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寄居

　　赫梅渐渐止住笑声，然后拉着博涅斯的手臂让他转过来：“好了，我不再笑了，你别生气。”博涅斯无奈地叹口气：“我没有生气……”

　　赫梅笑笑说：“先生不会生我的气的，我知道。”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样子要给艾妮娅打电话。“艾妮娅，我和博涅斯在花房，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是的……就是那扇门。我们想去看看……好的好的……祝你工作愉快！”

　　他挂断电话，然后对博涅斯说：“你看，我就知道艾妮娅不会拒绝的。”博涅斯没有理他，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我的天……”

　　“天哪……”

　　博涅斯“唰”地回头瞪了赫梅一眼：“你学我干吗！”赫梅摸摸鼻子，用一种委屈的腔调反驳：“我不能惊讶吗？”

　　博涅斯：“……”

　　这是一个纯玻璃打造的圆拱形建筑，大约70平米的样子，建筑的墙壁上挂着一排花卉油画，风格各异。建筑中间是试验台，摆满了常见或者不常见的玻璃器皿，烧杯、试管、酒精灯、铁架台等等应有尽有，看起来像一个化学实验室。虽然小门看起来有些旧，但是整个实验室可以说是干干净净，应该有人一直在打扫。阳光从玻璃顶倾泻而下，照在各式各样的物品上折射出耀目的光，就连挂在墙上的油画里的花也因为明媚的阳光显得娇妍鲜丽。

　　博涅斯轻轻走进实验台，拿起个锥形烧瓶，阳光好像集中在他身上将他包裹起来了，他整个人都被镶上了一层金色的绒边，尤其是他头发，好像藏了什么宝石，总有细碎的光芒在跳动。他拿烧杯的那只手好像完全融化在了阳光里，赫梅心里好像为博涅斯换上了一套白大褂，一个高冷禁欲的天才化学家，似乎也不错……

　　“……你说，这里是做什么的？赫梅？赫梅！”

　　赫梅猛地被惊醒，发现博涅斯已经走到他面前，一脸疑问地看着他。“糟糕！一时入了迷。”赫梅心想，“你怎么了。我刚叫你几声你都没听见的样子。”面对博涅斯的询问，赫梅用力地捏捏鼻根，然后装作神色倦怠地说：“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吧。”博涅斯提议说：“那你要不要先回去补觉？”

　　“不用不用，我现在好多了。”赫梅连忙拒绝，博涅斯闻言展颜一笑：“还是要注意休息。”

　　博涅斯少有笑得这么灿烂的时候，一时间又晃了赫梅的眼。“这是一个化学实验室吗？”博涅斯问赫梅，“看起来像是，但是艾妮娅的研究需要这些东西吗？应该不要吧……”

　　两个人都不太懂，于是决定等艾妮娅结束工作后去问问她。

　　第十七章正有霞光

　　两人结束了散步，回到了房子里，博涅斯说要写新诗，赫梅就去一楼看艾妮娅做实验。

　　博涅斯写作的时候向来认真，他甚至没有吃午饭，直到傍晚七点钟，一直紧闭的房门才打开。赫梅原本在看书，不过应该不太入迷，因为博涅斯打开门的第一时间，他的视线就从书本转移到了房间。博涅斯就站在门口，门半开着，橙红的夕阳余晖从房间里泄露出来，就像一听被打开的芬达汽水，哗啦一下泄露出来，迫不及待争先恐后。

　　博涅斯背对着余晖，头发也变了色，皮肤也变了色，整个人好像燃烧起来了。他问赫梅，要不要来听听自己刚写的诗，赫梅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本站起来走过去。恰逢艾妮娅做完实验上楼来休息，她站在楼梯口看着赫梅走向博涅斯，好像走向一个诡谲的异世界，那个世界充满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和一些难以预测的危险，而博涅斯就是异世界入口的守护者，就像是他诱惑了赫梅。

　　余晖与霞光将起居室的木质地板分成了颜色深浅不一的两大块，赫梅脚踏更明亮的那一块，好像要融进霞光里。就这一刻，艾妮娅突然想起了一句并不广为流传的诗，“黄昏无霞何以为黄昏，青春无你何以为青春”。起码就现在，艾妮娅觉得赫梅与博涅斯是冥冥中的相配，即使他们还没在一起，但是艾妮娅觉得这一天不会远了。

　　赫梅走进博涅斯的房间，空间很大，家具装饰之类却不多，显然是因为平时无人居住。这么一个大房间，给人的感觉却并不空荡荡，大约是因为霞光几乎填满了整个房间，博涅斯的手稿就放在靠窗的小圆桌上。“我能看看吗？”赫梅轻声询问博涅斯，博涅斯愣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说：“但是要等我念完。”

　　“好吧，好吧。”赫梅笑着坐在凳子上，一派顺从，他手肘拄在桌面，手掌支着下巴。“开始吧，我亲爱的诗人阁下。”

　　博涅斯拿起稿纸，清了清嗓子，念道：“总是如此，雁群总在凛冬前迁徙。如同你总在黄昏前离去，我在无边的夜色里独自潜行，毫无防备落入夜的井。总是如此，我奋力挣扎出这陷阱，却又在天明时，落入另一个陷阱……”

　　博涅斯念完后半晌没有动作，只是直直地盯着赫梅，赫梅于是开口：“我不知为何离去，却能说，我在另一个没有你的深夜里，奔赴到有你的黎明。”

　　然后又是一段相顾无言，一时间只有四目相望，眼波流转之间，博涅斯隐隐觉得有什么开始不受控制了，他先错开眼睛，仿佛在对峙中败下阵来。“怎么了？”赫梅笑着问他，博涅斯只是干巴巴地回答：“呃……你接得挺好的……咳……我觉得，这两段也很适合放在一起。”博涅斯甚至觉得似乎有汗液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了。

　　赫梅马上接过话头：“那你写上去吧。”博涅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啊？什……什么？”“你不记在纸上，忘记了怎么办？”赫梅笑得眉眼弯弯，语气是十二分的轻柔，但是博涅斯却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呃……那好吧……你、你说得也有道理……”博涅斯弯腰就着桌子在先前的稿纸上写字，桌面非常小，他的头几乎要贴到赫梅的手臂，赫梅盯着博涅斯的发顶，发现博涅斯的发旋长的位置十分端正，他突然说道：“先生的字真好看。”博涅斯闻言手一抖，字母带出了一个颤抖的小尾巴，仿佛博涅斯暗自颤抖的灵魂。

　　博涅斯的字并不是那种娟秀的好看，他的字有种古朴天然的质感，像是博物馆里羊皮卷上的字迹。博涅斯写完这短短的两句，一抬头碰上赫梅的笑眼，眼睛里有打趣的，有欣赏的，还有些很复杂的，是比喜爱更深沉的东西，仿佛是亿万年时光沉淀下来的物质，那是博涅斯看不懂的东西。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很漂亮的样子，毕竟他有那么深邃神秘的眼睛，胜过五光十色的水晶和闪耀不息的星云。

　　赫梅拿起博涅斯写完的纸，上下扫视几眼，颇有些满意。

　　吃晚饭的时候博涅斯向艾妮娅询问那个化学实验室，艾妮娅说这座房子的前主人是某奢侈香水品牌的调香师，他在家中设置一个调香实验室供子女们培养相关兴趣。后来房子被艾妮娅买下来，她对此十分感兴趣，因此那个实验室一直有人打扫保持着洁净的状态，不过艾妮娅至今还没有使用过那个实验室，对她来说每天在一楼观察植物的生活够让她筋疲力尽了。

　　“你们想试试吗？不如我们吃完饭去操作一下？”艾妮娅兴奋地提议，博涅斯和赫梅也表示赞同，他们吃饭的间隙保姆又去调香实验室打扫了一番，恒温系统也开始工作，等到三人过去的时候实验室里一尘不染又凉爽宜人。

　　博涅斯跟着艾妮娅戴上橡胶手套，然后兴致勃勃地问：“我们应该从哪做起？”艾妮娅愣了一下：“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博涅斯一脸问号，如果艾妮娅都不知道的话，这里三个人，赫梅应该也不知道吧……思考着他回头看向赫梅，谁料赫梅薄唇轻启：“大多数香水包含50～100种成分，香水制造的工艺一般过程包括准备精华油、预处理、混合、陈化、冷冻、过滤、调色、成品验收、装瓶。精华油可以现场萃取或者在市场购买。将酒精、香精、水进行预处理，不能带有杂质。酒精的预处理包括加碱回流法和高猛酸钾氧化法的纯化以及将纯化酒精加少许香料在15摄氏度下密封放置数月的陈化，香精则加入少量预处理后的酒精陈化一个月使用，水用蒸馏杀菌去除金属离子。混合好的香水放入密封容器再进行陈化处理，常见的有物理陈化和化学陈化，物理陈化是指机械搅拌、空气鼓泡、红外紫外线照射、超声波处理；化学陈化是指空气氧气臭氧鼓泡氧化、银或者氯化银催化、锡或者氢气还原……”

　　赫梅侃侃而谈，自信优雅，博涅斯艾妮娅两脸震撼，惊为天人。“你还懂香水制造吗？”博涅斯问赫梅，“这也太厉害了吧。”艾妮娅接着说。赫梅一脸尽在掌握：“我当然……不懂，但是，我会谷歌。”

　　赫梅一张帅脸，说不出地得意，博涅斯差点翻了白眼，艾妮娅直接翻了白眼：“就这啊？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呢。”赫梅不乐意了：“艾妮娅，注意你面对师长的态度，什么叫就这，这是善于利用搜索引擎。”

　　艾妮娅朝他摊摊手：“那就请赫梅老师运用搜索引擎为我们搜索一个简易的家庭版制香方法，否则我们上哪去找什么超声波、氯化银之类的东西。”博涅斯点点头：“确实如此，工业制香水的方法不太适用，我们也没有那五十上百种成分。”

　　赫梅摸摸鼻子：“咳，那好吧，我再看看……”

　　很快赫梅就找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家庭制香水方法：“你们来看这个。”博涅斯艾妮娅凑过来，三个人看着一块手机屏幕。

　　取酒精100毫升，装入200毫升的玻璃瓶中，选取2～3朵鲜玫瑰，去花托花萼放入酒精中，将瓶子置于沸水中加热10～15分钟，自然冷却至常温，用纱布滤去花瓣再用滤纸滤掉少量沉淀，即可得到红玫瑰香型香水。

　　“这个看上去很简单啊……”

　　“我觉得我可以……”

　　博涅斯和艾妮娅看完后轻声嘀咕。“而且艾妮娅这里有很多合适的玫瑰！”“是的是的！”“那我们就做这个！”“没问题！”

　　两人直接拍板决定，兴致勃勃走向试验台，独留赫梅捧着手机仿佛多余。“不过我们应该用哪种玫瑰花？”博涅斯问艾妮娅，“这个我知道，香味最高贵馥郁的当然是Rose Centifolia,法国千叶玫瑰又称百叶蔷薇，它是法国香水珍贵的原因之一，它的产量极低，所以现在香水中的玫瑰香精大多提取自保加利亚地区的大马士革玫瑰。”说起植物相关艾妮娅又头头是道。

　　“我每年都种这个的，不过种在哪来着……”艾妮娅轻拍额头思索道。“每年？这个是一年生吗？”博涅斯问。“那倒不是，但是它的花只开一年，开过花的枝条来年不再开花，每年都需要繁育新的枝条。”

　　在三人的齐心协力下，终于在某处院墙边找到了千叶玫瑰，并摘取了最新鲜饱满的六朵。实际操作的时候，艾妮娅久经沙场完成得又快又好，博涅斯这边多少有点不尽如人意，一开始花萼没去除干净，后来水没沸腾就放入酒精瓶，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最后得到的香水他爱不释手。香水做完了却没有合适的瓶子，艾妮娅告诉他镇上有一家手工制作捷克琉璃的体验店，明天带他去看，博涅斯十分开心。

　　第十八章罗密欧

　　最后稍微收拾一下实验室，三人就打算睡去了。约莫半夜十二点，赫梅从床上起来，打开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博涅斯房间的窗户，虽然不是正对着，但是视角也算不错了。窗户紧闭着，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就像一层又一层的藤蔓，掩盖一个迷人的幻境。

　　无声地，赫梅眼中博涅斯的窗户似乎变了形状，变成一座高塔，塔下是拎着篮子的女巫唱着“莴苣莴苣放下你的长发”，又或者是青年罗密欧颠起一颗小石子预备砸向朱丽叶的窗柩。赫梅就那样长久地倚在窗台边，盯着同一个方向，忽而一笑，像陷入了某种甜蜜的幻境。他的腰有些酸了，就稍微变换一下姿势，一不小心看到桌子上的白玫瑰插花——从他住进来每天都有新鲜的插花。他突然想到什么，从花瓶里抽出两枝白玫瑰，然后闭上眼睛，手指做出轻捻的动作，慢慢一根紫色羽毛就成型了，然后赫梅捏着羽毛轻轻甩两下，一只小鸟就幻化出来了。如果博涅斯在这他一定能认出，这只紫色胸羽的小鸟他曾见过不止一次。

　　小鸟伴着赫梅盘旋，轻轻蹭他的手臂，显然是相当亲密。赫梅抬手在面前画一道字符，往博涅斯的窗户方向一拨，博涅斯的窗户就自动打开半扇，窗帘也被拉开。

　　赫梅满意地笑笑，扯下一片玫瑰花瓣轻轻吻了一下，放在小鸟喙边，小鸟衔起花瓣飞进房间然后停在博涅斯的脸旁松开鸟喙，花瓣自然落下，擦过博涅斯的脸颊落在他的枕边，就好像赫梅轻吻了博涅斯的脸颊一般。小鸟飞回来，赫梅摸摸它的脑袋笑着说：“好孩子，真棒。”然后又扯下一片花瓣，就像之前一样小鸟又衔了过去，直到两大朵玫瑰花变成光杆，赫梅伸伸懒腰，好像完成了什么令人骄傲大工程。他打个响指，小鸟凭空消失，他又将花枝扔进垃圾桶，满意地躺回床上盖上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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