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

　　桂枝香23
　　玉泉关乃大庆、西川、北狄三国交界之处，因其地势东高西低、北面临河，乃是大庆防御西川和北狄的天然屏障。

　　然而要到玉泉关必经东西交界的南安谷，南安谷古称一线天，是一道长约千米、深约百尺的深谷，极易设伏围歼。

　　游远猛地关上地图，揉了揉眼角，对同样双眼血丝的另四个人道：“四位兄弟，前方就是梁家宕，过了梁家宕就是南安谷。我们快马加鞭，还能在梁家宕赶上云甲军，等完成了使命，再歇息吧。”

　　一长着络腮胡的信使拿大掌往脸上狠狠一抹，道：“大人，我们省得，军报要紧，这一路上已经跑死了四匹马，哪能在这最后一哆嗦上尿裤子！”

　　“好！”游远也不废话，把鞭子抡圆了，抽得身下马匹痛嘶一声，扬尘而去。

　　本来游远一介书生，只有握笔研墨的力气，哪有昼夜催马的能耐，第一天赶路就将双腿内侧磨了个皮开肉绽，但念及人命关天、国事紧急，竟能忍住不发，待到了这第三天，嫩肉结痂，痂又磨破，复再结痂，几番下来，竟也习惯了这马上日夜。

　　游远在前，领着四人一路急奔，眼见着望见了梁家宕的灯火，却不料在还剩两里路的地方出了意外，马匹先后口吐白沫扑倒在地，将五人摔得半晌动弹不得。

　　络腮胡先爬将起来，先查看了马匹，又过来扶起了游远，恨道：“大人，这几匹马似是中毒了，怕是在上个驿站吃的草料有蹊跷。”说着一双虎目缓缓划过剩下三人的脸上。

　　游远没注意到络腮胡的神情，趔趄着起身，想走着去梁家宕，不料刚一动腿，就“哎哟”地叫了出来，左腿传来一阵疼痛，一看，才发现左腿被石子划出一条三寸长的口子，正不断地往外洇血。

　　“大人，先别动，快坐下，小人先帮你止血。”游远闻声一看是个精瘦的信使，此前一直赶路，这人也不曾说话，是以对他印象不深。

　　那精瘦汉子见游远看他，又道：“大人，云甲军今晚定然驻扎梁家宕，开拔也是明天早晨了，不若我们在这里休整片刻，待你伤好些再出发，总在明天日出前赶到就成。”说着就从身上撕下一条布来，将游远的伤口扎好。

　　另两名信使也附和道：“是啊，大人，梁家宕近在眼前，不急在这一刻，明天一早定能赶上云甲军。”

　　游远动了动左腿，发现已不再流血了，就站起来道：“几位兄弟，迟则生变，一刻也不能耽搁。若是刚刚有受伤严重的，可就地休整，明日我会遣人来接，若是无碍的，便随我上路。”说罢将信函圣旨等物从马上卸下，挎到肩上，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只得跟上。

　　五人一路扶石拉树，总算在月上中天之时赶到了梁家宕。

　　游远正想松一口气，环目四望，却只有民舍瓦房哪里见军帐岗哨，心中大惊，手脚并用地冲进了官驿，大吼道：“云甲军何在？”

　　官驿看门的老头正在打瞌睡，被震天一声吼惊得魂儿都去了三分，见来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抬手就想撵出去，却在见到跟进来的四人后停了手。他虽年老昏花却还认得上京信使的差服，又见那四人对前面这人甚是恭敬，哪里还猜不出来来的是京官？

　　当即换了张笑脸迎了上去：“大人深夜前来，怎么不差人提前通报？”

　　游远哪里还想寒暄，扣住老头的手急问道：“云甲军人呢？人呢？”

　　老头被问懵了，嗫嚅道：“这又是什么章程？那云小将军说今夜月明无风，正好行军，连夜开拔走了。”说罢看了看天时，道，“再过两刻怕都要到南安谷了，怎么，大人有信要送？”

　　游远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直扑到老头身上才稳住身形。

　　老头一见心头也慌了，忙道：“大人，怎么了大人这是？快到驿里休息。”

　　“不，快备马！快备马！要在南岸谷前拦住他们！”回光返照般，游远又翻将起来，双眼赤红，嘴里喃喃道，“来得及，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老头说道：“大人，哪里来得及？从这里到南安谷就是骑上最快的马也得一个时辰，更不用说您现在身体这么虚弱，有什么重要的事明天再出发追赶也不迟。”

　　五人一听都愣住了，络腮胡静了片刻劝慰道：“大人，我们路上一刻也未歇过，哪里能料到云将军提前开拔，这，这是天意，我们也无可奈何。”

　　那精瘦汉子也上前道：“大人一路怎样，我们四个都看在眼里，届时回京禀报圣上，圣上定不会责罚，大人莫忧心。”

　　游远本已身心俱疲，全凭一口气强撑着走到这里，此刻万念俱灰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瘫倒下来，身上的地图、信函滚做一地，布满血丝的眼中汩汩流出两行泪，无神道：“这可是五千条性命，这可是玉泉关啊！玉泉关破，北狄如虎狼直下，直驱上京，那时我游远就成了千古罪人，纵万死也难赎罪！还想什么做官？”

　　老头闻言才知原来是如此的死生大事，也不由得心头大骇，半晌讷讷道：“那可怎么办？北狄人要来了？我去禀告县老爷，总要抵挡一阵，哎哟，县里那几个能顶个球啊，还是快跑吧！”说着就要迈腿出门。

　　络腮胡猿臂一张挡在驿站门口，喝道：“哪里跑！激起了民慌我第一个杀你，哪里都不准去！”说完看着游远缓声道，“大人，我大庆得三清上仙眷顾，云甲军定能逢凶化吉。不若我们就在此等候消息吧。”

　　游远嗤笑一声：“三清上仙倒是在我大庆吃了不少香火，逢山修观，倒比……”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目圆瞪直盯向老头道，“南安谷东面的山是不是毗邻梁家宕？”

　　老头被络腮胡吓得老实了不少，听到游远问话，答道：“是，这山叫抓猴儿山，我们就在山脚呢。这山陡得很，北狄蛮子走不来，来肯定还是要从南安谷官道来。”

　　游远又问：“这山上可有三清观？”

　　老头老实道：“有倒是有，就是好久没供奉了。”眼珠一转又念道，“希望三清上仙不计前嫌，保佑小老儿，啊，还有保佑大人啊。”

　　说罢就跪在地上不住念道，“求三清上仙显灵，求三清上仙显灵……”

　　游远将地上的物事拾掇好，爬起来笑道：“别求了，起来给我些砍刀、粗布，三清上仙真的要显灵了。”

　　“大人，此法太险，我们还是回去吧。”络腮胡回头看看爬过的山路，饶是九尺的汉子心里也有些发抖。这抓猴儿山虽未高耸入云却陡峭异常，走得几步往回望去，不见来路，竟似个直上直下。

　　游远挥砍刀劈下拦路的枝条，继续向上道：“险也要爬，这是唯一的办法。”

　　络腮胡五指成爪攀住石缝，艰难道：“大人就算爬得到山顶也下不得谷去啊，此法不成。”

　　游远正欲挥刀砍藤，一个没拿稳，刀从手中滑出，顺着陡峭的山势一路滑向山底，转眼间就没了踪影，咬咬牙，硬着头皮从藤丛间穿出，歇一口气才道：“三清观逢山便建，至顶落观，且一定有一条引路绳从山脚直通山顶。对了，绳子你们收着么？”

　　络腮胡道：“一路都收着。”

　　游远道：“那便好，等到了山顶差不多正好两刻钟。到时候我利用引路绳从山顶直吊到谷底，运气好能在谷口碰上云甲军，让他们立时调头，以待后援。”

　　络腮胡苦笑道：“大人，你以为你是天上的神仙不成，就算你能从山顶吊到谷底毫发无伤，你怎么确定就能吊到谷口呢？万一你一吊吊到了北狄人的营帐里，那你……”

　　“别乌鸦嘴了，我相信三清上仙会显灵的。”顿了顿又道，“要是实在气运不济，这也是我最好的死法。若我失败了，你们原路逃命去吧。”

　　络腮胡哼哼两声不再说话了，一行人只顾攀爬，在引路绳的帮助下倒也很快到了山顶。山顶上果然有一个破败的三清观，引路绳的尽头被固定在观门口的一株大树上。

　　游远等人不敢耽搁，不等气喘匀，就将引路绳从树上取下，在崖边寻摸了一棵差不多粗细的松树，一头牢牢扎紧在树上，另一头拴在游远腰间。

　　游远探头看了看身后陡峭的崖壁和半夜里一片黢黑的谷底，吞了口唾沫，转头对络腮胡笑道：“你们一会儿可得帮我在三清上仙面前拜拜。”

　　那精瘦汉子上前走到游远身边道：“大人，你放心，我肯定会替你祈福的，你就安心地去吧。”

　　游远失笑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还没……”不等话说完，只见精瘦汉子腰间闪出一线白光，细看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向游远腹部捅去。

　　游远大惊之下，向后一步堪堪避开刀锋，但半只脚已经探出了崖边，不由得惊怒道：“你做什么？”

　　那边厢精瘦汉子只连连冷笑并不答话，正要上前给游远最后一击，忽然一条大汉从背后将他抱住，一个虎扑将他扑到树下，大掌在他手腕处连击三下，匕首就脱了手。

　　大汉正是那络腮胡，络腮胡冷笑道：“我这一路就等着你露马脚，你这北狄细作倒也是个谨慎的，到这里才露凶。我说，马饲料里也是你下的毒吧。”

　　精瘦汉子脸朝下闷声道：“我想着把你们拦在路上到不了也就罢了，不必害你们性命，哪想到竟遇上这样一个死心眼。”说罢恨恨地看向游远道，“这是你自己找死！”

　　游远本来见四名信使中有一名北狄奸细就已经心头打鼓，此时看见那人神情更是心头一惊，转眼发现松树边不知何时立了个人，也是四名信使之一，正拿匕首逼近。

　　络腮胡也看见了那人，道：“嘿嘿，终于都现形了，我以为有一个就是了，没想到抓住一双。老四，还等什么？上去给我把他绑了！”

　　黑暗中转出最后一名信使，也不见他如何施展，却是身轻如燕，几个起落就来到游远面前，挡住了那人的去路。被挡住的奸细惊慌地看了一眼精瘦汉子，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精瘦汉子见状道：“看来你们早有准备，早知道我就该把毒下在你们饭里！”

　　络腮胡道：“本来是想找到你们二人中无辜的那个，若我早知道你们二人都是奸细，哪还需费这许多牛劲！”

　　游远料想络腮胡是在马匹中毒时就察觉有奸细，暗道果然谨慎，但想到奸细千方百计阻拦就是为了阻止向云甲军报信，又不由得大急：“你们二人将他们制住，我这就下去报信。”

　　络腮胡连忙抬手唤道：“游大人，不……”但就在这一抬手的空档，精瘦汉子像泥鳅般从络腮胡手下脱出，从领口掏出个竹哨，张嘴吹出哨音，那哨音既尖且锐，就是十里地外也能听到。

　　络腮胡见此变故一抬腿将精瘦汉子踹飞出去，精瘦汉子“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兀自笑道：“兀托将军听到哨音就知道计划有变，现在肯定已拔营向这边攻来了。哈哈哈哈，还想跑？都得做我们的刀下鬼！”

　　络腮胡闻言并不慌张，重新踩住他的头道：“少说废话，陛下料事入神，早已提前派信使通知伏将军和云将军，此时伏将军十万大军就等在山谷那头，等兀托狗贼一现身，就来个瓮中捉鳖。”

　　说着一脚踩碎竹哨，笑道，“这一路，孟爷爷跟你演戏呢，为的就是骗你这条狗，再报信给你主子，不然还怕他不入瓮！”

　　精瘦汉子目眦俱裂想要拼命却也只能在络腮胡的铁掌下颓然倒地，络腮胡不屑地笑笑：“省省吧。”

　　又向游远的方向道：“游大人，我们这一行是虚晃一枪，另有两人早我们两日秘密出发报信。圣上瞒着你是为了……”抬眼一看崖边哪还有半个人影，只有引路绳紧紧绷着一路向谷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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