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反派之名

　　这一年沪海台鼎力操办的中秋联欢晚会，终于在所有奋战在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共同努力下圆满完成，毫无插曲地顺利落下了帷幕，大家伙儿全力以赴地辛勤准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现在达阵成功，都是肉眼可见的欢欣喜悦。
　　工作结束已经是中秋次日的凌晨时分，司徒长青牵头租了艘小型游艇，五六十人登船临风，由白风江上顺流而下，览阅两岸风情，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打打闹闹，吃吃喝喝。
　　游艇破开完整的水面，激起细碎的浪花拍打着船舷，两岸的绚丽灯光层层渲染进夜空，让城市上方的天幕看上去带着一片魔幻的紫光。皓月当空，今晚的月亮果然格外迷人。
　　容成下午的时候给她发了一张拍摄于机场的夕阳，路离思索着举起了手机，将眼前的这一轮江月回赠给他。
　　“诶？你们看那里！”游艇的甲板上，不知道是谁这么喊了一嗓子。
　　路离也循着他们的视线眺望过去，是某商业大楼外立面的巨型ＬＥＤ屏幕正重播着昨天沪海台的秋晚。
　　巨大的屏幕上，播出的正好是明采出演的那一集单元剧，路离之前读过她的剧本，知道了故事的前情概要，这是以时局动荡的民国时期为背景，讲述了一名学成归国的实业家和他的原配妻子在时代的洪流中，艰苦创业，夹缝求生的励志故事，情节中不乏对“大家”和“小家”责任感的细致刻画，故事振奋人心的同时，也在温暖着初秋时节的人心。
　　路离本来站的位置就靠近栏杆，看着看着有些入迷了，索性扒在围栏上安静观看起来。
　　这集单元剧的男主角后期梳起了大背头，蓄起了短短的胡须，看上去历经磋磨，人也沉稳不少，明采耳侧乌发的手推波浪造型也很符合当时的潮流风向。
　　故事的最后定格在一个寻常的晚间，画面回到了他们曾经的别苑，两侧竹柏辉映，明采将头轻轻依靠在男主角的肩膀上，共同看向天际的圆月，留给观众们一双美好的背影。
　　游艇继续一路顺流而下，屏幕的观影角度越发不佳，路离意兴阑珊地往后退开一步，正准备离开，一只手从后面伸上来拍她的肩膀。
　　手还没碰到她，路离已经回过身，发现是节目编导。他的标准圆脸大概也因为近期工作操劳，消减下去了一点，下巴尖都出来了。
　　“路离，我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编导一脸神秘兮兮地透露口风。
　　路离见他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在神采飞扬着，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装作努力思索了一下，也八卦兮兮地问：“有什么好消息能让你笑得这么开心？莫非是，台里打算给你升职加薪了？”
　　“非也！非也！”编导文绉绉地来回晃着脑袋：“有关于你的。”
　　“那是，升职加薪，见者有份？”路离被他问得毫无头绪，于是随口答的。
　　见路离的话就没在正题上，编导打算揭开谜底了：“咱们秋晚的单元剧合集在网络上的点击量节节攀升，然后，重点来了！我收到了一个小道消息……”
　　“等一下，小道消息？”路离蹙眉，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是的，没错！”
　　路离怎么有种这么不靠谱的感觉？她记得编导以前明明是挺靠谱的一个人。
　　编导在路离的脸上也看到了极度不信任的表情，连忙打断她：“不是，你先听我说。台里的领导有意抽几集单元剧出来，让编剧扩编剧本，拍摄成独立的小短剧，投放网络，由沪海台ＴＶ独家播出。”
　　“听起来是挺吸引人的，不过，散播谣言和制造谣言同样是不道德的哦！”
　　“路离，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编导扶了扶眼镜，他的鼻头既高又翘，但是山根很矮，这也导致了他的眼镜总是会往下滑，时不时就需要推一下，不然就像老人家看报时戴的老花镜一样。
　　“这可是台长亲口说出来的，咱们受人敬仰的台长，那是一个多么金口玉言的正派角色。你可以质疑我，但是你怎么可以不相信尊敬的台长大人呢？”编导言之凿凿，仿佛把台长拉出来，他的“小道消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
　　“台长嘴里。还有我这两只耳朵，亲耳听到的！”编导用两根手指将一边耳朵扯成了招风耳地说道。
　　编导：“而且，我还听到消息说，赞助都谈好了呢。”
　　这回，路离都不可思议地张大了眼睛：“这么神速？”要知道，他们的单元剧是昨天才播出的，更确切地说，才播出了几个小时，从首播到观众反响热烈，再到台里临时起意决定拍摄短剧，才过了多久，这么快连赞助都拉好了？
　　由此看来，这“小道消息”果然水得很啊。
　　“那你知道，会拍成短剧的是哪几个故事吗？”路离伸出一根手指来，敲在横在身前的围栏上，栏杆是空心的，手指略微施力，空心管道内带起一阵久久不息的嗡鸣。
　　编导也学着她用手掌拍击栏杆，声调沉稳地回复：“放心，这就是我要和你分享的‘好消息’！”
　　兜兜转转一个大圈子，没想到又绕了回来，路离差点忘记了圆圆脸编导来找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截至目前，你们的《战》播放量都是最高的，其次就是明采小和他们两个人的《月是故乡明》。你就放一百颗心好啦，哪怕搭戏的对手演员是票房毒药，有容成在，他也有能力，力挽狂澜的。”
　　编导单手握拳，尤似胜券在握，而他口中疑似“票房毒药”的某人：“……我谢谢你啊，编导！”
　　编导见路离仍是兴致缺缺，又不再说话了，便语气带着不确定地问道：“我说了这么久，你不会是，还不相信吧？”
　　路离深深地回望了编导一眼：“你这也很难让我信服吧？”
　　编导急了眼：“我花了这么大力气，又费了这么多口水，你居然以为我是信口开河的骗子，路离，你没有心的！”编导一副很是受伤的模样控诉着她，他又不死心地说：“那么，咱们来打个赌吧，就赌我刚刚说的，如果后续照我说的发展，你就……请我们整个节目组吃饭，怎么样？”
　　“那如果你输了呢？也是请客吃饭吗？”路离问他的赌注，编导却斩钉截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建议你，还是先好好想一想要在哪里请客吧！”
　　“你们在说什么呢？谁要请客？路离去，我也要去！”
　　路离只感觉背后刮过一阵邪风，迅疾而短促，回过身查看时，明采已经微张双臂朝她背后贴上来了，虽然明采及时刹车，路离还是被她冲过来的惯性撞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
　　明采用手臂牢牢环住了路离的腰，还将脑袋搁在了路离的颈窝处，路离偏过脸，鼻尖就嗅到了她身上沾染了甜甜的果酒的气味。
　　“现在说是谁请客，还为时尚早，编导正用他的‘小道消息’来和我打赌呢。”路离总结概括了一下他们刚刚的对话，如是对明采解释。
　　“哦？是什么路边社消息？我也要听！”大概是喝下的酒精在发挥作用，明采显得格外兴致盎然。
　　编导在明采这里找到了成就感，他马上骄傲地说：“放在古时候，我一定是传捷报的斥候！”然后，编导把他知道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明采。
　　明采一边听着编导说话，一边歪着脑袋继续窝在路离的颈窝上换了个角度，她的下巴恰好戳在了路离的痒痒肉上，酸得路离往回缩脖子。
　　而明采在听完编导的话之后，表情异常讶异地挺直了脊背。
　　“就是为了这事，你们还打赌呢？”她扭头看向路离，不可置信：“路离，你还没看工作群里的新通知吗？”
　　路离听后一愣，说起来，下班以后她还真没有留意过手机，当下便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看未读消息。
　　趁着路离看手机的间隙，明采又转过头调侃起编导来：“编导，你也就逮着我们路离好欺负，拿这种一目了然的料忽悠人！”
　　“打住哈，明采。我是真的这头才听台长说的，也是真的没有想到领导们说做就做，动作如此迅速，我扭个头的工夫，通知已经全面下来了。”编导也说得很是无奈，“本来还想着利用信息差骗美女小姐姐一顿饭，现在都泡汤了，好伤心，好难过，好受伤，求安慰……”
　　明采使劲拍掉了编导直直伸过来讨要拥抱的手：“大庭广众注意影响，要是传绯闻了，我就把你踢出去背锅，绝对是毫不犹豫的那种！”
　　编导被拒后只得悻悻作罢，他用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抱紧了自己。
　　路离在他们旁边早就看完群里的通知，事实果然如此，她忽地想起在一个星期以前，莫问程曾经说过，她的工作日程太空了，后续的工作安排会由经纪人找她沟通，难道他说的就是这个？
　　如果是真的，那她以为的决策神速，只不过是资本运作的结果。
　　“只要资金到位，要剧本有剧本，要演员有演员，要什么资源有什么资源。”路离突然正色道，她的表情和声调陡然变得严肃。
　　明采不明就里地朝着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自打认识路离那天起，就没有听她用过这么重的语气说话，于是她问：“这对我们而言，不好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磨推鬼。”
　　路离也眨巴了两下眼睛，夜色里，她眼中的光霎时柔和了不少，连带着笑容也很是诚恳地说：“对艺人而言，有工作找上门了，怎么会是一件坏事呢？”
　　明采花了点时间想了想，然后就点点头，表示无比认同：“宝贝你说得对！百利而无一害，现在这种市场，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比失业和待业更可怕的了。”
　　编导低头默然，他也感同身受。
　　“那是长青老师在叫我们过去切蛋糕了，我们快点过去吧！”说着，明采直接拉过路离，拔腿就要走。
　　编导也跟在她们后面向着人群迈去，他忽然转身。
　　江面宽阔，风平浪静，一艘小船静静飘在离他们的游艇不远不近的地方，隐约还能看到船上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好像时不时朝他们这边张望着。
　　夜晚的江风微凉，编导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脖子，随即拉了拉衣领，明采方才放过的狠话还清晰地在耳边挥之不去。
　　我的老天爷！现在的娱记也太无孔不入了吧？编导自己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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