑着说：“晴朗回来啦！”
　　晴朗惊醒、睡去、再惊醒、再睡去。
　　她不敢想象老晴穿着寿衣的样子，不敢想象老晴下葬那天的场景，她怎么可能面对一个冻僵的老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老晴被推进焚化炉，怎么可能在追悼会上坚持下来。
　　晴朗一想到这些，就心痛地发慌，她觉得自己好像失聪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听不到，只有心跳声“咚咚咚咚”，震耳欲聋。
　　晴朗妈妈伤心过度，始终躺着，舅舅们陪着妈妈，而夏天陪着晴朗，一直，一直。
　　梦里晴朗浑身发抖的时候，夏天抱住她。
　　晴朗哭着说梦话时，夏天轻抚安慰她。
　　吃不下东西时，夏天哄着他。
　　老晴的离去，于夏天是一样的悲痛，也许是他也觉得力不从心吧，终于有一天，夏天拨通了许星辰的电话。
　　许星辰得知这件事后，第一时间坐飞机从蓉城赶回来，当她拎着行李箱进门的时候，晴朗还在睡着。
　　晴朗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好像是许星辰来了，她听到许星辰说：“不要叫醒她，让她再睡一会儿，我没事，就在这里坐着就好。”
　　之后的每一天，许星辰都会来陪着晴朗，一整天，又一整天。
　　这种陪伴，虽然无声，却充满力量。

　　晴朗永远也无法忘记老晴下葬的那天。
　　呜咽、白布、灵车......
　　那天，就像晴朗得知老晴死讯的那天，大雨滂沱。
　　晴朗看着老晴被推进焚化炉，熊熊燃烧的火焰足足烧了快一个小时才熄灭。
　　她看着老晴生前的衣物被丢进焚烧坑里也一起被烧掉，她开始怀疑，当这一切和老晴有关的东西都消失后，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呢，老晴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难道就这样再也没有了吗？
　　她想不通。
　　葬礼结束后，晴朗妈被舅舅们接走休养，晴朗和夏天回到空荡荡的家。
　　晴朗看到沙发旁边的烟灰缸里，还有几根烟蒂，她趴上去闻了闻，又闻了闻沙发的味道，又到卧室里深吸了几口气，泪水再次狂涌。
　　她说：“夏天，你看，老晴抽的烟蒂还在这，这枕巾上还有老晴的味道，你看拖鞋，被他磨出的印子还在，他根本就没走，他就在我身边啊，这些，这些，都是他的东西啊！”
　　夏天抱住她，任她嚎啕大哭，他让晴朗大声哭出来，只有他在，没关系，他还说，别怕，我会陪着你一起走下去。
　　每每回想起那天，晴朗都会想，未来的任何一天，都不会比那天更难了吧。
　　然而，命运偏偏就是要让她一触到底。
　　晴朗父亲过世后，晴朗的爷爷、奶奶挨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也相继离世了。
　　晴朗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感情本就深厚。爷爷奶奶又是阳城德高望重的医生，葬礼惊动了不少亲朋好友。
　　两年，晴朗竟经历了3场丧礼，原本热热闹闹的家，似乎在瞬间变成了一个空壳。
　　人们在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有时候会把平淡无奇的故事讲述得波澜起伏，有时候又无法把一件影响深远的事情说得惊天动地，足以让人感同身受。亲人相继离世，往昔热热闹闹的家一点一点被剥离到只剩下一个空壳，这个过程充满了绝望和无能为力，但用文字表达出来竟也不过短短的几行字。
　　阳城里的人都说，老晴家垮了，连个活着人都快没了，留下个孙女顶什么用。

　　那之后，晴朗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盲目乐观，不再像以前那样宽容快乐，她变得小心敏感、逃避多疑，就像一只随时会炸毛的鸡。
　　她时常感到不公，时常感到愤怒，“为什么经历这一切的是我？！为什么承受这一切的是我？！”
　　她对周遭的一切不再上心，也经常会坐着一个人发呆，毫无往日的活力。
　　发呆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在一遍一遍重复着悲伤的场景，具体在想什么，晴朗也不知道，但就是那么坐着。
　　她有时候会跑出去坐公交，从首站做到底站，再换一辆接着坐。夏天经常因此找不到晴朗，又曾在很多个公交站领她回家。
　　许星辰很多次从蓉城飞回来看她，她也能躲就躲。
　　“星星，对不起，我明天正好要考试。”
　　“抱歉呀星星，我有篇论文还没写完，老师催着呢。”
　　“我错了，下次吧！下次我肯定出来！”
　　......
　　不知道为什么要躲，也不知道躲什么，似乎不见面，不交流，就能更安全一点。
　　在学校里，晴朗经常三言两语就能和人吵起来，曾经很多她不以为意的事情，现在她都觉得看不惯。
　　学校广播站的工作她也不再去了，她把自己包起来，希望任何人都看不到她。
　　夏天和她的相处，也变得小心翼翼。
　　“晴朗，咱们假期去云南玩玩吧，听说那里特别美。”
　　“不去，天太热了。”
　　“咱们去大理，或者香格里拉，一点儿也不热，我保证。”
　　“不去，以后田野调查有的去呢。”
　　“那不去云南，咱们去看海，你不是最喜欢看海了。”
　　“看过了，不看。”
　　“去重庆吃火锅？”
　　“上次吃完就急性肠胃炎，不吃。”
　　“许星辰让咱们去蓉城找她，泡温泉，你去不去？”
　　“家里浴缸接了水不是也能泡。”
　　夏天真是拿她没辙，每个寒暑假晴朗都泡在家里，夏天只好学着做饭，都快给逼成米其林大厨了。

　　大三那年，学校像往常一样筹备迎新晚会。
　　定好的主持人因为雅思考试冲突了不得不临阵放弃，校文艺部的部长司念找到晴朗，希望她能临时接替一下。
　　“念姐，我不想去。”
　　“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咱们俩磨合过，互相都了解工作风格，而且你有基础，上手也快。”
　　“我都一年多没主持过了。”
　　“怕什么，凭你的水平，练几天就捡回来了。崔灿临时放了我鸽子，我重新用新人也来不及呀！”
　　“念姐，我会紧张的，我好久没上过台了。”
　　“我就相信你，你也该重整旗鼓了！”
　　司念把晴朗拽到镜子跟前，“你看看自己，这还像是原来的你吗？你头发几天没洗了？”
　　晴朗低下头，不愿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什么所谓的，反正也没人看我。”
　　“晴朗，振作一点，现在我要看你，全校的同学要看你！”
　　“那我想想。”
　　晴朗征求了夏天的意见，他非常同意晴朗重拾麦克风，他知道，这些年她只是故意疏离这些让她喜爱的人和事，但若要唤醒她，必须是她的热爱不可。
　　晴朗考虑了许久，她也讨厌现在的自己，就像一条黏黏嗒嗒的鼻涕虫，每天垂头丧气，一点精气神也没有，就连照镜子的次数都少了。
　　要不，试试？
　　晴朗回复司念学姐愿意一试，学姐非常开心。
　　果然搭档还是老的好。晴朗拿到台本，不出一周时间，就把流程、走位、主持词全都理顺了。
　　司念欣喜：“我就知道你可以！这次我一定要把晚会打造成你的复出之战！”

　　晚会那天，晴朗穿着长长拖尾裙，站在舞台中央，当聚光灯打在她头上的时候，她感到头顶有一股热气腾腾的力量，那是一种重生的欲望。
　　夏天准备了一束百合，他为重新站起来的晴朗感到高兴，他要好好祝贺晴朗！
　　晚会很成功，谢幕后，夏天在后台抱着百合等待晴朗。
　　等晴朗下来，他第一时间跑到晴朗跟前，对她说：“晴朗，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其实，对咱们俩来说，很多事情本可以心照不宣，但今天，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晴朗，我爱你，我想永远陪着你，今天，我必须申请正式升级！”
　　晴朗接过百合，嫣然一笑，“批准！”
　　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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