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前夫说他还爱我

　　八九百年前……大概是八九百年前吧。

　　为了消磨掉笼罩在身上的毁灭气息，我曾在朱明待过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可喜可贺，岚这次至少没有搞出众所周知的大阵仗。
　　或者换个说法，祂的安静显露出十分的异常。

　　在亲自目睹过祂的箭矢射向包括但不限于阿基维利、阿哈，甚至还有纳努克之后，我对这位前夫的评价一再改变。
　　事到如今，我即将踏入朱明，而这里的一切都显露出风平浪静。

　　好吧，前夫可能也没那么安静。
　　就在我踏上朱明那一刻，巡猎的气息在我周身围绕，将原本属于毁灭的气息取而代之。
　　向外席卷暴动的力量几乎要把整个星槎渡航平台给摧毁。

　　这时候换谁来看，估计都会觉得我是来朱明找事的。

　　光明天闹出那么一番大动静，惊动了焰轮铸炼宫里埋头锻造的朱明云骑将军。
　　我被请到光明天的司辰宫坐了还没几分钟，便见到赶过来的在任将军，也就是怀炎本人。

　　他的态度相当客气，从始至终都没提一句不久前被毁掉的星槎渡口。

　　我也很客气，毕竟我此行真的不是来找仙舟联盟的不痛快。

　　正是因此，我们两个沟通起来很顺利。

　　“那么由老夫做担保，姑娘可以在整个朱明畅行无阻。与此同时，按照姑娘的要求，我不会将你的存在上报给联盟。”怀炎道，“相应的，也请您遵守与我的约定，不要过问和插手朱明上诸般事宜。”

　　两个人谁都没提要订立白纸黑字契约的事。

　　没必要，也没意义。

　　此后我在补天殿附近住下，这里是朱明工造司附属学宫的所在地，还坐落着遍识格物院在朱明的分院据点，就学习气氛而言，颇为积极多变。
　　作为所有来到这艘座舰的外地人，都必须经过到达的第一个洞天，光明天也是朱明当之无愧的商业中心，也就代表了这里非同一般的热闹。

　　在学宫的熏陶下，连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不少。

　　等到一节课结束，我被身边坐着比腰没高多少的小孩叫醒，于是打着哈欠目送授课教师离开。

　　小孩同桌是个外地人，据说是凭借高绝的天赋和刻苦的毅力跳了好几级，才能坐在这个教室里上课。

　　虽然老师们相当喜欢他，但是小孩哥在同学中的风评并不好。

　　原因大部分要归咎于他短生种的出身，还有一小部分源于他埋头苦学时甚少理会同窗。

　　但是相处之后，就知道小孩哥只是看着孤僻。

　　最开始接触时他连说话都不太利索，整个人又软又乖。

　　他的成绩同样源自于长久以来的细心与耐心，这使得他轻易就能捕捉到来自他人的情绪。
　　熟悉之后我俩的位置很快颠倒过来，比起我，他才像是那个可靠的成年人。

　　我撑着脸看他安静将桌面收拾干净，才开口问他：“我预约了戏园的位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花鼓戏？”

　　少年老成的男孩搬出长辈的至理名言：“……老师说让我少跟你混一起，说你迟早会把我带坏。”
　　倚在掌心的侧脸重新抬起来，我伸了个懒腰：“这是偏见。博识学会的研究表明，劳逸结合有利于提升学习效率。”

　　他没有反驳我说的话，只是把一本笔记塞到我手里：“你上课再不听讲，可能很快就要被劝退了。”

　　我把他的笔记重新塞回到书包里：“没关系，我是关系户，学宫拿我没办法。”

　　因为这个，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讨论，关于我到底是不是怀炎失散多年亲女儿的话题。
　　颇有些倒反天罡的意味。

　　在怀炎亲自出手整顿过两次之后，诸如此类的传言就已经不再出现。只需要横向对比一下，非议我什么都得不到，但是被发现举报之后的结果却相当严重，也就都老实了。

　　男孩脸上浮现出茫然，可能是第一次见识到我这种理所当然的关系户。

　　事实上我并不是学宫的学生，我也不打算体会上学的美好感受。
　　坐在教室里，周围都是年轻人，偶尔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充满朝气。

　　虽然结果已经证明，这种没用的行为用处不大。

　　最后应星还是没有跟我一起去看花鼓戏。

　　天才可是很忙的，具体表现在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每天都会单独给他布置更多的课业。

　　生命的上限注定了他与仙舟人截然不同的学习方式。
　　比起什么时候改行换业都不晚，且拥有多于他数倍学习时间的同窗们，应星的时间显得十分紧迫。

　　如此想来，我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为何会这样急迫。

　　不过……算了，互相了解有时候并非好事。

　　应星十三岁就从附属学宫结业。
　　天赋出众的少年考进工造司，打破了仙舟以往历史记载中最年轻匠人的记录。
　　后面的内容还是我在学宫里面听别人谈到的。

　　我们之间几乎不再有交集，直到怀炎为此亲自拜访我。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应星收做弟子的。

　　“他在待人接事方面一塌糊涂。”操心的师父私下里找到我，“仙舟的环境你也知道，他在工造司里待了半年，一个朋友都没交到，被排挤了也一声不吭。”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推了一盏茶到怀炎面前：“他在学宫上学时也没朋友。”

　　对面坐着的人道：“你们关系不是还行吗？”

　　茶杯里的水面跟着我手里的动作晕开漂亮的涟漪：“毕业之后再也没联系过的半吊子同学，关系能好到哪里？”

　　怀炎并不赞同：“应星以前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我尝了一下自己亲自泡出来的茶：“如果你问起他在学宫里的经历，除我之外他大概也无人可谈。”

　　对面的怀炎跟着我品茶，他沉默良久：“改日老夫请你喝酒，别折腾你手里那些名贵的茶叶了。”

　　我又尝了一口，还是没品出差别：“我觉得还可以。”

　　第一个喝过我亲手泡茶的人是岚，其次是雨别，他们还夸过我很多次。

　　我理所当然就把原因归咎在怀炎身上：“你品茶的技术是不是不太行？”

　　坐在对面的将军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结果话音还没出口就重新闭上嘴。

　　怀炎道：“……老夫确实不太会品茶，下次我一定带酒过来。”

　　可见烛渊将军对仙舟敬仰的天弓之神是何等尊重。

　　少年正处于正在飞速拔高的年龄段，时隔半年后再次见面，应星几乎要与我差不多高了。

　　我靠在他工炼房的大门前，晃着手里的钥匙，看向埋头在工作台前不知日月的小少年。
　　他黑的长发凌乱的不成样子，整个头快要被抓成鸡窝形状，眼底下是浓重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是好几天没正经睡过觉。

　　自门外映照进去的日光打在应星身上，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伸手挡住刺目的日光，而是继续手里未完成的操作。

　　在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下，他眼尾逐渐泛红，因为生理习惯溢出的眼泪将他的眼尾打湿。

　　如果不是他整个人不修边幅，面前的场景应该会很漂亮。

　　我提醒头都没抬的小伙子：“走吧。你师父要离开朱明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他把你全权托付给我。”

　　或许我得先带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按着人睡一觉调整状态。

　　应星显然听到了声音，但是不影响他依旧不抬头。
　　少年手里的动作几乎要变成残影，他说：“有什么事等半个小时后再说。”

　　很好，看来我刚才说的话他半句都没听清。

　　再看他工炼房里面，地面上凌乱摆放着各种机巧零件，还有肉眼难以认出的金属配件。
　　我扫了两眼，没找到能落脚的地方，转身把门给关上，在外面找了个距离不远的位置坐下摆弄玉兆。

　　一个小时之后，工炼房的大门依旧没有被主人从里面推开。

　　等我重新推开大门，见到已经趴在工作台上睡着的应星。

　　日光落在他毛躁的头发上，勾勒出一抹亮色。

　　小朋友上学时也这么拼命吗？

　　完全没印象。
　　我们的接触仅止于课堂。毕竟他从来没答应过课下我带他一起去玩的邀请。

　　应星睡了整整一天。

　　睡醒的少年着急慌忙推门从客房里出来时，我就坐在院子里看书。

　　我瞥了一眼脸上藏不住心情的小孩，将手里的小说翻到下一页：“你师父出门了，这几个月你跟着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来了一句：“……我在工造司里还有许多事要忙。”

　　“我知道工造司的上班时间，早九晚五，今天周末。”我把手里的书放下，“你现在可以回去住的地方收拾东西，顺便洗个澡再回来。”

　　等到他收拾完回来，脸上窘迫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少年两眼期待看着我，问今天要学什么。

　　“今天出去玩。”

　　应星歪头：“？”

　　我对工造司的东西一窍不通，了解的知识仅止于课堂偶尔听那一耳朵，会的还没他多，教什么教。

　　懵圈的小朋友被我带着在光明天转了一圈，站着看我打牌时还试图进行场外指导，最后被牌友们严厉制止。

　　从琼玉社里出来之后，应星向我提出想要回去工造司，说他手头还有很多活计。

　　刚才那大半天的历程，在他看来大概是归类于“陪我玩”的内容。

　　我把自动贩卖机里滚出来的饮料递给他一瓶，坐到旁边的遮阳伞底下：“哪怕是天大的仇恨等着你去报，也得留给自己一点私人空间不是。”

　　应星大概是在思考我为什么会知道从来没聊过的话题，想必是没能从记忆中找到答案，他先是回答我的问题：“可我不像仙人们拥有长久的寿命，就得充分利用自己所有那一段短暂的时间。”

　　“某些仙舟人自称是天人的说法听听就算了，平均不到八百年的寿命放在更宏观的宇宙里什么都不是。”

　　少年继续道：“那我的时间就更短了，不是吗？”

　　小朋友怎么油盐不进呢。

　　我花了一段时间听他讲过往的经历，对他想要报仇的誓愿表示十分赞同。

　　应星在我赞同之后紧接着问：“所以我能回工造司了吗？”

　　“不能哦。”

　　少年丧气着低下头。

　　他的丧气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抬头看我：“你是第一个在听完之后没有表示可怜我的人。”

　　我的感情可是很珍贵的：“宇宙这么大，像你一样的人太多了，我总不不能全部可怜一遍。有那么多怜悯的情绪，不如用来心疼我自己。”

　　应星问：“你也有要报的仇吗？”

　　“当然。”身为一个遵纪守法的银河好公民，我至今还是互的眼中钉，“报仇只是我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它不是我活着的目的，更不能成为我活着的动力。”

　　身前的少年坦然道：“我没办法做到像你一样。”

　　我理解：“但是你可以努力达成自己的愿望。”

　　“我一定能为爹娘报仇的！”他给自己打完气，见缝插针道，“我想回工造司。”

　　这个不行。
　　“今天是休息时间。”

　　怀炎才刚走，他的弟子最好不要今天就猝死砸在我手里。

　　时间总是转瞬即逝。
　　说是要出门几个月的怀炎将近一年都没能回来。

　　最大的靠山不在，应星在工造司里就更是边缘人了。
　　司部里没人带他玩，连送到他工炼房的材料都是最次的一批。

　　我将手里破损的零件丢给他，少年头也不抬开始修理这些最基础的部件。
　　他从不抱怨，但是这个多余的步骤原本可以不存在。

　　我给他出主意：“你可以去闹，我在这里，没人能动得了你，等怀炎回来也会给你兜底，你完全不用受这个气。”

　　应星道：“这样太麻烦你了。如今还在战争期间，怀炎师父不在前线时也总有很多事要忙，我不能总给他添麻烦。”
　　“这些也足够了，只要有材料，我就能造出最好的机巧。”他手下的动作很快，“还有五年。五年之后的百冶大炼，我一定能摘得魁首。我会用事实告诉那些人，哪怕是他们看不起的短生种，也能站在他们永远够不到位置上。”

　　“需要我说一声加油吗？”

　　应星手里的动作停下，抬头看向我：“……你的语气一点都不认真。”

　　我提醒他：“小朋友，该去吃午饭了。”

　　少年强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一天三次亲自来催我吃饭。”

　　据说是要出门几个月的怀炎一年之后终于回来了。

　　这次他提着酒来找我，直言说是后悔把弟子交到我手上。

　　我喝了两杯烈酒，脑袋有点晕。
　　迟钝的脑子好不容易转了半圈，反驳怀炎的话：“我教的哪里不好了？”

　　至于他后面还有没有说话，完全记不清了。

　　等到再见面，怀炎才把后面的内容补上一部分：“不能喝以后就少碰酒。”

　　我在朱明待了有段时间，怀炎的焰轮铸炼宫也还是第一次来，直到代替电梯功能的基座升起，我才道：“我总觉得你原本说的不是这个。”

　　随着大殿四周传来山崩般的震动，我看到有如恒星般的耀眼光体在脚下不断律动。
　　就像是踩在一颗活跃太阳上。

　　“闻名已久，这就是燧皇？”
　　岚身上最初承载着无法负担的力量就是源自于这玩意。

　　基座很快升到最高处，前面就是怀炎的冶剑炉。
　　于是烛渊将军迫不及待就开口赶人：“你也看完了，老夫就不送了。”

　　我看向怀炎：“你好像突然很不待见我？”

　　怀炎背手道：“阁下的错觉罢了。”

　　不想提就算了。

　　在我的人生里，时间似乎是最不值一提的变化。
　　直到某个时间段，光明天往来的人突然增加了数倍，怀炎通过玉兆提醒我百冶大炼就快要开始了，还说是特意给我留了最好的观看位置，让我别忘记参加盛会。

　　烛渊将军有段时间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了，他的弟子倒是偶尔会来。

　　应星也来邀请我去看百冶大炼。

　　跟刚从学宫里毕业时不一样，应星在忙碌的工作中居然没忘记和我保持联系，虽然其中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每次见面，应星似乎都跟上次截然不同。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此前在我这里留下的形象一直停在十四岁时的样子。

　　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十八岁的生日。
　　按照大多数短生种文明的规定，十八岁就已经算是长大成人。

　　长大的应星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和枝头未谢的红海棠相映成彰，像是一幅现成的画。

　　这个形容主要用来突出他那张好看到几乎不可忽视的脸。

　　树下的应星问：“你在发呆？”

　　我靠在窗前，将旁边盆栽里里面装饰用那支雪球花掐下来递给他：“在想一件事。”

　　“那两天我正好有空，怀炎还给我留了位置。”在应星把那支花接过去之后，我继续道，“你想在哪里庆功？正好我提前定个宴席。”

　　窗外的青年不再看手里的雪球花，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你似乎比我还要自信。”

　　我只是继续问他：“那宴席还订吗？”

　　和我对望的应星自信道：“我会是这场百冶大炼唯一的魁首。”

　　气势不错。

　　他也确实把高昂的气势延续到百冶大炼现场。

　　坐在我身边的怀炎不住点头，可见将军对场中弟子的表现十分满意。

　　在他自豪的情绪中，我问了个很煞风景的问题：“联盟愿意让应星接手朱明工造司？”

　　往届百冶大炼的消息很好找，用玉兆随便搜一下还能看到总结，结论也很清晰。

　　【百冶】必然是下一任工造司之首，从无意外。

　　至于仙舟肯不肯让一个化外短生种当司砧，这是个好问题。

　　怀炎脸上的表情很好品。

　　我没再看他，视线重新落回比赛场地中央：“看来是不肯的。”

　　即使应星在朱明长大，身份还是怀炎的弟子，但是在仙舟联盟看来，他依旧是个外人。

　　嗯，我也是外人。
　　毕竟在我来到朱明的第一天，就和怀炎将军定下不能过问插手朱明内务的约定。

　　在一个昼夜之后，应星终于完成他的作品。

　　一头用残次品和废物造出的狮子，进退之间栩栩如生。

　　无人能够再置喙他的天赋与实力，应星是这次百冶大炼当之无愧的魁首，足以担起百冶的名号。

　　年轻的百冶前来拜谢恩师，见到我和怀炎坐在一起时倒是没有表现出意外。

　　最后我和应星一起离开时，怀炎的表情很难说是好或不好。

　　私下的庆功宴上拢共就四个人，怀炎没空来，应星又没什么朋友。
　　除了我和正主，名为白珩的狐人少女还带来她一位挚友前来庆贺。

　　在散场之前，白珩举杯道：“朱明的百冶大炼之后就是罗浮的星天演武仪典。到时候你们记得跟着怀炎将军一起来看比武，镜流可是本届的守擂的剑士。”

　　气氛烘托到位，我也跟着喝了几杯。

　　散场时，在坐喝的稀里糊涂的只有白珩。跟她一起来的镜流负责送人回去。

　　我觉得自己没喝醉，但应星还是坚持要送我回去。

　　这里距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所以垫在我手腕下的温度没有持续很久。
　　应星应该是扶我坐在什么地方，他好像说了什么，我屏息认真听，结果那声音传到耳边时依旧是一团混沌。

　　我可能是喝醉了。
　　迟钝的大脑这么告诉我。

　　但是我摇了摇头，见到端着什么东西过来的应星。

　　他将手里的汤碗放到我手边：“这是刚煮好的醒酒汤。”

　　黑色的长发随着主人的动作自我眼前扫过，放大的侧脸就在不远处。
　　他突然转头看向我，淡紫色的眼睛随着起身的动作渐远：“别忘记喝。”

　　我抓住快要从手上划过的衣摆，没费任何力气就使他放弃转身的举动。

　　最近身上笼罩的命途力量接连转换，伊德莉拉留下那能力也时灵时不灵的。

　　不管了。
　　“让怀炎气死算了。”

　　应星显然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没关系，他也不用懂。

　　我放开手里握着的衣摆，在青年反应过来之前按着应星的肩跟他换了个位置。

　　可惜我不像应星那样拘谨守礼。

　　指尖落在他下颌处往上轻挑，带着错愕与窘迫的脸当即展露在视线中。
　　应星抿着唇，整个耳朵都红透了。

　　他目睹我的身影往下压，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几近于咫尺，他才开口：“你……”

　　你什么你。

　　停在应星下颌处那只手推着他的脸又一次朝上，下一秒，我低头亲了面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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