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

　　第二天醒过来，岑肃羽感觉肩膀疼得没那么厉害，麻利地坐起来，拉开帘子，弯腰穿鞋袜。虽然每次动都能感觉伤口像针扎一样疼，但都还好，肩膀处的衣服还是白色的，没有血渗出来。

　　祝风起在睡梦中听到她的动静，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她已经穿好鞋袜要站起来，连忙趿拉着鞋子过去：“你的病还没有全好，在床上躺着吧，别起来。”

　　岑肃羽不信，偏要站起来，不想还没站稳，眼前猛地一黑，周围天旋地转。

　　祝风起眼疾手快，拦腰抱着她：“我说什么来着，你偏不信，这下信了吧。”岑肃羽重病时，他按着大夫的吩咐给她擦身子、换衣服，即便躺了好几天，身上还是干爽的，没有汗的酸臭味，头发梳过，但没有洗，现在看起来是有点油。祝风起摸一下她的头发：“昨天你们有没有问大夫能不能洗头？”

　　岑肃羽说：“我不知道，我醒来没多久就又睡了。”

　　祝风起点点头，把她安置到床上，起身把帐子挂起来，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梳理她的头发：“今天大夫过来，我问问他能不能洗头。若是说能洗头了，我来给你洗。”

　　岑肃羽勉强一笑：“算了吧，我可不敢当。”

　　祝风起说：“有什么不敢当的？”

　　岑肃羽虽没见祝风起和姜姑娘相处时的情形，想来也就是这样。她闭上眼睛，食指揉着太阳穴：“你若是伺候人的命，让我和竹喧情何以堪？”她看向窗子上的竹影，“今日天气不错，你不出门吗？”

　　祝风起说：“外面也没什么要紧事儿，还是在家里陪你吧。”他起身，到梳妆台前放下梳子：“我昨晚有没有跟你说过，永安王托我去姜府，看一看姜姑娘的情况。我刚跟他出去没多久，你就醒了。派过去的小厮又不懂事儿，只知道在永安王府门口守着，还是永安王府的人找到我的。”

　　岑肃羽说：“说过了。”

　　祝风起释然一笑，推开窗子：“我也觉得说过了，只是不确定，才又问一问。”

　　竹喧敲敲房门，得到准许后送过来热水和毛巾。祝风起熟练地将毛巾浸在热水里，拧干，给岑肃羽擦脸，又端盐水给她漱口。

　　岑肃羽看他动作纯熟，竹喧又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软，马上反应过来，在心底说：“岑肃羽啊岑肃羽，他置你的性命于不顾，事后这样小小地弥补一下，你就感动了，你也太好收买了！”

　　祝风起从梨花木架子上拿下来大盒子，放到床边打开，里面是抹布、酒、白药：“该换药了，可能比较疼，你忍着点。实在忍不了告诉我，这里有麻沸散。”

　　竹喧见不得血腥的场面，端着洗漱的东西退了出去，关上门。

　　祝风起垂下帐子，自己也坐到帐子里面，伸手要解岑肃羽的衣衫，岑肃羽把他的手推开：“我自己来。”

　　祝风起说：“那你也只能解衣服，伤药还得我上，缠绷带的时候要我打结，何必呢？”

　　岑肃羽闭上眼睛：“那你来吧。”

　　祝风起缓缓解开绑在一起的结，再一圈一圈地取下绷带。到与伤口相连那一部分，即便是再轻再慢，岑肃羽还是疼得颤抖，嘴唇都咬白了。他停下动作：“不是我故意折磨你，是只能这样慢慢地解开，不然凝结的地方又要流血了。你若是疼，我给你冲一包麻沸散？”

　　岑肃羽说：“用不着。”

　　祝风起还想劝她，岑肃羽瞪他一眼，他只好住口，低头解着绷带，仍是慢慢的。换好药，岑肃羽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祝风起也是，他把东西收拾好，洗手，回过头想跟岑肃羽说话，她已经睡过去了，不知道是困，还是疼晕了。

　　不多时，岑肃羽醒了过来，祝风起喊竹喧把炉子上温着的燕窝粥和几碟小菜端过来，亲自喂给岑肃羽，又喂她喝了药。

　　祝风起盯着岑肃羽看了半天：“今日已经有起色多了，再过半个月，想必便痊愈了！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讲给你听。前几日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岑肃羽低头，不耐烦地在被子上划来划去。

　　祝风起握着她的手：“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

　　岑肃羽说：“你想说就说吧，我在听。”

　　祝风起叹一口气：“不说了。”

　　岑肃羽问：“为什么不说？我想听。”

　　祝风起说：“我不想说了。”

　　岑肃羽将手从祝风起手里抽出来，交叠着放在被子上：“你不想说，那我可说了。永安王是王爷，姜姑娘又是你喜欢的人，于公于私，你都该去救她们，这很正确。你不必因为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儿感到愧疚，更不必把愧疚转化为喜欢，这两种感情是不一样的，我想你明白。”

　　祝风起一时间五味杂陈，低着头，挡着眼中的泪光。

　　岑肃羽鬼迷了心窍一样，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祝风起头低得更低了，埋在岑肃羽的肩膀，岑肃羽摸摸他的脑袋：“我不能骗你，我现在可能恨你，讨厌你，但总有一天，这样的情绪会过去的。我不可能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恨一个人。”

　　祝风起很快平复了情绪，擦擦眼泪，抬起头。

　　岑肃羽问他：“你能不能出去给我带点好吃的，再买几本好看的书。”

　　祝风起点头：“好，我现在就去。”

　　岑肃羽抓着他的衣袖：“你小心点，别被别人看到了，不然母亲会觉得我带坏了你！”

　　祝风起离开以后，岑肃羽让竹喧给她传好了衣服，扶着她到院中坐下。竹喧怕冻着她，又回去取了一件淡黄色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给她倒了热水，岑肃羽捧着热水，对竹喧说：“去我的嫁妆里取出五十两银子，再派人把卫宁喊了过来。”

　　天蓝莹莹的，一丝风也没有，不像寒冬将至的气候。院子里的树叶全落光了，想是病重的那几日，许多场料峭秋风吹过。迎着阳光，岑肃羽的脸被太阳照得白玉一样，细眉毛，黑眼睛，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好在两颊还有一点弱弱的红晕，增添了些许人气。

　　卫宁看得呆了，岑肃羽转头望向他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我今天去庙里祈福的时候，听人家说您醒了，便想过来谢谢您。可是又怕打扰了您，一直不敢过来。”他跪了下来，朝岑肃羽磕了三个头：“多谢夫人，如果不是夫人当机立断，只怕我的命早没了。”

　　岑肃羽连忙扶着桌子要起身，勉强站起来后，没有抬腿的力气，又坐了下来：“竹喧，扶他起来。”又对卫宁说 ，“我也应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的命也早没了。”

　　卫宁说：“那不一样，您是主子，我是奴才。看着那把剑朝我的心口过来的时候，我以为完了，什么都完了，没想到您居然替我挡了那一剑。”他说着话又要跪下来，好像除了跪，没有别的表达谢意的办法。

　　岑肃羽朝竹喧看了一眼，竹喧一把将卫宁拉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我们家小姐刚让我扶你起来，你又跪下去，难不成是想让我们家小姐自己过来扶你吗？她现在病得这么重，强撑精神才能跟你说这几句话，你再跪来跪去消耗她的精力，一会儿她就晕倒了！到那时候，你就是跪下来磕一百个头，也没用！”

　　卫宁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了岑肃羽一眼，不说话了。

　　岑肃羽笑了笑：“你别听她胡说，她这是吓你呢。依我看，我们不用谢来谢去了，如果在那群人冲过来的时候，你没有救我，那我也没有机会救你，都是相互的。但是……”她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兴奋，像嫩绿的麦苗从覆满白雪的土地里冒出头来，“我还是得做一点表示，你别急着拒绝，听我说！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我做人的准则。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个榜样，让别人知道该怎么待我，这么说，你可以接受吗？”

　　她朝竹喧看了一眼，竹喧捧起装着五十两银子的箱子，递给卫宁：“打开看看吧。”

　　卫宁打开盒子，看到里面堆得满满的银子，瞬间张大了嘴巴：“这么多吗？”

　　岑肃羽说：“五十两换两条人命，多吗？我还觉得少了呢！快收下吧！”

　　卫宁收下银子，又要跪下道谢，想起岑肃羽不喜欢，又忍住了，将银子抱在怀里，眉开眼笑：“那我就收下了，多谢。”

　　岑肃羽喝了一口水，想起来另一件事儿，问：“你不会骑射，怎么会武功？”

　　卫宁将银子放在脚边，拱手道：“我年幼时随父母在城外的庄子里种田，因为三公子学功夫需要一个同龄人切磋对练，管家便将我选了进来。我陪着三公子学了七八年的功夫，所以略懂拳脚，只是不及三公子。若和三公子一样好，想必不会害您重伤。”

　　岑肃羽说：“我受伤这件事儿，归根到底是那些刺客的错。即便不是刺客的错，也是祝风起的错。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你说你年幼时跟父母在城外的庄子里种田，这么说，你是家生子？”

　　卫宁点头：“正是。我父母都是老爷和太太买回来的，原先也是在这里伺候的，到了年纪，被指了婚事儿，这才送到庄子里种田。”

　　岑肃羽说：“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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