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时歇

作者:枕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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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护国公从慈宁宫出来,想着太后的话,心中总有些不忿,一想起惠妃还在养心殿,咬了咬牙,也往乾清宫去。
      乾清宫前一如往常,并未见惠妃身影,护国公怒气消了三分,看来皇帝还是忌惮富察家,没让惠妃跪在外头下她的颜面。于是三两步走上前去,对门口的通福拱手道,“老臣来给万岁爷请安。”
      通福自是不敢怠慢护国公,转身就进去通传,半晌王秉忠出来,后头有宫女扶着惠妃,脚步颇有些踉跄,似是跪久了。惠妃见了父亲,想说什么,然后看了一眼王秉忠,到底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护国公见女儿受委屈,不禁皱眉。王秉忠察言观色,含笑道,“都是奴才们的不是,万岁爷忙于朝政,不得空见惠妃娘娘,下头又不敢通传扰了万岁爷,这才叫娘娘等久了。万岁爷得知国公爷来了,便说立即请您进去呢。”王秉忠往后一挥,“传步辇来,送惠妃娘娘回宫。”
      护国公气性被堵得消了七分,只觉得胸中憋着一团不痛快,偏偏王秉忠笑容和煦,硬生生叫自己无处发泄,只得眼睁睁看着惠妃离去,自己再整整衣裳,随王秉忠进去了。

      乾德帝不在正殿,在偏殿书房批折子,护国公进去也没有抬眼。案前奏折堆积如山,乾德帝略显烦躁,殿中太监宫女皆察言观色,大气不出。直到护国公跪下出声问安,乾德帝才应声抬头,只是神色颇有些恼恨,“……舅舅起身罢。”
      护国公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一开始本是心细之人,可多年从军,加上皇帝常年优待尊崇,已鲁莽惯了,气冲冲来了乾清宫,却又觉着自己不占理了。
      倒是皇帝首先开口,手中御笔点了点面前一堆奏折,“瓜尔佳氏供出来的话,舅舅打算如何交代呀?如今弹劾富察氏的奏折日渐多起来,朕虽有心优容,但到底不可徇私。”

      护国公想着太后的话,立时便脱了顶戴,跪下磕头,“老臣有罪!长子顽劣,竟背着老臣,打着富察家的旗号,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不敢求皇上开恩,但教养不善亦是老臣的罪过,求万岁爷留逆子性命,老臣愿担部分罪责!”
      乾德帝不语,静静打量着这个喊了十几年舅舅的男人。他是个领兵打仗的好苗子,可惜与欲望勾结,以孝道挟制自己,妄图分权分天下,那……便不能容忍了。
      “如今四下无人,舅舅,仍不愿对朕明言吗?”皇帝目光如炽。

      护国公咬了咬牙,又不敢回答了。皇帝心中无奈,向来臣子进养心殿,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有这护国公,来去自如,还敢欺君。
      况且,他哪里是真的来求恩典的?这是拐弯抹角地提醒他太后的教养之恩呢。
      然而皇帝也并不打算给他台阶下,只把他晾着,自个儿又低头看起折子来。护国公见皇帝态度强硬,脑子也逐渐清明起来,知道太后的用意,这回富察家摊上的不是小事。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又磕了个头,“老臣一时糊涂,悔不当初!瓜尔佳氏曝出来的银子,老臣会全数补上!其余的……皆听万岁爷处置!”
      皇帝垂着眼,这是曝出来的,那没曝出来的呢?瓜尔佳氏卖官,富察氏难道就没有浑水摸鱼?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皇帝不会不懂,许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然而富察氏势力太盛,西南掌军,东南敛财,卖官侵地,还敢把手伸到国库里来,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皇帝把一份折子丢到护国公跟前儿,“此事民怨沸腾,朝野震惊,舅舅既要平息事态,少不得要做出点牺牲了。”好一派作为一家人的态度。

      护国公打开那折子,上头只拟了几个名字,看罢却暗暗咬紧了牙,此刻那朱批仿佛是鲜血写上去的一般。自己江南的势力虽没有全在这单子上,但也有大半。皇帝的意思……留不得了。
      富察家的勾当,皇帝并非不知。既然这些人要推出去平民愤,那同昌大抵是能保住性命了。
      护国公再次磕头,双手递上那折子,“谢主隆恩。”
      见这张牙舞爪的舅舅总算知道了些轻重,皇帝这才叫王秉忠扶他起来,眼神中仍带有警告,“舅舅,分寸二字,原是你教朕的,如今,可别自己忘干净了才好。”

      除夕宫宴的时候,令月并未刻意打扮。一开始自己本想寻这个机会争宠,可想到答应了卓晴早些回去,在延禧宫守岁过年,便歇了心思,想着过了年再说。
      许是今年大事儿频出,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贤妃便起了个主意,叫众人抽签,所有白签中只有一红签,抽中的人要献上才艺。
      第一轮卓晴就抽中了。她寻了几张纸来,折什么千纸鹤、小老虎、小兔子,皇帝看了不过笑笑,全赏给了大公主。
      第二轮是定嫔,她要表演的是家乡的曲子,然而酒饮多了,这音调也飘了,唱得支离破碎,反倒叫大家放松了好些,皇帝也笑了。
      第三轮是敏嫔,她是南方人,自幼学得一手好琵琶。刚刚笑闹过,众人的心都松活下来,此刻也都静下来听敏嫔一曲。令月并不擅音律,但也能听出敏嫔指力非常,颇有金石之音。一曲终了,皇帝似是喜欢极了,又叫她再弹一曲,听得如痴如醉。
      贤妃自是有眼力之人,待敏嫔第二曲弹罢,便道天色已晚,恭请皇帝太后歇息。众人离席,皇帝自点了敏嫔侍寝。

      令月回去的路上便开始盘算,敏嫔入宫又不是没受宠过,皇帝岂会不知她擅琵琶?再者,南府琵琶伎能者众多……
      敏嫔今日打扮雅致,是用了心的。
      她阿玛在扳倒瓜尔佳氏上出力良多,看来敏嫔要开始受宠了。那贤妃又是什么角色?她怎会心甘情愿给敏嫔铺路?

      “令月,你想什么呢?”卓晴本来一直在令月耳边叽叽喳喳,结果自己说了半天令月都没反应,于是拽了拽她的袖子问道。
      令月回过神来,“……我在想,宫里嫔妃不能私自在宫里玩儿烟花爆竹,倒是可惜呢。从前过年的时候,外祖母接我过去,会给我买爆竹。”
      说起这个,卓晴眼神一亮,立即兴奋起来,“我阿玛给我买过窜天猴呢,冲到天上去炸成一朵大烟花,还有好多颜色的,嘎嘎好看!不过王公公不是说了嘛,这几日干得很,怕火星子,等元宵的时候万岁爷领着咱们上城墙,就能看烟花……令月,我都饿了,刚刚宫宴上没咋吃,咱们快回延禧宫去,冰碴子肯定都做好了等咱们呢。”

      正殿摆了一桌,是令月和卓晴的年夜饭,旁边隔着帘子还单开了两桌,是卓晴吩咐叫延禧宫的太监宫女也一起过年,大家一块儿才热闹。
      好容易到了年下,两个主子都是好说话的,下头奴才也高兴,就留下碧落和冰溜子伺候,其余的宫女太监都一道进来坐了。
      卓晴这边的做饭风格比较粗犷,冰碴子都是论盆装,正中是一大盆冒尖儿的小鸡炖蘑菇并玉米面饼子,在浓稠的汤汁里头泡着。边上围着切好的大红肠、腊肉、腊猪蹄、腊排骨,松鼠桂鱼,豆角烧茄子,柿子鸡蛋,尖椒干豆腐,锅包肉,萝卜羊杂汤,一派热气腾腾。除此之外,便是热了一壶桃花酒来。

      “不是跟你扒瞎,锅包又得趁热吃,放凉了就不脆了!”卓晴先给令月挑了一大块晶莹剔透带着呛酸味的,令月一尝,嘴里也觉着一酸,但立即食欲大开。
      二人倒酒干杯,一杯杯下肚,卓晴的脸也变得红起来。新年到了,宫中传来悠远的钟声。钟声里二人再次碰杯,在清脆的声响中,令月看着卓晴,她笑容灿烂,眼眸含星,脸颊微红,身后半开的窗隐约能看见大红灯笼和被照亮的树枝,枝上有残雪,跟着风微微地颤。卓晴听着钟声,攥着令月的手使劲儿晃了晃,“令月!新年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令月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不必去替皇帝办事,不必跟太后惠妃虚与委蛇,不必担忧自己的性命和处境,就一直在延禧宫里,跟卓晴安稳快乐地活下去,就好了。令月觉得自己一定喝醉了。

      卓晴今日兴致极高,是令月有史以来见她喝得最多的一次,喝到后头,连令月都劝她别喝了。卓晴扯着令月的袖子不许她走,“令月……你陪我再喝点儿……我老稀罕你了……”
      令月赶紧叫冰溜子来扶卓晴去寝殿,可是卓晴死活不撒手,一副要耍酒疯的架势,令月无奈,索性一道进去了。冰碴子领着卓晴名下的宫女喝得七倒八歪,令月名下的几个因着沉香规矩严,还留了几分清醒,帮着在外头收拾起来。太监们酒量好些,都还能当差,各自到外头去守夜了。

      卓晴到了床上还不依不饶地扯着令月的袖子,然后索性双手缠住令月的胳膊不让她走,冰溜子怎么哄都没用。令月无奈地笑道,“明儿宫中无事,我索性在这儿陪她,你一直伺候着没用饭,快出去跟碧落一起吃些酒菜,也过个年罢。若要人伺候我会叫你。”
      冰溜子行过礼,帮着把卓晴的头发散了,也就出去了。令月在卓晴身边躺下,左边手臂被她一整个抱住,只得用右手松了被子盖在卓晴身上,免得她着凉。这个祖宗喝醉了不仅力气大,还要乱动,好不容易盖了被子,一脚就给踢开了,一转身还把一整条大腿压令月身上。令月被卓晴缠得喘不过气,卓晴就跟个八爪鱼似的吸住了就不放手,“别闹……”

      卓晴又开始自言自语,“令月你真好……她们都笑话我是说不来官话的乡野郡主……只有你跟我好……你老好了……令月我想阿玛和额娘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额娘现在一定很想我……如果不进宫就好了……”
      说罢卓晴把令月抱得更紧,头还往令月身上拱了拱然后埋进枕头里,“额娘”“额娘”的叫了半晌,不知是哭还是笑。
      令月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卓晴的头,柔声道,“有我在呢。”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安抚到了,卓晴突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竟睡了过去,发出极轻的鼾声。令月听她叫了这么久的额娘,也不禁想起自己的额娘伊尔根觉罗氏来。额娘走得太早了,早到自己的脑海里都留不下她模糊的一张脸。
      自己在钮祜禄府里煎熬这些年,心也逐渐硬了,连孤独也习以为常。外祖母和碧落,是她仅存的温暖。可如今……令月看了看身旁熟睡却仍然紧抱着自己胳膊的卓晴,不知何处变得柔软起来。令月以为宫里是比钮祜禄府更勾心斗角、更步步维艰的地方,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未曾想,还能在这深宫中寻得一丝姐妹真心。
      令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卓晴当作朋友的,是日常一块儿吃烧烤喝酒,是卓晴给自己送过冬的炭火,是她为了自己跟盛宠的庆嫔起冲突……不记得了,但是听她的叽叽喳喳和开怀大笑已经成了习惯。原来心是会软的。

      令月就这么半倚半靠地闭着眼,旁边卓晴抱着自己的手臂睡得很香,半晌沉香跟着冰溜子脚步轻轻的进来,问道,“小主可要更衣?”
      令月摇摇头,“叫她这么抱着,我哪里动得了?没事,我今夜正好不想睡了,就这样吧。卓晴想家了,我想叫她睡得好些。”
      冰溜子忍不住看了卓晴一眼,目光中有些微微不忍。沉香则道,“那奴才和冰溜子一起在外头守夜,小主要人伺候,叫我们便是。”
      一时安静下来,卓晴嘟囔着翻了个身,松开令月的手臂,但右手又轻轻抓住了令月的手,令月回握住,悄悄捏了捏。

      永寿宫内的贤妃则没有如此温情的时刻,她静静听完山竹的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太医都这么说了,只怕凶多吉少。”她双手合十,轻念一声,“阿弥陀佛,大过年的听这样的话都是罪过。”
      山茶虽也不忍,但到底安慰贤妃,“娘娘,庆嫔娘家都这样了,她是死是活,于咱们也不重要。再说,那是敏嫔上门惊了她的胎,跟咱们不相关。”
      “敏嫔这样做,也属寻常,就连万岁爷也不怪她,等解决完这档子事,她该得宠了。只是,庆嫔再如何,也不至于如此……”
      山竹颇有些懊恼,“按太医的话讲,庆嫔如今受了惊吓,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早产,生下来这孩子万岁爷只怕也不喜欢;若是生不下来出了人命,万岁爷只怕更不高兴……这让咱们娘娘怎么回话?”
      山茶不禁问,“万岁爷不是说一切等庆嫔生产之后再做定夺么?若庆嫔这会儿都撑不住了,那瓜尔佳氏岂不是更……?若她真要保胎死拖,只怕更容易一尸两命。”
      贤妃犹豫了半晌,“……山茶你明天带些补品去瞧瞧她,告诉她别硬撑,该生就生,外头的事有万岁爷做主,叫她保全自己。再有,吩咐太医院,用心伺候庆嫔,不得轻慢了。”
      山竹不明白,“娘娘对她这么好做什么?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贤妃笑容淡得像一滩快化了的残雪,“是啊,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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