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

　　长安挥开那些想法，在赵初洛离她更近的时候看向别处，在他开口之前淡淡发问：“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赵初洛过了一会儿说。
　　长安嗅到他身上散逸着淡淡的蓝风铃味道。
　　清甜的味道让她瞬间清醒，她主动向旁边挪动一步，风轻云淡的笑着说：“事在人为，祝你成功。”
　　她觉得自己笑的很真，起码装的很真。
　　语言精辟，气度得体。
　　表现的还算好……吧。
　　但是她必须马上离开。
　　多在这个地方待一秒，她都怕她会动摇。
　　她转过头继续看向楼上窗口的那个人影，却已空无一人。
　　喧嚣的操场一哄而散，平静的好似能听到回音。
　　长安把背包紧了紧，道了再见，说了保重，然后迅速锁好自己来时骑着的单车，绕过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从后视镜里，她看到他推着车子在原地站了很久。
　　明明他还未说什么。也明明是她未听他说。
　　他在想什么，长安不想在乎了。
　　就算没把他从心底最深处挖出去，做不到斩草除根，却也胡天八月，冻死了所有根茎和枝叶，曾经有多期待那朵爱情花，如今就多憎恶。
　　她恨这么没出息的自己。

　　“长安——”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听见他在喊她的名字。
　　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气又呼气，第一次觉得呼吸也可以是疼的。
　　“矫情。”她小声骂着。

　　长安只是在同学们面前演戏罢了，实际上她还是对张鑫处处找茬，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鸡蛋挑骨头似的去找麻烦。
　　比如过年了他家来了客人，他问长安打电话说，最近家里忙陪她的时间可能不多，她毫不领情的说来了客人还有闲心打电话。
　　比如他想去买衣服问长安喜欢什么颜色，她说粉色，他说男生穿粉色不好看，她说，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总之就是无理取闹，她乐此不疲，并且深谙此道。
　　灵感来自于呵护。呵护虽然对朋友没的说，不过对任性还真是有些没事找事——认识的这段日子，就跟任性大大小小的吵了好多次，每次都是长安和麦兜去劝架。
　　好在任性虽然脾气倔，但是给他铺好台阶他自己就往下走，然后嬉皮笑脸的去哄呵护，俩人就和好如初了，又可以快快乐乐的虐狗。
　　这天麦兜不在，施主逃了一节课外班，几个人找了个副本，新开的，之前没打过，也需要点技巧，跑位躲几个小怪。本来想着让清欢带他们，但是清欢和人打PK去了，正是打的你扣我鼻子我挖你眼睛的阶段，施主就没喊他。
　　长安正在摒着呼吸走位，紧张兮兮，生怕拉怪导致团灭的时候，张鑫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新开了一家餐厅，想带她去。
　　长安一只手按着鼠标，一只手按着键盘，把电话架在脖子上冷冷道，不去，别烦我，滚。
　　她YY没有关自由麦，频道里静了三秒。
　　呵护弱弱的说，长安诶我第一次听到你用这种语气说话。
　　长安愣了愣，好像确实，她跟张鑫说话时候的语气都是又低又沉，完全没有半点可爱的样子。
　　她突然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一丝的不表里如一。
　　任性解围道：“追求者吗？火气这么大。”
　　长安赶紧借坡下驴：“嗯嗯，一直甩不掉。”
　　呵护顿时就来了兴趣：“长安是不是很漂亮啊？”
　　长安实话实说：“没有，就一般人。扔人堆里认不出来那种。”
　　呵护不依：“看看呗，看看呗，我们认识都这么久了，还没爆照呢，都来都来，一个都别想落下。”
　　她说完就在公屏发了几张合照，然后说：“我和任性的一起发，你们快来别赖账啊。咱们就发公屏，不发群里，看不到的活该，谁让不来做任务。”
　　长安这也是第一次玩网络游戏，也不知道爆照这种事到底好还是不好，应该还是不应该。
　　施主也紧跟着发了一张，就剩长安没发了。
　　呵护笑着催道：“长安，来嘛。”
　　行吧，长安应着，一起玩这么久了，也不该这么扭扭捏捏：“好好，等我一下，我找找。找不到我就现在拍，肯定不赖账！”
　　她在相册里左翻右找——起码得找一张能看的，她看呵护发的是素颜照，那她也不能发个涂脂抹粉的，就也找了一张素颜照。
　　呵护赞叹道：“啊，好可爱啊长安，快来，姐姐亲亲。”
　　长安素颜就是个包子脸，婴儿肥带奶膘，看着是挺萝莉的，反正和实际年龄不太符。
　　她噗嗤一笑：“好好好，亲亲，亲亲。么么哒。”
　　刷完本他们各自去吃了午饭，下午麦兜上了之后又组起队去做剧情任务，几个人都不是人民币玩家，很多不好打的怪都是打不过的，长安是一分钱没充过，宠物都是从野外胡乱抓的野生宠，唯一能带出手的就是孔建强送她的那只。
　　游戏里那真是，平时有孔建强就靠孔建强，没有就靠清欢，基本是没有独立行走过。
　　其他几个倒还强一点。起码买过外观装备宠物之类的。
　　值得一提的是，有时候被怪打死了会掉经验，需要一个道具叫做替身娃娃，相当于一个保护机制。
　　他们还都没有兜里揣着替身娃娃的习惯，一来娃娃有些贵，二来，一个剧情任务，也没想过这么难。
　　呵护是最早死的，任性拉了几次直到把药拉空了然后随着扑街，长安玩是女娲，勉强能护住自己，见他俩死了也顾不得自己了开始拉复活拉回血，被砍的只剩血丝。麦兜给长安丢了几个减伤然后趴在了地上，施主气力值刚刚攒满准备用大招，速度太慢没等出手就被boss一尾巴抽飞半天才落下来。
　　几回合过去了，场上只剩下了还在垂死挣扎的长安。
　　呵护赶紧说长安你快跑，跑一个算一个，死了掉经验。
　　奈何长安是个颇具侠情的，她怎么可能跑，队友死了一地，她为了保自己经验逃了，那成什么了。
　　逃兵，叛徒。
　　长安说她不跑，要死一起死。
　　双手离开键盘，放弃抵抗。
　　然后光荣灭团。

　　胜败乃兵家常事，几个人躺在地上看着boss在自己的尸体上耀武扬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同甘容易，共苦难。经历这个同生共死之后爬起来第一件事跑到主城就地结拜——
　　系统：[呵护][任性][长安][施主请自重][麦兜兜]情同兄弟，义结金兰，江湖人称【五福临门】。
　　直到这里长安才开始决定要把号好好弄弄，就算是为了他们几个。
　　虽然同生共死的轻易值得褒奖，但是想玩的顺畅就不能再浑水摸鱼，必须要好好研究装备和宠物，长安是队里唯一的女娲，她觉得于情于理，她是个治疗，队友把命交给她，那她就是要保护他们。
　　这个寒假过的无比无聊，楚菀棠回家考驾照去了，每天练车练得根本无法脱身，说来找长安的计划也搁浅了。俩人偶尔煲个电话粥，望穿秋水一样盼着开学，假期都不香了。
　　哦，对，有个不得不提的事，长安发誓，她有一天在薛凉词的电话里听到了楚菀棠的声音——这俩人一定有什么猫腻瞒着她。
　　过完年薛凉词就去外地的分公司招标去了，压根没给长安问的机会，不过看样子她觉得她就快有嫂子了。
　　田田找过她一次，她想了很久，还是去了。
　　俩人在咖啡厅坐好，相顾无言的点了些零食点心。
　　长安心里其实是有点难受的，她们不该变成这样，田田是她很好很好的朋友，在她难过的那些时日里，田田那么尽心尽力的陪着她开导着她。
　　若是没有她，长安觉得自己应该是坚持不到和杨洛风和好的那天，或许她早就放弃了。
　　可是杨洛风……
　　说句实在的，她也觉得她多管闲事。
　　杨洛风和张鑫的关系从前也很好，是很好的哥们那种。
　　在绝交的日子里，长安见证过杨洛风的种种变化，他也有再和同学变成好朋友，时常一起打球跑步。
　　张鑫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可是他们俩为了她闹成现在这样，要她再继续装瞎子，她做不到。
　　这种仗义在杨洛风身上说得通，知道了事情全貌之后，他对张鑫的感觉是鄙夷，是厌恶。
　　可是在她身上却很幼稚。她其实没有和田田绝交的理由。
　　长安有些心烦意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杯子用小勺搅乱了拉花，看了田田一眼，尽量的把言语中那份凉薄收了起来：“你有话对我说？说吧。”
　　田田试着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长安，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长安不动声色的扭了一下身子，把手臂抽了出来。当初他们走到了一起，她送去了满满的祝福，她是多么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结局，可是感情真的这么脆弱么？就这么不堪一击？
　　长安想，你说过的，你喜欢他，他是你这辈子都不愿意错过的人。
　　可是你就这么把他错过了么？
　　她看着田田，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是又想，这句为什么，似乎不该由她来开口问。
　　这毕竟是他们的事情，她夹在中间兴师问罪，怎么想都是没有立场的。
　　田田又说：“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曾经我们无话不谈的，不是吗？我不和杨洛风在一起了，我们就不能继续做朋友了吗？”
　　她眼睛红红的看着长安，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我是不情愿的，我心里有杨洛风，我很爱他，可是我不能继续和他在一起了，和他分手，我也很痛苦很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
　　长安拧起眉头。哪儿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所有的路不都是自己选的？就如她选了赵初洛，就要承担被他伤害，她如今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是不是也要去哭？
　　哭能解决什么呢。
　　哭是最可笑的行为。
　　田田瞧见长安皱眉，以为她没了耐心，一叠声的又解释起来：“我在云南……”她咬咬嘴唇，“他对我说，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能轻松的保研，我才大一，而且，而且……”
　　长安心一沉。不得不说，这是比她预想的还恶劣的理由。
　　就连一个让她继续装瞎的机会都不给。
　　罢了。
　　长安拿出手机，静静的删除了田田的号码，又从钱包里拿出了一些钱放在杯垫下面压好。
　　她没再说一个字，站起来走出了咖啡店，一路走回了家。
　　咖啡店离家不算远，外面是三九寒冬，冷到麻木，冷到她到了家之后觉得自己几乎被冻僵成一个雕塑，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久的呆。
　　她并不准备和杨洛风提起这次见面，也不打算告诉他她今天得知的一切。
　　她不知道杨洛风是否知道这丑陋的真相，但是沉默是她能做的，对他唯一的守护。
　　晚上躺在床上，她总觉得脑海中翻滚着各种思绪，纷纷乱乱，无法捉摸。这一夜她没有睡好。她决定从此后不再去参加同学会，每天就在家宅着打游戏，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抱着手抄板写写画画，策划了几个下学期社团联合会的活动。
　　就这么看来，这个假期也很充实的，打打游戏，写写策划，发发呆。
　　这么说就不文艺了。
　　看看云，听听风，日升月落，就是一天。
　　假期终于要结束了。

　　薛凉词发现长安整天闷闷不乐，问过几次，她都缄口不言，为了哄妹妹开心，他给了长安一笔钱，盘下了商业街上一家小门市店。
　　于是刚开学长安拽着楚菀棠去踩了点，研究了几天，找人打了几段横木，改装成了水吧。就当是个业余消遣。
　　长安第一时间就想和孔建强分享这个消息，却得知他开学并没有回学校，还是回复一样的信息，说有事，很忙，要晚些回来。
　　张鑫还和上学期一样，周末或者平时下午没课的时候就来看长安，俩人相顾无言的互相看一会儿，吃一顿饭，然后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再回去。
　　到了春暖花开，长安的心依旧是冷的，她觉得自己是在西伯利亚被冻死的蝴蝶，没有熬过那个如斯的寒冬。
　　张浩好像也终于放下了长安，找了个女朋友，是隔壁英语系的一个女生，叫林夕，长安见过一次，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很甜，跟在张浩身边两个人也很搭对。
　　楚菀棠很不高兴，她虽然觉得张鑫对长安也好，但是长安对他的漠不关心的是众所周知的。张浩喊着非她不追，却找了其他人，看着长安无动于衷她就更生气了，气的好几天没理长安也没理张浩。
　　张浩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看到长安躲着走，话也不跟她说，眼神都避开她。
　　不过话说回来，长安觉得这没什么好心虚的——他不是出轨，她也不喜欢他。
　　他找个女朋友，没必要对她交代什么，也没什么对不起她。
　　但是她又觉得没什么不好，避嫌么。
　　避嫌是对另一半最好的尊重。

　　孔建强是在开学后半个月回来的，一个假期下来他瘦了不少，本来就瘦削的身子似乎又缩了一圈。长安听说他回来了，赶紧约他吃饭，好久不见了甚是想念，还是约的熟悉的面馆，她到得早，先把饭点了。
　　“你假期不会是被抓去做老黑奴了吧？！”长安看见他吓了一跳。
　　孔建强大咧咧的笑：“没准真是呢。”
　　长安一直都不是很了解孔建强，他说话半真半假，很多时候用胡扯掩饰不想说的东西。
　　“真去打工了啊？”长安咬着唇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她觉得这一点上孔建强不至于说用瞎掰来糊弄她。
　　她也知道孔建强的家庭很有问题，兴许他是真的很缺钱。尤其他的黑眼圈这会儿看着特别明显，一看就熬了很多夜。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孔建强挠着头发，一脸的无所谓，“没钱难死英雄，强哥这么英雄的人，自然很缺钱。”
　　长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半天，纠结着开口：“强哥……”
　　孔建强打断她：“免谈免谈。”
　　“就算帮我。”长安把东西塞在他手里。
　　“你……”孔建强想拒绝，但是她的眼神里除了可怜还带了些许的哀求和期盼，让他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拿着吧！”长安紧紧的握住他努力要挣开的手，“我不是在可怜你，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可怜，强哥，你不能这么拼，有什么，你和我说，我能力虽然不多，但是我会尽力帮你。”
　　他握住的是一片小小的钥匙。
　　明明那么小一片，却好像有千斤重。在手里热的发烫，像是要将他灼伤。
　　“谢了……”孔建强没有再拒绝，深吸了口气，“真的谢谢。”
　　长安抬手摸着他眼下的乌青，喃喃道：“我觉得我懂你，可是我好像又不懂你。强哥，不是所有事都一定要你一个人扛的。你当我是妹子，我又何尝不是当你是大哥呢。”
　　孔建强眼眶一热，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真的庆幸，没错过认识你。”
　　长安笑笑：“我也一样。”
　　“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孔建强说。
　　“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长安摇头，“我只要你好好的。强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孔建强伸出一根小指，“我们拉钩。”
　　长安抬起手：“嗯，拉钩。”

　　长安和张鑫的日常还是吵架，张鑫慢慢的在吵架里也来了点脾气，长安觉得这比逆来顺受的时候有趣多了，吵架吵的激起了她的斗志，她每天像一只斗志昂扬的蟋蟀，各种找茬各种挑刺的去吵架。
　　吵起来长安总能把张鑫气的跳脚。
　　张鑫气的直说你为什么总找茬不能跟我好好的在一起？
　　长安说我喜欢啊，你管我。
　　张鑫说你喜欢我吗。
　　长安说不喜欢。
　　张鑫说那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长安说我乐意啊，你管不着我。
　　最后张鑫问长安，你到底想要什么。
　　长安想了想，认真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每天都不舒坦。”
　　他词穷了，她挂了电话哈哈大笑，笑到一行泪滴下来。
　　室内安静无比，楚菀棠、孙洁和赵晓莹全都在盯着她看。
　　她跳下床跑进洗手间，拄着盥洗台大喘气了半天才平静下来，仰头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中的寒霜。
　　她也想过好一些，放过自己，可是谁能告诉她，一颗死了的心，该怎么才能再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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