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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祁不为在心里叹了口气,下意识使力去拉金陵,忽觉一股推力,他竟从这副身体里挤了出去!
祁不为顿惊,不由得环顾四周,猛然看见易辛正朝帝陵而去,似要穿门而过。
门里是何模样,不难想象,只会是一具已经开始发烂发臭的尸骨。
结局已是如此,何必徒添悲伤。
他追上前去,扳住易辛肩膀。后者回过头来,眼尾坠下一串细线。
祁不为心头一动,莫名的,也有些难过。
蓦地,周遭变白,祁不为立即伸出手握住易辛手腕。
耀眼白光渐渐退去,再睁开眼,周围一片昏暗,手中什么也没有。
适应昏暗后,他四下张望,不远处桌椅下,易辛正躺在地上,闭目不醒。
祁不为陡然起身——他们回来了,这是点日的铺子!
这时,柜台后冒出一个头,点日寻着动静望来,惊奇笑道:“哟,公子?终于醒了?”
说罢,点日又转头去看易辛,恰逢她也摸着额头起身。
祁不为缓了须臾,走向柜台,皮笑肉不笑:“解释解释?”
点日赔笑:“玉瓶一旦碎了,便会把人卷入记忆中。二位必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祁不为挑眉:“你没进去?”
“我是这间铺子的老板,自然知道怎么避免,只是转瞬之间,来不及帮你们了。”
易辛也走向柜台,问道:“我们睡了多久?”
点日比了个手势:“三日。”
如此漫长的一生,匆匆回首,只有三日。易辛眉眼低垂,显得有些郁郁,她在心里轻吐一口气,对二人说道:“我去外面看看青山戏唱到了哪里,顺便问问归墟境可有事发生。”
话毕,她朝二人点头致意,便走进了对面的茶楼。
茶楼还在说书,与她在玉瓶中看见的大差不差。
易辛随意走到一位老妪身旁,问道:“大娘,这出戏您以前听过吗?”
老妪回头,见她模样娴静温顺,心中自然亲近,开口道:“看过啊,年年都听,前前后后发生了什么,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易辛对她一笑,又问:“那结尾呢?可否情大娘说道一二?”
“结尾?哎,这真是唏嘘。那丞相把公主关进帝陵活活饿死,风疏又砍了丞相的头,最后金陵留在陵寝门口,守了一辈子呢。女帝风疏回到宫中,忙忙碌碌,慢慢地老了驾崩了……”
易辛道谢,然后坐在凳子上,似专注地听戏,实则什么也听不进去,胸口空落落的,又塞满了怅惘。
其实她比祁不为醒得早,并匆匆和点日道明情况——祁不为发现她交易记忆了,也知道她过手的吃食都发苦。
她把地方留给那两个人,现下应该在对峙了,晚些回去吧……
铺子里,两人果然在对峙。
见易辛离开,祁不为直截了当地问:“这玉瓶里装的,是花信的记忆?”
“非也,是青山女帝风疏。”
“可记忆里见的最多的就是花信。”
“那便要去问女帝大人了。”点日耸耸肩,一如既往地笑着,继而对上祁不为探究的目光。
祁不为拨了下柜台上的算盘,算珠啪嗒作响。
“老板好手段,居然连青山女帝的记忆都有,她也和你做了交易?”
点日眨了眨眼:“秘密。”
祁不为亦点到为止,笑了下,再去看点日时,目光深沉:“易辛的记忆玉瓶在哪?”
“你问这个做什么?”点日打趣他,“看上人姑娘了,想了解了解过往?”
祁不为无动于衷:“不必绕弯子。你知道我发现了易辛的玉瓶,又特意弄个假的糊弄我,生怕我拿不到,竟然把架子的结界也解了。你煞费苦心藏起她的东西——”
他一字一顿道:“为何。”
祁不为:“她的记忆里,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点日:“全部。”
祁不为一愣,似是没料到这个答案。
点日说道:“用记忆交易的前提便是,除我之外,无人可看。虽然你们相识,但也不能让你过目。”
祁不为驳斥:“那你大可直接拒绝我,何必装神弄鬼。”
“那你大可直接问我来要,何必偷鸡摸狗,”点日笑着反驳,“你知道我不会给。所以想方设法得到它。”
点日已经预判了祁不为的行动,又道:“与其和你推诿折腾,不如直接用假的让你死心,谁知那蛟妖横插一脚,事迹败露。”
祁不为不作言语,平心而论,若点日真心如此,倒也算是有原则的商人,不过——
“你口口声声说不让客人做赔本的买卖,所以赠我聚魂灯,为何又要易辛的记忆作交换,奸商!”
点日面不改色,轻飘飘带过:“想要做生意,就要没脸没皮嘛。”
祁不为讽刺:“客人没发现便算了,如今我发现了,你还想装蒜?”
“公子说哪的话呀,”点日隔着柜台捏捏祁不为手臂,“别生气,我再卖你点消息,帮你离开归墟境。”
祁不为抱起双臂,下巴微抬,下颔线清晰得如一柄刀,隐有压迫。
“你可知青山女帝为何被送去天启国当质子?”点日问道。
柜台面上有一盆栽,点日抬手抚上枝干:“世上奇人之多,有衔玉而生者,有紫气祥瑞者,而风疏降生时,粱帝在她口中发现一截枯木。枯木意为腐朽,不详,所以她从生下来便受到父母唾弃,等年岁一到,便送去天启作质子。”
祁不为拧起眉头,问道:“风疏住在宫里,归墟境的人见过她吗?”
“见她一面,太容易。”
见皇帝兼神仙,太容易?
“入归墟境者,大多各有执念,或是不想死,或是有冤屈。但天道轮回才是常理,人一死,便入地府,依生平来赏罚,或再度轮回为人,或堕入畜生道赎罪。归墟境打破此番常理,徘徊于此不愿走的人,最终魂归地府时,必然受到重罚。”
“因此,他们愈发只想留在归墟境而不去轮回,此间魂魄愈来愈多,影响了阴阳平衡,是大事。但地府事务繁忙,没空天天抓人。女帝处理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又排了出青山戏,胜者入地府,可不受刑罚。因此日日有人去皇宫,面见女帝回答问题。”
祁不为再问:“若是有人想离开,也甘愿受地府责罚,当如何?”
“每日皆有阴差将孟婆汤送入皇宫,想离开的人自行去喝,即可。”
祁不为沉默不语,青山戏有两个问题——一、找到女帝;二、为何排这出戏。起初他和易辛抱着同样的想法,皇宫森严,众人难以见到风疏,所以找出女帝很难。
但听点日一说,见到女帝何其容易。
难道,宫里那个女帝,只是术法下的分身,而非本体?
点日卖出的消息,是说女帝本体和枯木有关?
……归墟境无边无际,花花草草那么多,要去哪找一截见都没见过的枯木。
易辛靠坐在树下,心头沉甸甸的。
青山戏她听不下去,便漫无目的地游走,最后想寻个没人的地方,就来了先前的破庙。
破庙荒芜,院子里唯一的大树也光秃秃的。
她不想把那些憋闷沉痛的东西留在胸口里,便哭了出来。
从默默无声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易辛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还有改变过去的机会。
……哭着哭着,她眼中愈发光亮,好像哭出了怒火似的。
她要咬牙坚持住,不管以后发生任何事,无论是祁不为,还是往后的危险重重!
她渐渐哭出了声,等到嚎啕大哭时,似乎把压在心中的东西都发泄了大半。
恰逢这时天降大雨。豆大点的雨珠啪嗒砸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洇湿了地面。
易辛连忙躲进破庙中,在大雨的掩饰里,把心口最后一点沉闷都哭光了。
不知雨下了多久,她偶然瞥见屋檐下一条细长的黑线,靠近一看时,才发现是搬家蚂蚁。
也许是雨水冲垮了它们的巢穴,它们正纷纷离开,虽然排列有序,但还是容易被大雨打散,卷入于它们而言的洪流中。
易辛冒着水汽,抬起衣裙遮住了一片天,对着那群艰辛跋涉的蚂蚁看入了神,也看得入了定,心绪都平缓下来。
不知何时,视野里忽然闯入一双黑色的鞋履,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扑面的水汽也停了。
易辛茫然抬眼,祁不为正站在身前,撑着一柄油纸伞,水雾朦胧中,视线垂在她脸上。
“不是听戏?怎么跑这么远?”祁不为眉头微拧。
易辛还蹲在门槛边,双手张开最外层的衣裙,仰起了脖子看他,诧异道:“公子……怎么找到这里的?”
祁不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点日说你在这里,外面又下大雨,你没带伞,就催我来找你。”
说起这个,他似乎很多抱怨:“还真会使唤人,要接他怎么不来……还一直念经似的叨叨叨……我之前怎没发现他是那么婆婆妈妈的人!”
易辛听笑了,弯起眉眼:“多谢公子。”
“……”祁不为扫了眼她通红的眼圈,这样子一看就哭了很久,但他没多说,只点了点下巴,示意她手上的动作,“你做什么?”
“帮蚂蚁挡雨。”
“……”祁不为唇线抿直,“它们走得那么慢,你要挡到天黑去?”
易辛想了想,说道:“公子先回吧。这雨来得急,料想不会下很久。等雨停了,我自行回铺子。”
“……那我不是白跑一趟!”
最后,他还是呆在破庙里,看看大雨,看看蚂蚁,又盯着易辛头顶,直到两人一起回了当铺。
偏偏两人路上又得知了一件事情。
在他们昏迷的第二日,皇宫张了榜。大意是说众人在归墟境内,本就有违天道,偷来许多时日。现在命令所有魂魄喝下孟婆汤,入地府轮回。敢有不从者,灰飞烟灭。时限便是重阳的最后一日。
两人回到铺子后,向点日求证,后者面色如常地答了。
此时,屋外雨下得更大了。
偏偏是这个时刻,风疏开始清理归墟境了,而他们还未找到青山戏的答案。
沉默后,祁不为说道:“现在进宫见风疏。”
点日瞥一眼外面的大雨:“现在就去?”
祁不为:“你也一起。”
望着宫门前长得如蚂蚁一般的人流,易辛大为吃惊,忽逢大风起,几乎要掀翻她的伞,斜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伞柄,她偏过头,正好看见祁不为下颔。
祁不为是对的,宫中张榜,引起恐慌,前来答题的人忽然变得很多,来得越晚,进宫越晚。她低头擦了擦脸,将糊在脸上的湿发拨开。
这时,祁不为垂眸望向易辛,雨水打湿了她的肩膀和衣裙,一滴水还附在眼下,仿佛落了泪。他侧过身子,背对风雨来时的方向,挡住易辛。
如果余毒已消,他们便能遮风挡雨了……
这般想着,不自觉意随心动,掌心忽起了道屏障似的,雨水四下散去,未沾湿手心。
祁不为一愣,敛目调动体内灵力,竟能运用自如了!
易辛已背对风向而立,没注意挡在自己身后的祁不为,直到手中油纸伞被他抽了去,接着伞檐压低,身后隐有迫近感,而雨水神奇地“贴”着衣物流了下去。
她惊奇扭头,却见祁不为对她使了个眼色,要她闭口不言。
祁不为灵力已经恢复,但未免避人耳目,只悄悄对两人施了避水术,还特意用伞挡住一二。
明白他余毒已消,易辛眸光一喜,收回目光的途中,看见点日调笑意味浓重,下一瞬,但见他伞面无端撕了几道口子,雨水趁势而入,浇了他一头,面上笑意顿时无影无踪。
易辛立马回看祁不为,后者干脆地扳着她肩膀转了身,背对点日。
“你怎么来了,还这副模样?”
殿内,说话之人从棋盘上抬头,见着落汤鸡一般的点日,尾音带起毫不掩饰的嘲笑。
“我也很想知道,祁公子为何带我来此。”点日回身,看向祁不为。
作答时,只能一人在旁,易辛便等候在外。祁不为领着点日先行进殿,一眼望见坐在棋盘后的女子。
风疏此时,并非垂垂老矣,而与他当日在帝陵时所见相同,却比从前多了饱经岁月风霜的闲适,威严一概收敛进骨血里。
眉眼与其说冷,不如说淡。
“依女帝大人所言,只要找到你,便可离开此处。”祁不为道。
“不错,你找到了?”
祁不为伸手,指着点日:“他。”
衔木而生,是隐秘。他临行前问了好几个人,没人知道关于女帝出生时的事。
女帝本体不一定与枯木有关,重点在于点日知道。
他又如此神秘,未必不是真正的青山女帝。
易辛候在廊檐下,没等一会儿,祁不为和点日便出来了,二人面色各有各的古怪,来不及相问,内侍把她领了进去。
见了易辛,风疏从座椅里起身,缓步走向她,目光带着温和的打量。
“你也要答题?”风疏淡淡地笑了一下,“试试?”
“您排这出戏——”易辛顿住,面色稍有迟疑,“是为了膈应白无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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