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雁归

作者:长风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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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过有痕



      “林洹,给你的。” 谈言把折子放在林洹手边。

      林洹瞄了一眼折子颜色,就直接倒扣放在了官考记录薄的上面。

      他这次有经验了,对于某位“鬼才”的折子,只能如此处置。

      谈言看被扣在案上的折子,厚墩墩一沓,也不知道写的什么,随口打了个趣:“这大理寺的折子是越写越厚了,都当咱都察院的眼是钢铁炼的。”

      随后倒杯水放在林洹桌边,站定在了林洹身侧。

      “你还有事?”林洹身侧光线被阻,于是从一摞卷宗里抬头询问。

      谈言笑着扣了下头发,显然有些踟蹰,不好意思地问:“这个,明日宫宴,我今年能不去吗?”

      自高祖始,每年中秋节,皇室宗亲和内阁六部都要入宫参宴,是传统,也是彰显君臣一心的重要方式。

      尤其是三品以上官员,重熙帝都认识,如果缺席且不说官员自己脸上难堪,重熙帝也会问起,所以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由头才行。

      谈言正是缺这样一个由头,才来找林洹为他掩护。

      林洹倒没多问,扫了眼桌上堆满的记录薄,想了想道:“明日九殿下归京,你若不想去,便趁人多,从北安门出去,问起就说随队去了军营。”

      “哎行。”谈言感激的笑着,放下心来:“能出去就行,那宴席我实在是倦了。”谈言蹙起眉,很是头疼的样子。

      他去年被礼部一群人拉住灌了一夜酒。礼部么,都是巧言令色的酒鬼,他是喝也喝不过,说也说不过。等第二日睁开眼,已然天光大亮,他一个人在礼部地上躺了一整晚就算了,到了早上竟还无人喊他上朝,害他被重熙帝好一顿说,罚了两月俸。

      他虽生气,但事后也没问,他知道这梁子在哪,谁让他去年承了一次人事折,所以这酒,多少是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

      他是怕了,都察院的人还是该活在明处,活在皇权庇护下,不然这权利什么都不是,只会得罪人,把自己戳伤。

      林洹看完最后一页时,日头西落,刚好到下值时分,他稍稍舒展了下肩颈,便开始动手收拾。

      自从谈言上次将人训斥一顿后,都察院就变成了他与谈言不下值,其余人也不敢下值的局面,逼得他现在不敢不顾时间。

      陶纪谷跟在朱栎身后,手里是光禄寺发的团圆饼,路过林洹的房门时恰好听见林洹与谈言的对话。他不明白啥是宫宴,三步并作两步到朱栎旁边,悄声问:“刚刚老大们说的是什么?宫宴是啥?”

      朱栎扫了眼路过的门,沉吟片刻,眉宇间忽然染上一层淡淡笑意,他把陶纪谷手里的团圆饼抽出,轻声嘱咐:“明日巳时,你等在都察院门口,我来接你。”

      “还有,这团圆饼不好吃,晚上我着人再送你一盒。”

      说完后快步走了出去,留陶纪谷空手留在原地愣怔。

      他问的是宫宴,巳时来接他干嘛?还有,好吃不好吃他还没吃呢,拿走做什么?

      他的团圆饼啊!

      ……

      “楚大人怎么不进去坐?”

      林洹一出都察院就看到抱臂站在柳树下的人,一排青绿的柳树前,楚晏笑得闲适。

      楚晏周全礼数,温声回:“快到下值,就不进去了,也怕搅扰一方松悦。”说着,后退几步,让林洹站在树下阴凉。

      他来京五月,别的知之甚少,可胜在有自知之明。反正只要他去刑部,刑部从上至下都抖如筛糠,好像他是个会活扒人皮的妖物。

      当然,除了苏枳,苏枳只会气他。

      是故,为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他今日不仅提前一个时辰出门,还把其他人也提早赶了回去。

      刘峙还怕有人多事,劝了两句,说他带人大张旗鼓早退,只怕会引有心人参折。可他楚晏是谁?恰逢佳节,他便是早退又能如何?不以为然地回了句——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

      说罢,一挥手,原地让人散了值。

      林洹在听到楚晏说自己“扰一方松悦”时不免笑出了声,脑中回想起那些状告楚晏的折子。

      现在看来,楚晏是当真两副面孔,一面青面獠牙,不近人情,还有一面就站他眼前,笑得是人畜无害又通情达理。

      林洹看楚晏疑惑,收了笑问:“你今日可是为了付羽一事?”

      除楚晏几日前向他提过一嘴的付羽,他与楚晏也再没什么公务往来。他想不到还能是何事。

      楚晏没想到这件事能被林洹放在心上,顿声回:“不是。”说完,不等林洹追问,他又出声问:“大人今晚……是要去吏部?”

      他犹豫不定。

      “不去。”林洹挽袖,把楚晏肩头上的柳叶拾下,笑着解释:“明日宫宴自会见到,不必特地去趟吏部。”他捏着叶柄给楚晏看。

      “谢大人……”

      原来是落叶,原来没安排……

      楚晏轻舒了口气,神情跟着放松下来。可不过一秒,他肩头便开始有些酥痒,尤其是林洹刚刚挨过的地方。

      他尽力将视线放在远处,又把两臂不动声色负在身后,待胸中平复后,才终于敢看林洹。

      “若大人今晚无事,可愿随我去趟郊外?”楚晏笑得温和,指了指远方。

      “郊外?”林洹有些诧异,他顺着楚晏手指方向看去,发现一片绿茵的城墙下,站着匹通体乌黑,四足点白的骏马。

      “那是你的?”林洹目色喜悦,很是赞叹。

      那马一看便价值不菲,体姿健俊,皮毛乌黑亮丽,四肢又健长挺傲,就是放眼璟都,也只怕很难找出第二匹同样品相的。

      现下,那马的蹄边正翻飞着三两蝴蝶,惹得它轻轻践踏。

      楚晏看出林洹喜欢,高兴地回:“是我的。”

      他才说完,林洹就已经快步走了,楚晏虽跟着林洹一起挪步,但神思还未完全回落,眼中也容不下一物一景。他还在想自己刚刚只是被触碰了一下肩膀,怎么会如此失态?

      思绪混乱的人没注意到黑马已经停了与蝴蝶的嬉戏,等眼前闯入一片黑影时,已来不及阻止了。

      “踏雪!”

      楚晏慌了神,飞奔过去拉扯奔脱的缰绳。他这马从不冲人,今日是为何?怎么突然冲着林洹过去?

      他在林洹面前几步握准缰绳,刚要发力狠勒时,这马突然停了奔蹄。

      “对不住大人。”楚晏把缰绳握紧,把马往后牵了牵,站在林洹面前不住道歉。

      “无碍。”林洹没有一丝一毫被差点冲撞的后怕,只是笑着走近,将手覆上马身轻轻拍抚。

      这手感也与他想的一样,紧实稳健。

      他听到楚晏刚刚喊了一声,但情急时促,他又不敢确定,于是微微仰头,看向一旁的楚晏,笑着问:“它叫什么?”

      “嗯?哦…踏雪,它叫踏雪。”

      楚晏觉得自己以后出门该看个黄历。他肩上的酥麻劲儿还没过去,现在又被吓出一身冷汗,再加上林洹这样仰头看他……莫名的,脸上腾起一股不可忽视的烧热。

      但好在他为官多年,掩藏情绪不是难事,几瞬呼吸间,情绪就已再次平静,看向林洹的目光也坦然许多。

      “冬天出生的,自出生后我就养着了,刚刚……可能是看到我才突然狂奔,还望大人恕罪。”他还是抱歉,他预想的见面可不是如此胆战心惊。

      他拍了拍马鬃,是意警告,却惹马打了个鼻息,对楚晏不耐烦地扫起尾巴。

      林洹看在眼里,只觉好笑,问道:“这有何罪可恕?”说罢又绕在马头前,仔细打量。

      “出生在冬,又四蹄雪白,行似踏雪,倒真是个好名字。”

      良马通性,也许是听懂林洹夸自己,也许是为刚刚的不如意道歉。总之,在林洹说完话后,踏雪就突然低头,轻碰了碰林洹手背,又压低鞍脊,弯下马膝,俨然是一副请人上坐的架势。

      “可以骑吗?”

      林洹笑着摸过马身鬃毛,手指轻轻从鬃毛中穿过,踏雪摆摆头一副享受的姿势。

      楚晏对踏雪的谄媚样子简直无眼相看,但他对林洹的请求当然是无条件同意。拉过缰绳递在林洹手里,笑着答:“当然可以。”

      一边说,一边替林洹扶正鞍垫。

      “不用。”林洹摆手拍掉楚晏想扶他上去的胳膊,笑着打趣:“看来楚大人没少扶过女子上马?还是说大人将我也当闺门女子了?”

      一句话,楚晏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烧了起来,连忙低头:“没有……没有扶过女子上马,也没有将大人当做女子。”

      他只是觉得像林洹这种纯粹的文臣,骑马应该不是强项,而且他官职位低,扶林洹上马也是应该的。

      “开个玩笑。”林洹看到楚晏脸上红温,没想到折子上的“无情鬼”竟这么不禁说?心里为自己的越界连道了几声抱歉。

      他想下次玩笑还是要注意的好。

      等上了马背,楚晏还傻愣原地,他轻咳了两声,垂眸看去:“楚大人是不准备走?”说话时,眉宇眼间都是笑意。

      不过这笑里倒让楚晏看出几分罕见的戏谑和挑衅。

      楚晏第一次见林洹如此神情,心下惊喜,刚刚的羞愧瞬时消散,纯朗笑应:“走啊。”

      可光是这样说还不行,他没马匹,总不能跑着去?那坐车就更不像个样子了。

      于是笑着一揖,十足十的礼数:“敢问大人,都察院可有马匹相借?”

      林洹闻言,垂眸下望,看见楚晏俊逸的眉眼和澄如皓月的瞳眸,一时间,竟忘记如何搭话。

      难怪苏枳会不高兴,这样一张脸,若处事待人的脾气再好些,只怕日常上值都是难事,那大理寺的门槛也得被踏破铁皮。

      “大人……”楚晏问出许久,没得答话。

      林洹直到被楚晏声音拉出,才从这容貌中出神,他避开眼,佯装淡然。

      “去吧,我等你。”

      在等楚晏的时间里,林洹骑着马在都察院外肆意溜达了几圈,他上一次骑马还是十七岁,也是那年,被诊出心疾,直到今天才再一次找到骑马的快乐。

      原来是这样朝气蓬勃,英姿勃发的感觉。

      ……

      季舒百无聊赖等在远处,嘴里叼着根狗尾草,看两人围着一匹马有说有笑,心里咂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连几日深夜,楚晏都挑灯伏在案上,还以为是出了什么要案,需楚晏如此亲自劳苦。结果他一打听才得知,哪里什么要案!那个司直是和他怎么说的来着?

      “今年开春到现在就齐王与户部这一桩要案,其余流程都走完了,只余最后一项,就是将审判细节汇呈都察院。楚大人说他要亲审,不让我们参与。”

      季舒闻言讪笑,他从前怎么没见楚晏有“亲审”的意识?

      昨儿个晚上楚公子倒是不挑灯伏案了。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沾着一身薄土回来就拉他往东郊跑,说是让他熟悉路线,害他直到四更才睡。

      今日下午他原本是想去钓鱼,结果楚公子再次起了心思,正午刚过就喊他打扫车马,先是铺软座,再是熏香,等弄妥后,手里又揣了本折子直奔都察院。

      对,最可气的是楚晏让他递折子,但不让他一同等在都察院门口!

      季舒随即把草吐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心想:当真是鬼迷了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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