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

　　“……所以说就是在看人啊……”孟思牵着徐闻，有点无语地看着动物园门口的长队，拽紧了徐闻的手，“明明是一月为什么还有点热啊……”
　　T市有两个动物园，一个是T市动物园，一个是T市自然动物园，其中T市自然动物园原来孟思经常去，票价比较便宜亲民，口碑也很好，反而是T市动物园票价，票价很昂贵不说，还有些不好的新闻，但是似乎盈利很多，宣传也很到位。孟思好像只去过一次T市动物园，只觉得虽然项目花哨，却未必有T市自然动物园好玩，看着一些动物生活局促也不是很舒服。不过由于免费，孟思今天和顾岳麟一起来的正是T市动物园，占地面积大加上游玩项目多，孟思在等顾岳麟的时候，一旁保安开了铁门，两辆写着青岩港幼儿园的校车从一旁开了进去，孟思拽着徐闻，望着那两辆车，忽然想起来那一次到底是什么来T市动物园的。
　　是青岩港幼儿园的集体活动。
　　孟思是在青岩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东西都可以变现，原来所谓的“安排”的丝线已经蔓延到各行各业形成了无数她原先一无所知的产业链。
　　就比如动物园，本来小孩子来动物园，只是来学习知识的，是充盈内心的，是放松心情的。如果有时间，孟思偶尔会和小区的猫坐在石凳子坐一下午，猫多悠闲，她就多悠闲，有时候偶而一句评头论足的话就说给猫听猫也不回答，她也不会强求某个动物的爱与关注。然后等到差不多就各自回家。孟思很喜欢那种感觉，她总觉得人和动物，甚至人和人相处的最高境界就在于相互不打扰但是相互又能感知彼此存在。
　　为了感谢流浪猫给予的宁静，孟思第二年送猫咪去做了绝育，此为后话。
　　经历本身没有什么变现的可能，很多事情，仿佛只是经过就可以成为财富，是一种极端的傲慢，而更多时候，这种傲慢在高收入家庭的幼儿教育中被无限放大，成为了一种近乎可怕的功利主义。
　　T市动物园有一个专门面向贵族幼儿园，小学，初中的项目，叫作小小生物学家。
　　和这种可爱的姓名相反，这个项目的费用与收益，都是让人咋舌的程度，经历了十几年的发展，从最初的的兴趣班，到现在和多所世界顶级大学合作，五六岁的孩子只是懵懂坐在那里看着青蛙，摸着小白兔，听几个名头响亮的学者侃侃而谈，似是而非地接受着比如诺贝尔奖，基因工程，克隆动物之类没什么具体意义的词语。
　　然而更庞大的世界则在风暴外围旋转，他们的父母，需要经济支持的大学与研究所，动物园本身，甚至包括一些更宏伟的词语。一个个庞大的齿轮推动着一个巨大的利益工厂不分昼夜地开工，而作为核心的孩子，对比其他的孩子确实似乎是多懂了一些，多知道几个词语，多明白几个成果，但是那渺小的优越背后，是他们被夸张与放大的能力。他们天然站在了更高的位置，不是他们自己跑上去的，是巨大的电梯载着他们达到了高处，而其他人还在楼梯里迷茫，甚至没有找到楼梯。
　　孟思忽然想起来顾岳麟，这个孩子其实也是从这样的途径走上来的，不过他好像一块无法打磨的顽石那样维持了一种近乎倨傲的态度，那种傲慢最终导向了他只服从于自身所学与所从事的一切，对此以外的一切则保持了目空一切的孤高，也是孟思最欣赏他的一点。
　　“走吧，别发呆了。”顾岳麟从背后拍了一下孟思，“我们从员工通道走。”
　　·
　　顾岳麟和两个饲养员在前面说话，孟思牵着徐闻跟在身后，由于是从后场走的，徐闻好奇地跟在孟思身边，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孟思把他抱了起来：“喜欢小动物呀？”
　　一旁的笼子里是一只正在被救助的豚鼠，徐闻兴奋地点点头。孟思不由得万幸自己带来的是徐闻这种即使兴奋也很会忍耐的小孩，而不是那几个小皮猴，尤其有几个堪称撒手没，万一今天一起来的刘晏，估计这个豚鼠可能不会遭殃，但是整个候场区不可能安静得了了。
　　还有那个小姑娘周鑫，如果来了的话，可能要像他爸爸一样
　　“孟老师，顾老师是做什么的啊？”从昨天到今天，顾岳麟在徐闻心里的形象越发高大起来，“他，他是不是科学家啊？”
　　“嗯……”前面跟顾岳麟说话的工作人员回过头，笑了起来，“小朋友，这位顾老师是生物学家哦。”
　　一边的另一个顾岳麟的同事回头看了看这个孩子，转身跟顾岳麟聊天：“顾老师，你可以给孩子报名一个咱们的小小科学家，里面这么大的孩子很多基础知识已经很清楚了。我们教授自然科学的时候基本都会按照现行国际标准的一级学科二级学科这样先告诉他们，培养他们的整体概念嘛。像他这样五岁左右的孩子基本已经可以掌握很多东西了，正好今天青岩港幼儿园来学习，你们一起看看怎么样？”
　　顾岳麟回过头：“啊，这个是……”
　　孟思赶紧接过话：“这是我们朋友家的孩子，正好放在我们家玩，安安静静的可乖了。”她笑着低头晃了晃徐闻，“跟两位老师打个招呼。”
　　徐闻有点害羞地埋着头，朝着两个工作人员摆摆手，声音小小地跟孟思说小话：“老师，老师我下来自己走……”
　　孟思知道他这个年纪已经开始需要一些面子了，就把他放下来：“刚刚那个动物徐闻你知道叫什么吗？”
　　“大，大老鼠……”徐闻越说越没有信心，声音越来越小，有点忐忑地瞟了一眼孟思。
　　“小朋友，那不是老鼠，那是……”一直在和顾岳麟推销课程的工作人员转头，笑着准备纠正徐闻。
　　孟思却有些不太礼貌地刻意提高了一些声音，打断了对方的话：“答对啦，徐闻小朋友真的很聪明。”在那个工作人员有点不太高兴的目光中，孟思继续笑着跟徐闻晃晃悠悠走在最后，“那徐闻你知道老鼠在动物里面叫什么吗？”
　　“老鼠叫什么？”徐闻抬起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孟思，没有被反驳让他稍微有点高兴，新出现的不知道的东西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徐闻，你说的老鼠呢，其实就是啮齿类动物。齿就是牙齿的齿，我们以前春游去动物园你是不是看到老鼠牙齿特别特别大，爷爷还说老鼠在农村会咬木头啃庄稼。你记得不？”孟思就这样慢悠悠地拽着孩子往前走，反倒是顾岳麟身边另一位工作人员有意无意回过头看了看她，上下好奇地打量着孟思。孟思一边走一边继续说，“水豚是啮齿类动物，还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啮齿类动物。以后学会了这个词，就不要说大老鼠了，说啮齿类，这个词听起来比较……帅？”
　　徐闻恍然大悟，点点头：“内齿内。”
　　“齿是牙齿的齿，老鼠有大牙齿，类是垃圾分类的类，啮齿类。”
　　“为什么要垃圾分类？老师，老鼠是垃圾吗？”
　　“这个啊，说起来就更复杂了，你先跟老师念啮齿类，然后你先把啮齿类重复一下。等下周上自然课老师跟你们大家慢慢解释。”
　　“内齿类！”徐闻跟着说了几遍，最后自己又跟自己重复了好几遍，跟在孟思边上晃晃悠悠地走，一边走一边打着哈切重复，“内齿类，类齿类……”
　　顾岳麟身边那位被打断的工作人员倒是对此挺不屑一顾的，倒是另一个人似乎来了点兴趣，走慢了一些跟孟思走到并排，声音偏低地问道：“您好，刚刚我听到您的对话啊，我想问您一下，您为什么不纠正啮这个字啊？”
　　孟思倒是有点意外，对方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刚刚工作不久，瞪着一对圆圆的眼睛看着孟思：“是问我？”
　　对方点点头：“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我们这边有时候也会接待儿童，刚刚您讲得挺有趣的。”
　　孟思心下了然，对这个突如其来问话的小姑娘升起几分好感：“啮不是常用字，他们还没学到汉字，现在基本还是靠形象思维记忆，如果他学到偏旁部首应该是纠正他的好时候。但是目前来说，孩子只能接受牙齿这个概念，所以我也就把重心先放在齿上，给一个比较短暂的记忆点就可以了，不用太较真，不然他反而吸收得慢。”
　　“这个是有什么原理吗？跟动词有关系吗？”
　　“也不算原理吧？小孩学习动词名词难度都差不多，基本就是靠模仿嘛。反而是数字啊，抽象的词语，什么思维、色彩、种类、差距接受程度区别会很大。其实这个孩子已经会说咬、吃、喝之类的词，但是如果加上嚼、吞、抿、吮，这些难度就会上升，而啮的使用频率比上面还低，所以我说暂时不学也可以，如果要学的话，后面小学‘口’字旁的时候，可以跟着当时进度来，因为孩子联想能力已经基本建立好了，再引导他从‘咬’之类的词语联系到‘啮’这个字，难度就会比较小。”
　　“原来如此。”对方看起来似乎对自己的工作还挺感兴趣的，“您是老师吗？”
　　孟思朝她客气地笑了笑：“幼儿园老师。”
　　那位工作人员似乎还想问什么，却被前面的两人喊住：“这边开始可以进入园区了。”
　　孟思小跑几步拽着徐闻朝两位引导的工作人员表示了感谢，刚刚从工作区出去就被排山倒海一样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进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人比较多的大熊猫馆，顾岳麟挽住孟思手臂，对上她略有点疑惑的视线：“人太多了，你也把小屁孩抓紧了，就从这里开始玩吧。”
　　·
　　出乎意料的，其实顾岳麟对这些活着的生物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喜爱，看了没几分钟就累了，找个自动贩卖机要买水喝，又看上了旁边小卖店的可丽饼冰淇淋，撺掇孟思给徐闻买：“你看他都饿了，都饿瘦了，人家老爷爷晚上看你把孩子送回去都饿瘦了怎么办？”
　　徐闻特别小声地拽着顾岳麟的衣角阻止他：“顾老师，顾老师我不是特别饿，没事的，我不是很饿……老师已经给我买了好多零食了。”
　　“不行不行，”顾岳麟非常坚持，眼睛已经黏在草莓味的可丽饼冰淇淋上移不开了，“你还小你不懂，你这个年纪就要多吃甜食，糖分能帮助你的大脑更活跃，戒糖这种倒霉事等你血糖上去了再说。孟老师，孟老师你过来给徐闻买一个，还有那个小浣熊背包！斜跨的那个，你也给他买一个！”
　　徐闻小胳膊小腿哪里阻止得了身高直逼一米九的顾岳麟，被他气势汹汹又带到孟思面前：“孟老师，快给他买！”
　　孟思耽了一眼标价的牌子，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只是略微有些浮夸地狐疑看着顾岳麟：“小浣熊挎包也是徐闻想要的？我刚刚怎么没听到？”
　　“那，那小孩子出门，就应该可爱一点啊，你看他都没有可爱的单品。”顾岳麟一边抱怨一边把孩子托着胳肢窝提起来，“你看他，身上都没有闪亮的配饰，小浣熊挎包能让他可爱翻倍。”
　　孟思撇撇嘴，一边掏手机一边无奈地瞟了一眼顾岳麟：“顾老师的高收入呢？怎么要我一个贫寒的小幼师付钱啊？”
　　顾岳麟小声反驳了一句：“我上个月把奖学金拿去……”
　　“换摩托车排气管了。”孟思给予了他一个白眼，先买了两个可丽饼，又买了两个小挎包，“不是跨年前还跟我炫耀来着，然后还有旅行，我说我跟你AA，你非说自己有钱，是不是当时也花了不少。”可丽饼还在制作，孟思把一个小浣熊挎包的带子收收紧，挂在徐闻肩膀上，又给自己挂了一个，拍了拍，“怎么样？”
　　“很，很可奈！”徐闻有点口齿不清地赞扬，毕竟是孩子，平时又没有什么玩具偷偷把小挎包捏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舍不得一样用袖子挡住小包，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可丽饼，“煎饼！”
　　孟思拍拍他的脑袋，扶住小孩的肩膀：“是甜甜的煎饼。”
　　买了两个口味，一个巧克力的一个草莓的。孟思把草莓先递给顾岳麟了，然后直接把巧克力递给徐闻，剥夺了两人的选择权：“好了好了，接下来想去看什么？”
　　徐闻左右看了看，一圈黑色的巧克力酱在嘴边挂成一圈小胡子，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两栖爬行馆外面的讲解区域，那里有大约二三十个穿着整齐的小孩子排着队坐下来，父母在一旁积极为他们拍照，几个讲解员在前面讲解，另外有几个人在一旁可能是准备什么奖状，除了家长之外，还有不少人抱着或者拽着孩子围观。孟思皱皱眉，她一向不喜欢青岩港这种做派，眼下看见了只想换个地方去看看。没想到一旁的徐闻却很执着，甚至都有点不像这个内向没主见的孩子了：“孟老师，我想去听听看，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孟思犹豫了一下，和顾岳麟对视一眼，心想徐闻可能也没啥机会听到这种科普课程，也只好点点头：“行，我们就一起听听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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