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僭越

　　池玉梨离开杜波家族的时候，邹仲安刚刚跟刘枞汇合。

　　劫后余生，又获知桑迪?杜波被第八军带走的好消息，刘枞欣喜之余，也不由追问邹仲安更多。

　　坦白说，邹仲安就算对着刘枞说得激动亢奋，但实际上，他直到现在，都还有种不真实的幻梦感。

　　短短一晚上。

　　他们是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来的杜波家族。

　　万一谈不拢，就算付出性命，也必须要杜波家族付出代价。

　　然而，就是这么短短一晚上。

　　他们从命悬一线到死里逃生。

　　庞然大物的杜波家族掌权人桑迪?杜波被俘。

　　一直禁锢着他们基地的枷锁，就这么轰然瓦解。

　　而这，都是因为一个人。

　　“所以，郦蔚，就是耿夫人，池玉梨。”

　　郦姑娘身份揭晓，刘枞竟分不清楚，心里头浮现出来的，是诧异，还是果然如此。

　　他脑子聪慧，耿夫人的名字看过一次就记住了，当时除了歉疚和不得不为之的决然，没有其他感觉，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化身郦蔚，潜入基地，还不声不响，做成了这么大一件事。

　　郦蔚，玉梨。

　　多坦荡直白的文字游戏。

　　同样熟悉自家民族文化的刘枞，原本稍稍转念就能想到，偏偏，他压根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奇女子存在。

　　想当初，发现郦蔚本事了得，又会拿捏人心，他还担忧过，把她带回来，是不是个错误。

　　而眼下，就算知道她作为郦蔚时种种表现都是伪装，她都成了基地的大功臣，又身份贵不可言，自然也就没有错误不错误一说了。

　　想他们基地，被杜波家族囚困于此多年，无数次想过逃离，但拖家带口那么多人，求救的消息发出去，也每每石沉大海。

　　为了生存，对于杜波家族提出的要求，再卑劣，也只能苟延残喘违背本心选择答应。

　　到当星盗那次，几乎退无可退。

　　刘枞痛恨过权势。

　　痛恨杜波家族只手遮天，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来气，逼得他们不人不鬼。

　　可现在。

　　他有些讽刺地想，竟然也是因为权势，救他们脱离苦海。

　　除了避免了今晚他们全军覆没的结局，整个基地，今后应该也会迎来崭新的局面。

　　就算是为了成为耿星驰竞选的政治资本，想来，他们也会给基地选择一个好结局。

　　派出去的人，在这时过来汇报，已经找到了丁慧云跟其他失踪人员。

　　邹仲安跟刘枞都还有些心绪不定，也因此，忽略了汇报者复杂难言的神情。

　　然后，他们就直面了那冲击到无以复加的现实。

　　雪白的实验室。

　　这世界上最纯洁的颜色，铸造成的钢铁牢笼里，发生的，却是这世间最龌龊、最肮脏的事。

　　名为研究。

　　实为泯灭人性的残害。

　　实验室里是恒温的。

　　在这里，羞耻和衣物，是同样不被需要存在的东西。

　　被研究体征、被记录数据，以及，尽快孕育和诞下新生儿，是他们日复一日、唯一需要被记得做的事。

　　在这里，时间没有用，记忆没有用，混沌才是日常。

　　分分合合，今天见面的人，明天不会再见，今天还活着的人，明天或许就将死亡，离别是横亘在所有人心头的悲曲。

　　即便是亲骨肉，除非研究需要，也不被允许亲密接触。

　　荒诞，无稽，这里是不忍直视的失乐园。

　　邹仲安和刘枞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已经好很多了。

　　至少，被研究的实验品们，只被当成耗材跟数据的实验品们，终于得见家人，重新变回了活生生的人，并被愤怒又心疼的家人们小心翼翼地救出、呵护、安置。

　　而即便是这样已经粉饰过的画面，也叫邹仲安跟刘枞惊骇、悲愤到了极点。

　　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鲜活而生动的脸，此时此刻，浑身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灰败，干枯，透着沉沉的死气、暮气。

　　他们脸上是一种浑浑噩噩的呆滞。

　　思维是停滞的，行动是麻木的，就算看见了亲人，眼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邹仲安当时就忍不住了，给刘枞丢下一句“照顾好他们”，就往桑迪?杜波所在的地方去了。

　　——别的他不管，他也暂时想不到，但是，这个惨无人道的实验，下命令的、做决定的，肯定离不开一个人。

　　邹仲安去做什么，刘枞有所猜测，他没有阻止，也不想阻止，收拾好情绪，他一项项事情安排下去。

　　救出来的人员清点和安置。

　　研究员的关押和审问。

　　实验器材跟数据的收缴和备份。

　　——虽然不忍心，但这些都是杜波家族的罪证，哪怕不会有再见天日的那一天，他也不允许这些东西遗留在外。就是销毁，它们也必须在基地里，被销毁个干净。

　　……

　　救出来的人比刘枞想象中多。

　　除了他们基地的人，研究还涉及新人类与自然人的对比、交叉研究。

　　整个实验，比刘枞以为的，还要黑暗罪恶得多。

　　对于救出来的新人类们，虽然绝大部分人也跟他们基地的同胞一样，神志不清、精神混沌，但刘枞还是尽可能征求了他们的意见。

　　想走的，刘枞允诺照顾他们身体康复后，放他们离开，不想走的、做不出决定的，基地也不会抛弃他们。

　　研究员的人数也比刘枞以为的多。

　　他们很多人的结局，也令刘枞意想不到。

　　这些人，放在外面，哪一个都是智商卓绝、成果斐然的人才，然而，却心甘情愿在杜波家族进行这样伤天害理的实验。

　　结果，在杜波家族大厦将倾的时候，他们为之效劳的主子，背弃了他们。

　　——以一种刘枞觉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的方式。

　　杜波家族的垮台来得猝不及防，这些研究员根本来不及逃跑，在即将被他们抓-住前，绝大多数研究员被喂了毒药，迷失了神智。

　　就跟那些，被他们所害的实验品一样。

　　甚至还不如。

　　该！

　　也有一部分的研究员神智还清醒着。

　　只是刘枞发现，他们明明见识过了杜波家族的心狠手辣，也看到了其他人的下场，但认罪归认罪，在被问到相关问题的时候，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看到他们的样子，刘枞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们这样，就像是这里还存在着更可怕的人物，这个人一直以来凌驾于他们之上，让他们打从心底里畏惧胆寒，不敢置喙，不敢提及。

　　对于这个人选，刘枞也有猜测。

　　老七警示他们要小心的人。

　　消失在实验室里他们以为提前得到消息已经逃跑了的人。

　　戚先生。

　　要么，是戚先生积威厚重，让底下人即便被抓，也噤若寒蝉。

　　要么，是戚先生没有逃跑，根本，就还藏匿在此处。

　　刘枞的猜测，邹仲安暂时还不知道。

　　他在奔跑着。

　　用力地奔跑着。

　　眼底是湿意，心底是愤怒。

　　控制不住的湿意。

　　亟待宣泄的愤怒。

　　他是自责的。

　　身为大家的邹哥，他竟然迟钝到这样的地步，他的兄弟姐妹在受苦，受了这样多的苦，而他居然一无所知。

　　甚至于，对着罪魁祸首，他还在卑躬屈膝。

　　杜波家族的人看着他们基地的人时，一定觉得好笑又讽刺吧。

　　是他，害他们整个基地变成了荒唐的笑话。

　　他也是愧疚的。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丁慧云。

　　他答应婉儿会好好带回去的丁慧云。

　　如果不是他，她不用遭受这样的羞辱。

　　邹仲安想过了，等看到桑迪?杜波，他一定要狠狠地揍他，揍得他鼻青脸肿，揍得他爹妈都不认识，揍得他——

　　他再怎么挨揍，也抵消不了他们受过的苦楚，只有用命还！

　　只有用命还！

　　然后，下一刻，邹仲安看到了桑迪?杜波。

　　旁边是一枪毙命的看守他的士兵，尸体就倒在地上。

　　桑迪?杜波朝着窗外的天空跪着。

　　他的头颅低垂着，悄无声息。

　　在他身下，鲜血汩-汩浸湿了衣物，还在地毯上继续向外蔓延。

　　他也死了。

　　右手持枪，枪口抵住下巴，轰鸣、硝烟，无力垂落的右手，从手里挣脱却又落得不远的枪支。

　　他是自-杀的。

　　诡异的是。

　　他死了，他的脸上还带着笑。

　　疯狂的、狰狞的、解脱的、恶意的笑。

　　邹仲安吓得跌坐在了血泊里。

　　环视四周，他只觉得这个房间太大了，也太冷了，藏着难以言喻的恐怖。

　　与此同时。

　　接到最新消息的庾楚航气得将桌面上的物品通通扫落在地。

　　“废物！”

　　“什么叫做人死了？！”

　　“只知道有人进去，却不知道是谁？这叫什么话？”

　　“枪不是我们的？进去的人临走在监控留了手势？”

　　“那这跟挑衅有什么区别！”

　　“废物！通通都是一群废物！”

　　“查！给我一查到底！一个都不许放过！”

　　庾楚航哪里能想到，他人还没到，他的部下们先送给他了这么个“好消息”。

　　他刚从池玉梨手里把人要过来，转眼间人就没了。

　　这何止是出师不利。

　　根本是当着池玉梨的面被疯狂打脸！

　　还是啪啪作响疼得发红发肿的那种！

　　想到池玉梨，庾楚航也反应过来了，怪不得她当时放人放得那么痛快，没一点犹豫，合着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她是眼睁睁看着他安排人去送命啊！

　　何等歹毒的心思！

　　偏偏，技不如人，这哑巴亏，他只能咬牙认！

　　打开通讯，他正要发布新的命令，来自下属的讯息跳了进来。

　　“上将，郑小姐非要过来找您，我们怎么也拦不住！”

　　“上将，郑小姐已经快要到您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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