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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坟苦海诉寒秋(二)
简朴精巧的马车稳稳驶离金皎城。
车内碧炉暖香,轻烟缭缈,曲如音端坐锦几一侧,煎茶煮酒。
酒是陈酿,一早便备着的,茶是新茶,是兰栖在觅山最爱喝的。
茶炉火缓,茶香四溢,曲如音执起碧玉壶盅,将茶水轻斟于杯盏,抬手挽袖间,桌角香炉轻烟徐徐飘散。
“看你气色,可是服了天梳,生了寒症?”曲如音寻着兰栖的面容,关切问道。
“已经没事了。”
“阿璃去觅山为你取来了雪樱。”
“嗯,他……”兰栖想说明曲璃的初衷,又觉得无意义。
曲如音没多问,将斟好的茶水轻放到兰栖面前,“清山明春,加了晒干的雪樱叶,驱寒的。”
兰栖神情淡淡,端起茶盏,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明春茶香浓郁,与过往不二,兰栖闻着这股茶香,想起了与曲如音的诸多往昔。
闲暇午日晚时,各自静坐看书,偶尔谱曲写词,研习医经,桌上温着一壶茶,寥寥交谈几句,惬意自如。
前提是,曲璃不来捣乱。
兰栖记得,曲如音不喜清山明春,以前这茶,多是为他准备。
曲如音似是知晓兰栖心声,笑着解释,“日子一久,便被你带过去了,即便后来离了觅山,也时常斟饮。”
曲如音将放置在兰栖左手边的食匣打开,里头满是粉黄色的白梨糖。
茶过含糖,是兰栖的习惯。
曲如音道:“这些白梨糖,都是新做的。”
兰栖目视白梨糖,造型不一,多为花卉,比觅山厨侍做的更为精巧。
“不知不觉,便习惯备着了。”曲如音拿玉勺拣了一颗海棠花型的,置于兰栖面前的小碟中。
兰栖将糖含在口中,心不在焉。
“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曲如音心思灵巧细腻,从见到兰栖开始,便知他有事要问。
曲如音安静等待,烟气萦蕴着他,恍惚将他幻作了晚风竹林中不染微尘的沉月。
沉月未语,静雅极致。
“我想问,是否是你……”
兰栖声起声落,霍然抬眼望向车帘,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下一瞬马车一阵猛烈动荡,兰栖心思神恍,没稳住这剧烈一击,身子倾向一侧,恰好倾进曲如音的怀中。
曲如音沉敛安然,合礼相扶,衣衫臂弯紧紧贴触着兰栖,掌心虚揽,但姿势亲昵。
紧接着,车外传来凌空的惊诧,“二公子,你这……啊……我胳膊……”
凌空话音愕截,曲璃掀帘而入,含着水雾的晨风吹散车内清幽的温暖,一丝湿淋淋的冷冽侵入兰栖脖颈,冰到极致的寒冷。
兰栖迅速脱离曲如音的怀抱,不该有的烦扰,从心底隐秘滋生,下意识地想要去解释,又清醒自己没有立场,曲璃也并不需要。
车厢内静了一会。
曲璃来到兰栖身旁,闲散地坐下,闲散地将指尖点在兰栖的下巴上,轻轻拈起,冷声道:“你们在谈情么。”
“没有。”兰栖尤感不适,拂手挣开,避过脸去。并未察觉曲璃言谈神色里的怪异。
关于他与曲如音,曲璃冷嘲热讽过无数次。他从不多想,只将那当做曲璃性子使然下的戏言调侃。
兰栖试图将这一幕揭过,说道:“东方非衍去找的你。”
他离开春疯楼的时候,曲璃还睡着,没有东方非衍参与,即使有百甘泪,曲璃也不可能此刻出现。
曲璃极力遏压着澎湃的心潮,“很失望,打扰到你们了。”
“阿璃,不要误会。”曲如音浅淡言语,眼风扫落,不让目光沾上这漾人曈眸的两人所激出的火花。
他将茶炉上的壶盅稍挪,并排搁上酒盅,淡声道:“不知阿璃,是否还喜欢清山果酒。”
清山果酒,是曲璃在觅山常喝的,
曲如音比兰栖与曲璃要大上一岁,十七岁下山之时,兰栖与曲璃尚在修习。
之后入朝为官,脱离曲府,算算日子,他与曲璃,有近一年没见了。
曲璃‘微笑’看他,“你真是清闲,来接纾桑,半道将兰栖拐走。”
曲如音极有礼数的承接了曲璃的‘微笑’,眼波寻不见半点恙色,只有深不见底的温和,唇角浅浅一拢,以无声代替言语,笼络曲璃收敛不住的心火。
兰栖替曲如音解释,“与他无关,是我……”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曲璃转眸望他。
“……”
“抱的那么紧,我不来,你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兰栖心生不悦,“不要侮辱我们。”
曲璃无视兰栖的怒气,“还是已经做完了。”
心潮遏压无果,反而更为澎湃,心酸的时刻有很多,未有一次如眼下这般。
鲜明直观的画面刺入眼眶,心便无法克制的酸麻,仿佛扎进了无数根浸了醋的软刺。回忆起觅山那些年,兰栖与曲如音同堂共坐,同屋共处的场景,软刺更是不断繁衍,翻捣戳刺,将他的心脏反复挑捻。
兰栖愣愣无言,曲璃的眼神,很不对劲,淡缈虚无里沉沉卷着风起云涌的影。
心声快过脑子,想要拨散风云,“是马车颠……”
“你在吃什么。”曲璃眸光瞭落兰栖唇齿,不由自主抚住兰栖面颊,打开他的牙关。
慑目的唇红齿白,未曾融化的海棠花仿佛盛开在兰栖口中。
白梨糖!
曲璃的内心更为酸麻,兰栖爱吃白梨糖,却从不接受他所给的,无论以何种方式,戏玩的,认真的,全都不屑一顾。前段时间,他装作不经意地又试了一遍,兰栖还是同样的漠视,甚至直接将糖丢弃窗外,言明不再喜爱白梨糖。
此刻却接受曲如音所给的。
曲璃凝视着兰栖粉润的唇,某种渴望汹涌而出。
他有无数的借口不是么,何必这样紧箍心窍,怕这怕那,怕人发现他的心思后,如云烟消散。
如果此刻提恨,曲敛说的没错,枢仁关祸事激起的对兰栖的恨意,最凛冽的,不是曲炙的死,而是兰栖不在乎他,不喜欢他。
曲璃想的着了魔,心念彻底被蒙蔽的那一刹那,他低下脸去,吻住了兰栖的唇。
瞬间冰川迸裂!
兰栖脑中惊雷炸响,呼吸沉窒已是最浅显的,本就溃败的心弦根根绷断,凭着本能去推拒曲璃,却发现手脚皆软,微有动作,便遭曲璃攥握。
曲璃仿佛神魂出窍,留下的只有他那避无可避的心肠,一边钳制着兰栖,托着他的后脑,将吻缱绻,一边缓缓沉静下来,将合理的借口盘于脑间。
兰栖神思迷朦,曲璃的唇温热而柔软,一路攻城略池,吻入他的灵魂,碾过他的血肉,深深将他拽入深海,汲尽他最后一丝生息。
实在难以呼吸之际,神思便酿出些许清明,在曲璃的性情与血海沙风的笼罩下,这个出人意料的吻,就不可能是……
就应当充斥着玩味。
兰栖静气敛息,凝掌拍向曲璃。
曲璃轻轻巧巧地避开,收敛心绪,故作无谓地执起茶炉上的酒盅,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车厢静的诡异,仿佛有寒浆四面倒灌,堵住了万物的气息,淹没了活人的心跳。
兰栖面冷如苍雪,身子仍有些软弱,那是对曲璃的亲吻太过敏感而引起的,嘴里空落落的,白梨糖已被曲璃含了过去,只剩酸甜的余味。
曲如音眼帘微垂,灯烛的微光探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的嘴角仍是浅浅拢着,见曲璃的酒杯空了,便执起酒盅,为他斟满,举手投足,雍容闲雅,仿佛方才并没有发生令人窒息的事。
曲璃配合着曲如音的泰然自若,悠然自得的饮尽杯中酒,心思依旧驻扎在兰栖身上。
“先前提醒过你,你不听话,我就玩你,”曲璃顺理成章的将他的行径全都归咎于,兰栖不听他言,“寒症第十日至关重要,警告过你不得离开春疯楼,你出事无所谓,银樽可不能出事。”
兰栖默声静坐,曲璃的言语与他的清醒相对应,五脏六腑开始泛疼,面色越发苍白森寒。
“感到屈辱么,屈辱就对了,看来用这种方法治你,最有用。”曲璃看着兰栖的眼睛,内心的阴霾已经剥落,衍生出不可忽视的惶惶。
兰栖不应声,他便怕兰栖是察觉了他的心思,便又加了一把火,“只是感觉并不怎么样,不如毓孤楼的……”
杯盏酒影忽起涟漪,曲璃稳稳紧握,身畔香风撩动,刹那临近,沾霜携雨的袭过他的面颊。
兰栖这一巴掌,直接将曲璃手中的杯盏也给击碎了,尖利的碎滓爆过曲璃指尖,鲜血溢流。
曲璃却不觉得疼,他咬碎嘴里的白梨糖,酸涩横扫口腔。
他不喜甜食,以前多次尝试,每每尝到一半,觉得太甜便弃了,从未咬开过糖心,没想到白梨糖心,居然是酸苦的。
兰栖掀帘离去,光线骤明骤暗。
“阿璃,你可以躲开的,”曲如音取出锦几隔层里的药箱,推到曲璃面前,“伤口处理一下。”
曲璃盯了曲如音半晌,什么都没说,起身去追兰栖。
车厢内彻底寂静,曲如音拂袖振向车外,车帘如遭狂风席卷,凹着怪异姿势的凌空,半隐半现。
风劲打通了凌空的穴道,凌空扶着脱臼的胳膊窜上车厢,直爽快言,“二公子真是过分,直接给我干残了。还那样对兰栖公子,过分,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休要胡言。”曲如音话音浅淡,按上凌空胳膊,轻松将他的关节复位。
凌空忍痛皱眉,搭着胳膊,抡了一圈,“是凌空多言了,公子懂我的,我只会在公子面前话多,在外绝不多言,公子何曾见过我在外嚼舌根子,我在外多说一个字我就是狗娘养……”
“好了,去春疯楼。”曲如音将药箱放好,亲自动手清理桌面杯渣残酒。
凌空转动脖子,咯吱作响,扫了眼杯渣残酒,用粗糙的手掌抢着抹掉杯渣,“我刚看到二公子手指流血了,是被酒杯扎破的?他的血沾了酒了?公子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撞个正着而已。”曲如音轻描淡写地带过。
“这撞个正着,不也在您的预料之中。”
“没那么简单,关于巫灵,他比我要懂,”曲如音将酒盅里剩余的酒,悉数倒进茶炉中,“让宴初和十三煞来见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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