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

　　我给她打电话，她并不接。铃声没有在屋内响起，她应该是带了手机的。我改为发消息：“轩宁，我们谈谈吧。”

　　过了五分钟没收到回应，我有点担心，从被窝爬起来，穿上衣服出去找她。校园平素就显得古朴安详，到了年底更是如此，也因为行人稀少，很快我就发现了轩宁的踪迹。她站在湖边，遗世独立。

　　我心下骇然，赶紧大叫：“秦轩宁！”

　　轩宁扭过头来，看到我，像见了鬼似的，往旁边撤了几步，但是绝对没有投湖的迹象，我松一口气，站住了，柔声和她说：“你不要跑，我只是来给你送件衣服的。你不想聊的话，我们不聊就是了。”

　　北方是干冷，较少透骨的凉风，但像她这样只穿一件保暖内衣跑出来，时间一长恐怕还是会冻病的。我把手上拿的外套递出去，是轩宁自己的海昌蓝的长款羽绒服，蓝蓝的一整片，没有半点杂色，搭在我手上像一汪静谧的古湖。

　　她小心翼翼走过来，接过去，默默穿好，又把长到脖根的鸦发理了理。

　　我转身离开，察觉到身后有她的脚步跟上来了，便在最近的长椅坐下。

　　轩宁也在这张椅子落座，但跟我很有一段距离。

　　“先前吓到你了吧？”她已经恢复了镇定。把手放在眼前挡了一下，还玩了个梗，“我哭了，我装的。”

　　她脸上的笑极其勉强。之前我隐约有某种猜想，我不想再回避，直接说：“轩宁，我不值得你这样。”

　　轩宁问：“我哪样。”

　　我说：“你不要喜欢我。”我替她把卡在椅子缝隙里的衣带拎出来。

　　“谁说我喜欢你了。”她哼了一声，骄傲地把脸扭过去不看我，“真自恋。”

　　我点点头，“不喜欢那就是最好，你当我说的是给你打预防针吧。轩宁是我很信任的朋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但是我不够好，你不要喜欢我，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更好更可爱更匹配的对象。我就算，并非身陷如今这样的局面，也不是一个好女孩子，我性格很偏执，有许多缺陷。你觉得我不错，仅仅只是因为缺乏了解。”

　　轩宁眼眶又变得红红的，她抬手摸了摸鼻子，“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喜欢你。”

　　我愣了愣，问：“什么？”

　　“你今天，陪我吃年夜饭，我们一起跨年，我就不喜欢你了。”她说。

　　我皱皱眉：“这样真的有用吗？”

　　“有啊。”轩宁耸肩，“我被你伤害了，你说让我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啊？你以为这种事情有开关？摁一下就切换模式了？不然你就是管杀不管埋呗？至少治愈一下再结束嘛。我需要一点仪式感！”

　　我被她的歪理折服。稍晚景宴的电话再来时，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不在这里？”

　　我知道她指的是哪里，她认为我在那个屋子里等她。

　　我如实告诉她：“我回学校了。”

　　“谢妤桐，你什么意思。”她声音里透露出几分不悦，也许是警示我，别以为最近对我好了许多，就忘记自己的处境和身份。

　　“春节是很盛大的节日，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活动，按照传统，除夕是要守夜的吧。你就别中途跑出来了，要让长辈开心，就好好待着，待足一整晚。我也休息几天，我还很累。”我的语调听起来很诚恳。

　　既然她和盛某是形婚，而且保持了这么多年，那当然有某种必要，需要把形式做足，大的节庆，恐怕是形婚夫妇重要的演出时间，不是为了彼此，应是为了两家的老人。景宴除夕想见我，大概也是因为那种表演很辛苦，需要转嫁一点压力，和缓释一下难受的心情。过往两年也是，春节过后不出几天她会约我见面。

　　正月是她最累的时候，不仅事业照忙，还添了许多人情往来。

　　如非她有需要，我其实无意在这样的节庆里从她紧凑的时间安排中分一杯羹。我又不是玩宫斗的妃子，靠她对我的陪伴浓度来推测受宠的程度。

　　景宴似乎把我的话听进去了，默了一默，说：“照顾好自己。”

　　我正要感动一下，只听她又说：“还有，不要红杏出墙。”

　　“……”字里行间那浓浓的警告意味，说得好像我们真在墙里面，而她是我的合法配偶一样。我腹诽她，但我不想她心情不好，就答应着：“我知道了，祝你节日快乐，景宴。”

　　“节日快乐。”她淡淡回复，然后挂了电话。

　　轩宁在洗手间洗头，此时出来吹干，吹到一半忽然关掉电吹风，用狐疑的目光看我。

　　我问她：“干嘛这样瞪我？”

　　“你故意的吧，对不对？”

　　“故意什么？”

　　她嘴嘟起来，“你说你去天津的寺庙，其实是怕我晚上在宿舍和你单独相处再扑你，是不是？你怕我了？是不是巴不得我没有留校？我现在在你眼里变成色狼了吧？那你也犯不着，编个这样的谎言，还跑出城吧？”

　　我摇头：“不是的，我原本就打算要去。不是为了躲你。”

　　我拒绝轩宁一起跨年的要求，也拒绝景宴的提议，因为我本来别有打算。

　　天津近郊的寺庙，寄存着我父母的灵位。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很在意这些事情。倒不是多迷信，我总体来说是崇尚科学的，怪力乱神我不怎么热衷，对鬼神虽然说宁可信其有，态度也是敬而远之。这样子做，无非就是寄托一份哀思。

　　我不回老家，也应该要有个近点的地方去祭祀凭吊。不然的话，姐姐那样，我再不闻不问，那假如真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他们也未免太寂寞了。

　　那庙宇，我儿时去过一次。跟妈妈一起。家里其他人是麻瓜，妈妈却是比较有信仰且有灵性的，会一些塔罗牌测算，自然也笃信玄学。

　　有一年我生日她带我旅游到那，顺道就参拜，基本上她是见庙就要烧香的，因为先前有人给我算命，据说算出来是带什么桃花劫的命数，妈妈很害怕，就每年借着生日旅游这个由头，带我去各处参拜，请神佛保佑我。

　　上大学又来北方，妈妈之前说过寺庙那个地方能量很好，她感觉待着很安宁，算是有一点缘分的，所以我安排在那。

　　“我也要去。”轩宁听完缘由，竟耍起赖来，“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好孤单啊。”

　　“我是去参拜父母诶。”我瞪大眼睛，“你凑什么热闹。”

　　“我不是借机跟你去见家长啦。”轩宁大手一挥，“我就是想有个仪式感，你说，还有比寺庙这种地方更适合斩尘缘的吗？你带我去，我就再不喜欢你，你不带我，明年我还喜欢你，缠着你，有机会就扑倒你。”说着作出张牙舞爪的姿势。

　　我盯着她的脸，揣度她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好了，我知道了，谢妤桐嘴上说得光明正大，让我不要喜欢她，其实她口是心非着呢，巴不得我不要忘记她，还是想吊着我，拿我当备胎，是不是？”她用鼻子冷哼，“我都说了怎么做可以结束我对你的暗恋，你居然不肯照办，居心叵测啊。”

　　我是真的服了。轩宁肯定知道自己在干嘛，但她是不是太看不起我的智商了，她觉得这样的套路可以让我屈服吗。

　　我说：“我干嘛要被你逼得自证清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说一套想一套，你爱怎么歪曲我的意思，是你的自由，随便你。”

　　她嘴巴一瘪：“哇你好冷酷哦，那好啊，我就如你所愿，继续喜欢你。你去你的庙里好了，等你回来我就开始追你哈，追到人尽皆知。再也不这么低调苦逼地暗恋了。你就让我一个人春节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我注意力的重心不在她的语言上，而在她又渐渐红起来的眼眶。我想轩宁并不是真的喜欢我，那种恋人性质的喜欢，难以启齿的，想触碰又收回手，很小心翼翼的情愫。轩宁大鸣大放，更像个对偶然一道没答对的题耿耿于怀的资深学霸，也许是一点点好胜心作祟，加上性格里残留的孩子气，就变成这么一个撒泼打滚的淘气鬼形象。

　　她见我不说话了，又抽抽鼻子，说：“你就不要管我了，别又假装你关心我。”

　　我皱着眉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你家长呢，都不管你吗，难得可以回去了，你为什么过年不回家啊？你都不想家的吗？”

　　这本来不关我的事。所以先前我不过问。

　　“一家子老的少的，都去海南旅游了。”轩宁把半干的头发捋一捋，“我不想去，怕闹，也怕见某几个亲戚，啰嗦得很，还给我介绍对象，烦都烦死。桐桐不带我的话，我真的会独自个儿在这里胡思乱想，寤寐思服，醒来恐怕就还是维持原貌，对你充满不该有的肖想。桐桐你是不是真就想看到我对你求之不得还辗转难忘的样子？你好阴险啊。啊啊啊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谢妤桐，整个一个女海王，我的命好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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