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雷动风行之一
韩牧青是在一阵让他几欲自戕的头疼中醒来的,四肢乏力,体内灵力空乏,甚至有修为倒退的迹象,他努力了半晌才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激烈战斗的声响传入耳中,一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嘶吼让他更清醒了几分,他用好不容易有了几分力气的手脚艰难爬起身来,坐在了地上,看见这一片漆黑中,不远处有一个发光的身影陡然出现。
他警惕地看着那边,却没有发现一丛青绿的火焰浮在身边同伴的头上,而他自己的头顶上也是有着一团相同的火焰。
那身着玄衣的男子周身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着,他手持一把银白长剑,挥剑时剑身上似有风水之灵缠绕,一面的刃上是若沧浪的水灵,一面的刃上是若岚风的风灵,皆给人一种澎湃锐利之感。
黑暗中的一条触手以极快的速度向那玄衣男子袭去,知道快要接触到他才被周围的金光照出形体,韩牧青心中为他捏了一把汗,却紧抿住自己嘴唇没有出声。
只见那男子并未像之前一样,身形敏捷地避开,而是以剑身一挡后再一侧身,干净利落地一剑斩断了那根触手。虽说距离隔得有些远了,但韩牧青还是看清了那怪物的触手仅余的残肢的伤口上覆盖着一层冰霜。
藏在黑暗中的妖物嘶吼一声,愈发猛烈地朝那玄衣男子攻去。但那男子的身法玄妙,动作敏捷,或避开或挡下了来自黑暗中的攻击。数次近身里,韩牧青也借着那男子周身的金光看清了那些伸出的利爪和尖牙,拼凑出了那妖物的形态——
周身青黑的人体,人面蝠翼,后脑上长着一颗人头大小的鼠头,双肩各长着一颗似是腐烂到无法分辨的兽首。它身前的肌肤似蟾蜍般凹凸不平,又好像勾勒出万千张大大小小的痛苦人脸;四肢覆鳞,两臂上长着一对血淋淋的鱼鳍,双腿似鹿,脚掌却像是狼豹。它的背后数根滑腻的黑色触手皆已被斩断得仅余一根,残肢上覆盖着一层冰霜。有一尾,覆盖着青黑的短毛,末端是一颗吐着信子的蛇头。
韩牧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物,更不用说与这样令人作呕的东西战斗。如果他的枪碰到那怪物身上的黏液,他都会感到一阵恶寒。而那男子却像是丝毫不怜惜他的宝剑一样,对垂死挣扎的怪物的攻势愈发猛烈,每一剑下去都会听到怪物的一声哀嚎,伤口都被诡异出现的冰霜封住,没有一丝血液流出。
终于,男子斩断怪物最后一根触手,旋身向前袭去,直接刺碎了怪物体内的妖丹。韩牧青看见那怪物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身体变得有些透明,能看见体内妖丹的碎片。
电光火石之间异变突生,怪物的身躯本是在呻|吟中化为黑气和灰烬,但那妖丹的碎片却是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将周围的青黑雾气,那几人头上的青绿阴火和瘟妖身躯的化物吸收在了一起,又重新变成了一颗圆润的珠子。韩牧青这才发现那几团火焰的存在。而那颗漆黑的珠子向着洞口的方向飞去,男子想要去追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随着火焰的消失,又有几人清醒了过来,无声地聚到韩牧青身边,警惕地看着金光之中好像在侧耳倾听什么的男子。玄衣男子很快就发现了他们,收剑朝他们走了过来。韩牧青心中一紧,担心男子趁他们虚弱想要趁火打劫,用刚凝聚出的极少的灵力唤出长枪,撑着身体护在躺在地上的人前面。虽说走进后看这容貌算得上上乘的男子是一身正气,但毕竟人不可貌相。
“你……”你要干什么!
韩牧青没来得及吐出第二个字,便看到那男子周身的金光更盛了几许,将他们七人都笼罩在其中。霎时间,一股难言的温暖驱散了他体内的疲乏和阴寒,连手脚都有力了许多。他看向清醒的三人,发现他们神色又惊又喜,便猜到他们也同自己一样。而做这一切的自然是面前的玄衣男子。
“嘶——牧青师兄,发生了什么?我们,我们怎么了?”略带慌乱的声音传到韩牧青的耳中,他知晓是沈樨醒了过来,想要过去查探却担心眼前的男子趁虚而入。虽说他救了他们,但韩牧青还是无法放下戒心。
照月疏看着面前一脸警惕,不敢信任自己的人,心中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他们不能在此多耗费时间了,他还要去外面看看万寿镇的情况如何了,而且不管是他自己还是这群男女都需要休整。眼见剩余的三人都陆续醒来,他未多做表情,向他们抱了抱拳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万寿镇中应当已经安全了。”随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一枚两面绘制着火焰的黄玉玉佩,补充道:“你们应当认识此物,见它便该知道我值得信任。”
说完,照月疏也不管韩牧青等人的反应,自顾自地转身向洞外走去,但步伐刻意放缓了些许。
韩牧青沉默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眉头皱紧了。心中有更多疑惑,不知道这个神秘男子为何会有皇家的信物,但也少了许多戒心。
“韩师兄,”楼书雪搀扶着沈樨走到他身边,眼中的震惊还留有一二,却还算得上镇定,“信物不假,他应该可以信任。”
闻言,韩牧青与她们身后四人对视一眼,颔首道:“嗯,先出去再说。”
“牧青师兄……”沈樨还想说些什么,但被韩牧青的眼神制止,识趣地闭上了嘴。
不远处背对他们的照月疏一直都注意着他们,听到身后终于响起脚步声,他松了口气,同时更打起几分精神。半夜鏖战已是耗费了他许多力气,脑中已有一阵阵疲乏传出,但他还须得警惕,不管是外面未知的情况,还是身后不知深浅的人。
之前山中的诡异和森冷在晨光中靡有孑遗,秋意渐浓的寒风吹过,让照月疏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也让他身后众人打了一个寒颤,恢复了几分气力和灵力的众人才急忙以灵力护住自身。若是平常,此等寒凉他们自然不会放在眼中,权当炼体,但此时他们被妖物吸取了不少精气,身体疲乏,羸弱得有些受不住这秋日凉风。而在出洞之时,之前笼罩着他们的温暖便散去。照月疏在见到外面的阳光时便撤去了施在一寸长上的灵力。
白天比晚上好认路得多,照月疏领着他们,不多时便回到了万寿镇中,看到了镇子里唯一的那家天寿客栈显眼的招牌。
从进入万寿镇开始,照月疏的心便越走越凉。镇中又是一个人都没有,满街的灯笼里的烛火燃尽,摊贩的车依旧停在昨夜的位置。各种各样的物件散落在街道两侧,被咬过一口的糖葫芦、糖画、面人、珠钗、花篮和四散的红花……所有的事物上都覆盖着一层青黑的灰烬,甚至连镇中的阳光好像都被阴霾笼上一层灰蒙,阴沉得直接让人的心中也聚拢阴云。
客栈里也是如此。先前被打晕的二人不见了踪影,青黑的灰烬散落在地面,桌子和长凳上的几片突兀得扎眼。
这一切就好像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万寿镇中的所有人在晨光中身上燃起金色的火焰,一切的妄念、瘟疫、剧毒都在阳炎中消融,连同人们的身躯一起融化在火焰里,变为虚无。唯有燃尽后的灰烬成为他们曾经存在的证明。恍惚间,照月疏好像看见了晨光中逐渐透明直至消失的身影,他好像和镇民们一样从尘世消失,不同的是他嘴角的笑意和眼中的悲悯,是他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这样的想象让照月疏心中生气一丝恐惧。怕什么?他伸出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是心脏跳得有些慌乱,他怕那个一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身影真的在某一天的晨光里,在他挽留的目光里,渐渐消失,什么也没留下。
但他还有霜寒,有一寸长,这是他与他联系的证明。
到客栈之后,韩牧青等人终究是松了口气。七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了,都顾及着站在门口遥望街道的照月疏,一时间也没有交谈。沈樨在之前被韩牧青以眼神示意不要多话后也忍住了开口的冲动,更重要的是此时她思绪繁杂,也不知说什么、从何问起。他们七人皆是身着白衣,本是颇有道骨仙风的样子,但在山洞里滚了一遭后已是一身狼藉,又加上修为受损便更显得狼狈不堪。
相较而言,与妖物激战后的照月疏到显得从容许多。
斟酌片刻,韩牧青与他们中最年长的岳毅中对视一眼后向背对着他们的照月疏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我等才将脱困,思虑不周,还未请教少侠姓名。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家住何处,为何有皇家的信物,为何来到这万寿镇中,又是如何发现那妖物的?”
“在下照月疏,”照月疏收敛了心绪,向韩牧青等人抱了抱拳,像是没听懂韩牧青话中的探究一样,不紧不慢地说到,“阖族隐居山间,如今奉父兄之命游历四方,降妖驱邪。那信物是前些日子救下的一位女子所赠,我本是想要一路北上至北都,护卫人族免受妖祸,途经此地发现有异便略作探查。”一一回答了问题之后照月疏便不再多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七人,似乎也不想知道他们的身份和在此的目的。他有些乏了,便依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人。
照月疏这番语气和动作落到韩牧青眼中又是另一个意思,就好像他们对他没有丝毫威胁一样,他纵使独战一夜除妖现在也是一身轻松惬意。韩牧青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露丝毫,而是感激道:“在下韩牧青,师从青云真人,他们都是我的同门。”
“楼书雪,岳毅中,狄见山,左维,孙良安,沈樨。”韩牧青依次介绍过去,各自向照月疏抱拳行礼,照月疏也点头致意。
如此一番后,众人一时无话,气氛冷了下来。韩牧青见状看了左维一眼,左维看见后立马给沈樨使了个眼色。
沈樨眨了眨眼,一脸庆幸道:“还好月疏少侠你来得及时!不然我们一定都难以逃生,你真的好厉害!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修为了?”
“沈樨,休得无礼!”韩牧青皱眉,轻斥了沈樨一声,“修为境界乃是修炼之人的私密,不可多问!”之后他又对照月疏道:“抱歉,师妹年幼,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这一出戏演得让照月疏都想咋舌,他心中叹了口气,但还是想要知道这一行人的目的,摇头道:“我并未修炼,不知道什么修为道行。”这一路上,月半已是告诉他人族纳灵修炼之事,他心热片刻后便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一是因为他有霜寒作为法器引灵,二是修炼所需时日长久,提升修为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如今形势渐紧,容不得他再去学习如何纳灵入体、寻道修炼。
“那你是如何驱使你的剑的?你的这把剑分明不是凡物,没有灵力的人无法使用。而且,你在山洞里用了发光的法术,或是法器!”沈樨丝毫没将方才的斥责放在心上,又是急不可耐地问到。
闻言,照月疏抬眸冷冷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忍不住缩了缩头。就当沈樨忍着心中的寒意,又要开口的时候,照月疏说道:“这是秘密,沈姑娘还是不要多问得好。我再出去探查一下镇中的情况,你们在此地休息便好。”此后便没再看他们,转身离开客栈。他手向后一抛,那枚黄玉玉佩便落在了七人面前的桌上。
走出去了好一会儿,照月疏才叹了口气,他与人交往向来直来直往,但连他都感觉到这些人心思不纯,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比兄长整治人的手段还难猜。但他是万不得在他们面前露怯的。
路过昨夜看到的杂耍摊时,照月疏看了那里好久,也在那里想了很多事。为何月半只能在夜间前来,昨夜的战斗未免太过简单了,那七人不是他的对手故而只需略加防备……
良久,他才将目光从那摊子上移开,但看到道路另一头的那个人影时,他心中一震,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起来。
那人一头白发规矩地束在头上,身着一身银灰道袍,臂弯里垂着一柄拂尘。但是周身的气质,太像了,那种一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与月白如出一辙。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转过身来,让照月疏看清了他的面容。是个俊秀的青年,约摸比他小一两岁的样子,身姿挺拔,气质出尘,但不是他想见的那人。而且那双眼睛,太黑太沉,像是无光的幽湖,好像能藏住所有的情绪和想法。照月疏提起的心又放下了,见那人朝他走来,便在原地不动,只在暗中戒备。
戚梓鸾是在此替他们收拾残局的,沧岚月神识归鸿蒙后,是他亲自一个个灭了万寿镇中瘟毒失控妖化的人。那些人失去理智,魂魄四散,只有攻击和散播瘟疫的本能,甚至连人都算不上。饶是如此,他第一次灭杀如此之多的生灵,一时也是有些恍然。他本打算离去,却忽生一念,想要看看沧岚月挂念的半魂的模样,便留下了。
没想到在此时遇见,这一看——让他有些失望,这个壳子不及沧岚月的美的万中之一。沧岚月重视这半魂,戚梓鸾自然也是重视的,但他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照月疏,他并不像依恋沧岚月一般喜欢照月疏。离得近了反而有些反感,不想接触。他不明白为何沧岚月不亲自动手灭除那瘟妖,而是费一番力压制瘟妖,让照月疏动手,以至于损耗太多的神力,连镇中余孽无法清除。他不知道沧岚月做了什么,他只知道沧岚月太不顾及自身了。
而算得上让沧岚月如此费心费力的罪魁祸首的便是眼前将手按在霜寒上的人。
“霜寒。”
听到陌生人一口道出霜寒的名字,照月疏愣了愣,猜到什么后试探着问道:“你——也是月神所属?你认识月半?”
戚梓鸾一怔,旋即颔首,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扔给照月疏,“复灵丹,莫要让那七人耽误了你的行程。”
照月疏接住了那瓶丹药,再抬头时眼前已是没了人影,却有一段话留在他耳中:
“霜寒直接随你的心念御使,不必另施灵力便可使你御剑飞行。”言下之意就是,霜寒可助你赶路快些。
真是一脉相承的匿迹离去和留话方式。照月疏环顾四周一圈,收回目光后不禁哑然失笑。
回到客栈后,照月疏便拿出那瓶丹药递给了韩牧青。见那块玉佩依旧躺在木桌中央,他便不动声色地将其收回,像是没看见沈樨恋恋不舍的目光一样。决计不必再费那些弯弯绕绕,他直言问道:“你们为何会在此处?在万寿镇中,你们经历了什么?”
在照月疏外出期间,韩牧青等人已是商讨了一番。皇家的信物证明此人可信一二,他们一行任重道远,多了照月疏的助力显然会轻松许多,而且若真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七人未免拿他一人没有办法!
但打开玉瓶一看,韩牧青顾不得回答照月疏,惊呼道:“复灵丹!”品质极佳到让他分不清是什么品阶。
“嗯。”照月疏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那一行人眼中的惊异光彩,等着他们回答自己的问题。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