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宇宙

　　那晚傅煜加上她的微信，问了一句是否给她带鞋，她说不用，对方就把她给删了。
　　莫名其妙。

　　然而接下来的每一天晚上，傅煜都会加她微信，不说别的，只问和第一次同样的问题，得到回复，就把她删除。
　　更加莫名其妙了。

　　固定的时间，十一点二十分，傅煜又发来好友申请，夏瑾安照旧通过申请，回复【明天你带来吧。】
　　发送完，再给对方发一个红包。

　　一块钱。

　　挺幼稚的行为，夏瑾安乐在其中。
　　无端想起给傅煜写情书，留下自己微信号时的小雀跃。
　　她在想，如果突然看见微信上有个小红点，自己会不会激动，会不会不敢点开。

　　可这几天的时间，她从一开始的懵，到现在的习惯，仿佛傅煜加她微信这件事，变得自然，她也不期待，因为知道在这个时间，他的好友申请一定会来。

　　渐渐的，她在这种默契的相处里，嗅到一丝不寻常。
　　这好像是他俩的秘密。
　　是班里群以外，属于他们的秘密。

　　傅煜收了红包，唇角止不住扬起笑。
　　发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将夏瑾安删除。

　　第一次删起来怕她明天就退群了；第二次有些舍不得；第三次、第四次... ...他知道夏瑾安会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并且不是在拒绝添加里回复不需要，而是会通过，在聊天界面，很认真地回复他。
　　【谢谢，明天不需要。】

　　22年毕业之后，他以为和夏瑾安没有的明天，在这几天里，他好像看到了无数个明天。

　　傅煜打开桌上的物理书，抽取一支黑色中性笔，在第一页角落，写出夏瑾安三个字。
　　仿佛把时间拉回了他错过的夏季。

　　高中毕业聚会安排在高考结束的第四天。
　　他有四天的时间去准备礼物。

　　小县城没有专卖店，也不想在网上购买，他特意去了趟市里，买下来那条夏瑾安喜欢的项链。

　　价格不贵，样式也简单。
　　温姝有一条，夏瑾安说特别好看。

　　温姝说等11月20号她生日那天送她一条，夏瑾安拒绝了，说高中爸爸妈妈不让她戴饰品。

　　他想，也许毕业了就可以。
　　她和温姝关系还不错，由温姝给她，夏瑾安或许不会觉得不自在。

　　可当他把项链给温姝，叮嘱她等同学散得差不多了再悄悄给夏瑾安的时候，夏瑾安的父母出现了。

　　他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走到厕所门口，就看见夏瑾安的母亲急匆匆跑上前，根本没在乎周围有多少人，被多少双眼睛看着，她的巴掌就落到了一脸迷惘的夏瑾安脸上。

　　女生好像未卜先知一般，还没被打，就已经在哭。
　　好像她妈妈叫她的名字，就可以把她吓哭。

　　有同学在劝，老师在拉。
　　她就蹲在人群中间，捏着裤缝边缘，一言不发。

　　她总是这样，无论母亲说什么，永远不会反驳，只会忍耐。
　　在法院，三年时间，他见过太多次了。可每一次都无法上前，只会心里的无力、心疼感不断加强。
　　他想，如果可以他真想上前，握住阿姨的手。让阿姨别骂了，别打了。

　　可那一次，他还是只能在嘈闹的人声里，听见她的母亲说：“现在，还是大学，只要在读书，你就别想这什么谈恋爱，像什么东西。”

　　而她，一句都不辩解。

　　于是，他从温姝手里把情书与礼物都收回了。

　　*
　　第二天不到六点，傅煜拎着购物袋，骑车到学校。

　　有个心急鬼比他还早，学校六点半开门，她蹲在人行道旁边，望着他的方向。

　　遥遥看见他，夏瑾安起身。
　　傅煜骑着车加快速度。

　　在她面前停下车，傅煜把购物袋递给她：“老板，货送到了，麻烦给个好评。”

　　夏瑾安怔了一瞬，蓦然发笑。
　　温声说：“谢谢。”

　　傅煜拿了个竹凳过来，让她坐。

　　夏瑾安又道谢，背对着傅煜把鞋换下，旧的鞋装进鞋盒，又给了傅煜：“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傅煜将袋子挂好，看着未开的校门，问：“吃早饭没？”

　　夏瑾安摇头，立刻接话：“我请你吃吧，你想吃什么。”

　　傅煜也不和她客气：“牛肉面？”

　　旁边就有一家。

　　夏瑾安说：“好”

　　这家店开了很久，老板是个年轻女生，这个时候她刚谈男朋友，还没结婚。
　　后来夏瑾安大学毕业回县里，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个三岁的女儿。

　　知道夏瑾安是二中毕业又到二中教书的，每次夏瑾安去店里，老板都会特意给她多加点儿牛肉。

　　现在夏瑾安看看自己碗里的牛肉，又看看傅煜碗里的。
　　奇怪了哈，怎么现在就给她多加了，难道是因为她是女生的缘故？

　　傅煜见她不动筷，笑问：“我是不是要去旁边，你才能放心吃？”

　　这人又拿这事儿笑她。
　　夏瑾安垂头：“吃你的面，别说话，假装是拼桌的。”

　　傅煜挺乖地“噢”了声。
　　夏瑾安听出这语气有些不平常，撩眼看他，总觉得这人哪里不一样。
　　在她的印象里傅煜皮肤很白，夏天也晒不黑的那种。但刚刚一刹那，她觉得傅煜的皮肤变成小麦色了。

　　是天色太暗，灯光蒙尘的缘故？
　　夏瑾安仔细去看他的脸，好像又白回来了。

　　果然是错觉。

　　正要继续吃面，傅煜问：“我脸上有东西？”

　　夏瑾安：“没有。”
　　傅煜：“那你看什么？”

　　总不可能说看你忽白忽黑的吧。
　　夏瑾安：“没，没什么。”
　　顿了两秒，她战战兢兢地说：“其实我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傅煜揪了下眉，转眼眼里浮出一股玩笑劲儿：“你成绩那么好，还有问题要请教我？”

　　夏瑾安：“和学习没关系。”
　　傅煜没立刻进入正题，反而先问她：“怎么想要问我，不问别人？”

　　“嗯...感觉你挺豁达的，也通透。”夏瑾安补充道：“你好像比我们同龄人更加成熟。”

　　傅煜敛起眼中笑意，分不清她这是在恭维自己说瞎话，还是真看出什么了，又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当然是她把他当成十六岁的小男生，认为少年都好面子，先夸几句，才能更顺利的打开话匣子嘛。
　　就像她班里的学生，有些成绩不好，不积极的，采取鼓励式教育，效果总是比一味批评好很多。他们也就更加愿意和老师亲近。

　　而且看傅煜突然严肃的样子，这招对他应该很受用，他一定觉得自己不是小屁孩，是个大人了。
　　夏瑾安说：“上次在奶茶店，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
　　傅煜也没起疑，进入正题：“行，那我听听你的问题。”

　　“假如。”夏瑾安再次强调：“我是说，假如！记住是假如，不是真的。”

　　傅煜郑重点头，又表现出两分幼稚：“嗯，绝对是贾茹，不是沈叶馨也不是秦霁菡。”
　　夏瑾安投他一记白眼，迅速收回：“我、我是、是。算了。”
　　“哎，我不闹了，你说。”傅煜生怕她真不问了。

　　随着学生增多，夏瑾安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假如有个女生要追一个男生，但那个男生有一个喜欢的女生，也打算追那个女生，那个女生还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你觉得第一个女生应该怎么办？”

　　闻言，傅煜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改变。
　　好像脸上凝了层霜，变得特别冷，眉心也微微蹙起来。

　　见他迟迟不答，夏瑾安面露疑惑，旋即悻悻收回目光，认为自己把他绕晕了。
　　说：“吃面吧，当我没问过，我替别人问的。”

　　傅煜沉默了有一阵，有些想不通夏瑾安的问题。
　　在他的印象里，夏瑾安没有暗恋过任何男生，她和班里的男同学都保持着距离，更别提其他班的。

　　校外的？更不可能，她妈管她那么严。
　　忽而他想起毕业的闹剧，难不成是压力太大，物极必反，她真和校外的人在一起了？所以他妈才冲到聚会上打了她？

　　想到这里，傅煜抬眸，目光格外专注，问：“你的朋友是喜欢这个男生才要追他，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才追他？比如，只是为了气别人。”

　　说完，他解释道：“你刚刚的描述里，只说了男生喜欢其他女生，并没有说，第一个女生为什么要追男生。”

　　好严谨。
　　夏瑾安半张着嘴，不仅严谨，还把追人的原因给点出来了。

　　像是学术探讨一样，夏瑾安也保持绝对严谨，认真分析自己当初决定写情书的背后除了赌气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还未开始想，她就发现问题。

　　她为什么要问傅煜这个问题？
　　是...在期待他的什么回答吗？

　　为了验证心里的隐隐所感，她支支吾吾地说：“你就当她喜欢那个男生吧。”

　　傅煜抿了下唇，苦笑说：“那你直接套用奶茶店的公式就好了。”

　　奶茶店的公式？
　　是那几个女生的话，还有傅煜的回答。

　　“谁都有机会，就争一争，抢一抢咯。”

　　傅煜曾经的话再次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两个带着占有欲的字眼出现，夏瑾安不敢再抬眸直视傅煜的眼眸，怕被看穿了什么。
　　一时她只觉得心口微微发痒，好像心里的小火山喷发了。

　　她盯着木桌上的线条纹路，一道又一道，好像错综复杂、根本理不清的题。
　　她抽丝剥茧，套用公式，得出一个答案。

　　她想要傅煜。

　　为什么想要他，这个问题似乎又变成了阅读理解。
　　可无论夏瑾安怎么解读，字里行间都是那两个字最为耀眼。

　　傅煜。

　　她彻底愣在了座位上。
　　当别人议论他，她默默倾听从不参与；当别人将他和其他女生捆绑，她默默关注，听女主角换了又换，心想轮不到自己；当班级里的人聚在一起，她默默站在一旁，却总会不经意朝男生投去短促的目光... ...

　　三年的默默里，她的总是无法不去听关于傅煜的一切。

　　胸腔里的小火山喷了又喷，因为他的名字，而沸腾不止。

　　夏瑾安认为验证的还不够，于是在几秒安静后，用更轻的声音问：“如果，她不喜欢那个男生，只是因为赌气呢？”

　　这次傅煜答得干脆爽快：“那就不要追了，赌气赔掉的是自己的人生。”

　　傅煜语气很坚决：“不要拿自己的人生来赌气，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对方，就草率的做了决定，将来会后悔的。”

　　夏瑾安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只听见他说，那就不要追了。

　　不要追了。

　　傅煜的话变成一盆凉水，把心里的小火山给浇灭了。凝成水雾堵住喉咙，灰烬落下，又沉甸甸压在胸口。
　　喘不上气。

　　夏瑾安紧抿双唇，指尖慢慢收紧，深吸一口气，抬起湿润的眼眸，淡淡一笑。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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