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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念之交
太湖之畔,烟波浩渺。水汽氤氲,远山如黛。在前往缥缈峰与刘钦进行那场注定不平静的会面之前,言月与黎渡寻了一处临水的安静茶寮,暂作休整,也借此梳理心绪。
茶香袅袅,混着湖面吹来的湿润微风,稍稍驱散了连日来的紧张与尘埃。黎渡望着窗外无垠的水面,眼神深邃,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块代表“蜃楼”初衷的玉佩,思绪仿佛已飘向那即将到来的、与昔日敬重叔父的对峙。
“阿月,”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可曾想过,若一件事,其初衷是好的,是为了救济弱小,惩奸除恶,那么,在达成这个目标的过程中,使用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是否可以被容忍?甚至,是否是必要的?”
他转过头,看向言月,眼中是深深的困惑与挣扎,那是他长久以来内心困境的袒露:“‘蜃楼’之初,刘钦叔父他……确实是用从豪强富户那里骗来的钱财,救助了无数濒死的穷人,修缮了学堂、医馆。那时,我们都以为找到了荡涤世间不平的捷径。可后来……后来一切都变了味道。组织膨胀,人心贪婪,手段愈发没有底线,最终连穷苦之人也不放过。我一直在想,是初衷错了吗?还是这‘过程’的污秽,终究会污染甚至吞噬掉最初的‘目的’?”
这便是黎渡心中最大的症结,关乎“目的”与“手段”的哲学思辨,也是“蜃楼”悲剧的核心诘问。
言月静静聆听着,并未立刻回答。她提起陶壶,为黎渡续上半盏温茶,动作舒缓,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韵律。她的目光清亮而平和,如同这茶寮外虽被薄雾笼罩却依旧澄澈的湖水。
“师兄,”她声音柔和,却字字清晰,“我下山时,师尊曾言,‘此去,不为除奸,而为渡心’。起初,我亦不甚明了。经历江城、姑苏诸事,尤其是见过苏婉、柳如她们从迷惘到觉醒,我方有所悟。”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份源于“共情”的领悟,转化为黎渡所能理解的“理”。
“便如行路,”她以指蘸了少许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线,“欲往光明之地(目的),此心可嘉。然若择路之时,不顾脚下践踏的是良田还是荆棘,不顾同行者是互相扶持还是彼此倾轧(手段),即便最终抵达,那片光明之地,恐怕也早已被沿途带来的污泥与血腥所浸染,不再纯净。更甚者,在那不择手段的跋涉中,行者自身,亦可能迷失本性,忘却初衷,最终与所欲对抗的黑暗,沦为同类。”
她的比喻简单,却直指核心。黎渡凝视着桌上那渐渐干涸的水痕,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言月继续道:“刘钦前辈的初衷,或许是烛火,能照亮一隅。但他选择的‘诈骗’之路,本身就是以谎言为薪,以掠夺为油。这薪油本身便蕴含着毁灭与混乱的种子。当火势蔓延,又怎能保证它只烧杂草,不焚嘉禾?只暖寒士,不伤无辜?初衷的善,无法洗刷手段之恶带来的业果。它们如同两条交织的绳索,一条浸染了污秽,终将拉扯着另一条,一同沉沦。”
她看向黎渡,目光恳切而坚定:“真正的强大,或许并非在于能否以恶制恶,以暴制暴,而在于能否在看清世间的阴影与复杂之后,依然有能力、有智慧选择那条更为艰难,却始终面向光明的路。守护心中的善念与底线,与对抗外界的恶,同等重要。甚至,前者是后者的根基。”
黎渡浑身一震。言月的话语,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浸润着他因困顿而板结的心田。他一直在“目的正义”与“手段之恶”的泥沼中挣扎,而言月却为他指出了另一条路——一条强调“过程正义”,坚守本心,以更为持久和洁净的方式去践行理想的道路。
她的“情”(对人心、对过程的关怀)与他的“理”(对目标、对结果的执着)在此刻碰撞、交融。他并非完全被说服,但心中的迷雾的确被拨开了一道缝隙,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言月那种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选择以温柔和智慧去“渡心”的信念,如同一盏灯,照亮了他因目睹太多黑暗而有些晦暗的内心。
“阿月,你说得对。”黎渡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眉宇间的凝重未完全散去,但眼神已清明了许多,“是我以往过于执着于结果的‘正义’,却忽略了达成结果的方式本身,就在不断塑造着最终的模样。刘钦叔父的悲剧,或许正源于此。”他心中的天平,已开始向着言月所阐述的理念倾斜。
就在二人茶盏将尽,准备动身前往缥缈峰之时,陈殊与云禾匆匆赶来,面色凝重。陈殊将一份刚刚收到的密报递给黎渡:“黎兄,我们安排在‘蜃楼’内部的眼线冒死传出消息,刘钦此次邀你前往缥缈峰,恐怕并非单纯为了理念之争或叙旧。他……他似乎正在策划一场针对东南沿海某处重要海防设施的惊天骗局,意图套取巨额军费,而那笔与朝廷密文相关的资金,正是关键!缥缈峰之会,很可能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标,是调虎离山!” 最终的对决,陡然升级,关乎的已不仅是理念,更是家国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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