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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了
覃秋的身体在七月底彻底垮掉,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很惋惜地告诉覃非弋可以逐步准备后事了。
覃非弋沉默地点点头,回去之后开始算账,覃秋除去医保后的医药费、安葬费、自己明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怎么算都少了一大截。
他们家本来存款就不多,覃秋虽然治疗方案都比较保守,但是每天住在医院里还是花钱如流水。
听着母亲在病床疼得无意识地呻吟,覃非弋难受得不行,恨不能以身代之。最后的时间里,覃非弋只希望母亲可以舒服一点,自己顺利地办完她的后事。如果钱实在不够,他可以先休学一年,先攒些钱再去上学。
七中已经放了暑假,虽然只有十几天,但恰好给了覃非弋陪伴母亲的时间。
覃秋学校的一些老师来看了几次,也算是最后的告别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学生家长来过,想给钱的被覃非弋一一回绝了。
覃秋的社交圈很小,除了工作,就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什么交集了,覃非弋也没有听她说过她以前的同学和朋友。他似乎很少有机会了解母亲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八月六日这天,一直清醒时间不多的覃秋精神忽然好了很多。早上覃秋居然能从床上坐起来了,覃非弋眼神一暗,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即使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他还是心脏都被攥紧了。
今天只有杨之潇过来了,见覃秋这样子,无助地垂着手,忍了一会儿,还是逃到了病房外。
覃秋依旧轻柔地笑着,对覃非弋说到:“宝贝,妈妈的衣柜里有个小盒子,你回家给妈妈拿来,再带一条漂亮裙子。”
覃非弋喉结滚动了一下,道:“好。”
等覃非弋从病房出来,离开了住院大楼,杨之潇才又红着眼睛进来,带着些许哭腔问道:“覃姨,你想好了吗?”
覃秋盯着床:“嗯。”
听到这个字,杨之潇忍了半天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沉默良久后,还是哽咽道:“覃姨,我还想……还想给您说件事。”
覃秋问:“是关于非弋和阿泽的吗?”
杨之潇愕然:“您知道?”
覃秋摇摇头,轻轻一笑:“我不知道啊,但是非弋看阿泽的眼神我太熟悉了。”
杨之潇默然。
是啊,覃秋太熟悉了,那双眼睛……当年有个人也是这么看她的啊。
杨之潇看向覃秋,当年全校闻名的大美人如今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早不似以往的明艳动人,但依稀还能从眉目中窥见当初的芳华。
杨之潇无声地叹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覃非弋拼命跑着,天很热,滚烫的风撞在他身上,他急促地呼吸着,烈日晒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把他心里的绝望甩掉。
他回到家,打开覃秋的衣柜,找到了那个小盒子,旁边还挂着几件衣服。春款的裙子还没来得及收下来,只挂了一两件夏装。覃非弋从中挑了一件他认为最好看的,走到门口时,他突然顿住了,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抿了抿唇,返回去,从衣柜上面翻出了一条白裙子。
覃非弋拿了东西回到医院时,乘电梯的人太多了,他一口气跑上五楼,生怕晚一秒就见不到覃秋了。
幸好,覃秋还好端端地坐着。
覃非弋把东西放下后,先退了出去,给覃秋留下换衣服的时间。
杨之潇留在房内给她搭了把手,覃秋摸上那件衣服,笑道:“我就知道他会给我拿这条裙子。”
杨之潇帮忙换下覃秋身上的病号服,换上了那条白裙子——那是覃秋每年八月七日过生日时都会穿的裙子。
裙子看上去已经很有年代感了,薄纱的裙尾下称,白色的碎花底纹,肩上镶着珍珠长链,脖颈的地方是中式盘扣,版式不是现下时新的样子,但是保护的很好,看得出来主人的用心。
覃非弋进来时,覃秋已经换好了衣服,甚至带了一顶小帽子,漂亮得像个水晶公主,谁知道其实是在迎接死亡呢?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下午天,其实主要是杨之潇在说,覃秋有时掺几句,就这样消磨时光。
晚上覃秋又开始全身发痛,开始还勉强能忍受,后来痛得浑身冷汗,连话都说不了了,她让覃非弋叫护士来给她打了一针止痛剂。覃非弋扶着她躺下,杨之潇默默退出了病房。
蓄谋已久的离别依旧猝不及防。
覃秋躺在床上,缓了几口气,看着自己已经成人的儿子,轻声说:“宝贝……”短短两个字,一如经年的呼唤,硬生生逼出了覃非弋的眼泪。
“宝贝,你别难过,妈妈应该是要走了。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好好活下去的。”
“宝贝,别哭啊,妈妈不是个好母亲,这些年让你吃了好多苦。”
“其实妈妈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家很有钱的,那个小盒子里有张卡,密码是xx0807,里面的钱都是留给你的。”
覃非弋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紧紧握着覃秋的手,第一次泣不成声。
“宝贝,你是妈妈亲手带大的孩子,你要记住呀,你这么优秀,除了你自己,都是妈妈的功劳噢。”
说到这里,覃秋忽然笑了,笑得像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宝贝,楼下的那棵银桂开了吗?”
在止痛剂的作用下,覃秋渐渐陷入了昏迷,阖上眼时,一滴泪从她有些细纹的眼角滑下。
“宝贝,再见。”
心律停止在时针指向12点的那一刻,秋天到了。
覃秋四十二岁了。她的生日一直都在立秋这一天。
那棵银桂开了,很香。星星点点的花藏在树叶下,平时藏在人群里找不着,可只要有人经过,轻轻一嗅,便再也忘不掉了。
——对不起,宝贝,妈妈是个自私的人,不想面对的人和事,都要由你去面对了。
少年眼中的光碎了。
“妈,妈┈妈妈。”他如此无助地喊了两声,可能是低哑的声音被悲伤掩埋了,他的妈妈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覃非弋埋着头,眼泪染湿了一块儿床单。没有声音的哭泣,却掩饰不了身体的颤抖。
医院灯火通明,却分外安静。
这里包钠着新生和死亡,每天都有迎来孩子的母亲,和失去母亲的孩子,每一盏灯下上演的都是不同家庭的故事。覃非弋在这里感受到了舞台谢幕般隆重的悲伤。
好像很久之后,覃非弋才抬起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红着眼,用手摩挲了一下覃秋的脸颊,像未足岁的婴儿依恋地在母亲怀里靠了靠,随后站起身来,为母亲掖好被角,走出了病房。
“妈妈,再见。”
病房外已经有等候着的医护人员,还有赶来的林泽和杨之野。
林泽红着眼睛看着覃非弋,慢慢张开手臂。覃非弋也抬起手想拥抱林泽,大脑却一阵晕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他听到有人在急切地喊着他的名字,恍惚间有医护人员的身影闪动。可覃非弋好像失去了触觉,只感觉眼前一黑。
好累啊。
昏迷前,覃非弋靠在林泽耳边小声说:
“阿泽,我没有妈妈了。”
覃非弋这一昏迷昏了一天多,医生说他只是身体和心理上都太疲惫了,没有大碍,于是他们都没有叫醒覃非弋。
覃非弋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林泽靠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样子。他的小太阳身上被阳光照得暖暖的,可能也累坏了,染上弱弱的光。
覃非弋睁着眼没动,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林泽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想。
“哟,醒了?”门口,杨之野提着饭盒走了进来,惊讶道。
“嗯?”林泽听到动静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下来,“醒了?弋哥醒了吗?让我看看。”然后甩甩脑袋,瞪大眼睛凑近一瞧,确认覃非弋是真的醒了。
“弋哥你终于醒了,渴不渴?喝点水嘛。”
被林泽这么一说,试图开口的覃非弋才意识到自己喉咙干得发疼,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示意自己想喝水。
林泽倒了杯水递给他,覃非弋坐起身来,一杯喝完,才感觉好多了,尽量平静地开口问:“我妈呢?我去看看她。”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杨之野放下饭盒,走进来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了眼林泽。
林泽的眸子黯淡下来,轻声说:“覃姨……在太平间呢,就等你下一步安排了。”
覃非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惊觉自己睡了一天多,手指紧紧攥住了床单:“走吧,先去看看。”
太平间在负一层,这里空调温度开的太低了,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感,冷得覃非弋心底发凉。
他一个人走过去,轻轻掀起白布的一角,看着覃秋苍白的脸。覃秋的身体被癌症摧残得只剩皮包骨,可她始终那么漂亮,只是闭上了眼,像是陷入了一个梦。
回到病房时,几人沉默地吃完了饭,然后覃非弋对杨之野说:“野哥,能帮我联系一下殡仪馆吗?准备火化吧。”
林泽问:“不办葬礼吗?”
覃非弋轻轻摇头:“不办了。”
杨之野点点头,然后带着林泽一起走了。林泽本来还想留下,但是想了想,还是把时间交给了覃非弋自己。
覃非弋想一个人待会儿,有一天离别突然发生了,他才发现自己内心平静得可怕。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想起了母亲留给他的盒子,从床头摸出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部老式手机。
老手机没电了,覃非弋一时间找不到配套的充电器,便收拾了东西,办完各种手续暂时回家了。
回到家,覃非弋把东西先堆在了沙发上,找了个万能充给老手机充电,自己则带着卡去了附近的ATM机。
当覃非弋看到卡内余额后的“0”时,他傻眼了。这张卡里足足有八百零七万!
覃非弋愕然地盯着显示屏,一时间忘了下一步动作。
覃秋哪来的钱?以他对外公外婆仅有的了解,应该是没有这么多家底的。而且覃秋自己的工资也不太高,还买了套现在住的小房子,怎么会……而且为什么覃秋从来没有提过?
可覃非弋现在急需用钱,既然母亲说可以用……那就应该能用吧。
ATM机上取不了多少钱,覃非弋拿着卡去了银行,沉默了一会,取走了五万。
然后覃非弋去商店买了套黑西装,去医院付了没付清的医药费,又把殡仪馆,火葬场等地方的费用都缴了,但是墓地还没有联系。他也不知道应该把覃秋葬在哪里。
手里拿着这么多钱,覃非弋感觉有些恍惚,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为什么覃秋却从来没有用过卡里的钱。但覃非弋来不及细想,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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