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如言

　　“什么？！”
　　张辽呼啦一下站起来，差点碰翻了桌案，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曹操。
　　“丞相，您是说，派我去处置地方官，整饬税制，却派奉孝带兵去剿马贼？！我……我没听错吧？！”
　　曹操坐在案边，看着他笑笑。
　　“你没听错。”

　　被郭嘉从雪地里拖回大帐后，张辽才知郭嘉早就让王副将去了炊场安排了今日的早饭，又叫禀了曹操，因大雪满地，便免了今日的早课，叫士兵围炉取暖，在营休息。
　　张辽回到帐中整装配剑，王副将来给他送早饭，又才知郭嘉清晨已经冒着大雪，在各营、帅帐和和炊场间跑了几个来回，见人手不够，便又寻了徐晃，让他派了几个熟悉各营的亲兵，帮着联络各部，分发早饭和棉衣给兵士们。
　　胡清儿把早饭摆上，转头就不见了郭嘉，急得抓着张辽跳脚。
　　“张将军，你看看！你看看！！我家先生他又这样，又不好好吃饭！天这么冷，待会儿这些稀粥点心可不就凉了，他吃了又要胃痛！为了不痛好不耽误他忙，他就干脆不吃！你快找他过来让他吃饭，吃饭啊！”
　　张辽气得嗨了一声。
　　“我就换个衣服的空！他又跑哪里去了！”
　　抬脚便急急往帐外走，张辽着急要去寻郭嘉，一把拉开帐门，却见门口亲兵副将纷纷单膝下跪行礼。
　　白晃晃的雪地里，曹操正站在大帐门口。
　　张辽愣了一下，想不通为什么曹操会到他这里来。不及多想，张辽便也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都去用早膳。而后各自休息。”
　　曹操摆摆手示意道。门口诸人便谢恩，呼隆隆散开来。
　　“文远，你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
　　曹操看着一身单衣的张辽，上前拉起来，握了他冰凉的手，有点责备又有点含笑地说。
　　“回丞相，我......”
　　此时人群散开，张辽正要回话，这时才发觉曹操身后立着一个人。
　　一身红色披风、红色发冠的郭嘉，跟在曹操身后，却低了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两手捏揉着自己的衣袖站在雪地里。
　　“你......”张辽几步便冲上去抓住了他。
　　“你又上哪儿去了？！每每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找不见人！你真是......”
　　张辽咬牙切齿地说道，紧紧拉了他的胳膊，生怕他再跑掉。
　　“郭嘉知错。郭嘉这不是回来吃饭了嘛。”郭嘉还是低着头 ，好像小孩子一样，仍是揉着自己的衣角。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就是不改，是不是？！昨天就没好好吃，晚上乱吃了一碗冷饭把你弄得痛了一晚上，今天这是好了？就都忘了？你......”
　　张辽不依不饶，仍是抓了他的手臂数落道。
　　郭嘉抬起了脸看着张辽，脸颊就泛了红，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了两下，便水汪汪的涌了泪上来。
　　扁扁嘴巴，郭嘉带了哭腔说道：
　　“那郭嘉知道错了，知道了。再也不敢了。你你，你抓得有点疼。”
　　张辽低头一看，自己一双拿惯大刀的手确实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那手臂细瘦得竹枝一样不盈一握，自己只顾着数落郭嘉，手上一直用着力。
　　赶紧松开了手，张辽手足无措：“怎么样？捏疼了你吗？我太大力了，我太着急了，刚才没了轻重，我......？！”
　　站在两人身侧看着他们说话的曹操此时实在忍不住笑起来。“奉孝，文远每次遇到你有什么事，都会紧张得失了心智。如此酷寒，连披风都不穿，就打算冲出去这雪地里找人。”
　　回头转向张辽，曹操收了笑容，面带不悦。
　　“奉孝呢，不好好吃饭，文远你呢，又不好好穿衣。你们两个是我的左膀右臂，不知饱暖饥寒，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若你们有什么闪失，叫我依傍何人？又如何整治这乱世？！文远奉孝，你们二人可知罪？！”
　　张辽被说得一愣，还在发呆，身边的郭嘉已经凑到曹操身边，牵住了他的衣袖。
　　“我二人知罪。”
　　郭嘉拉拉他的衣袖，低了头小孩子认错似地说道。
　　曹操脸偏到一边，一副气呼呼不想理他的样子。
　　张辽还没反应过来，郭嘉已经跪了下去。
　　跪在雪地里，见张辽还呆在原地，郭嘉伸手便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
　　张辽想不到他刚刚病好点，力气居然这么大，被他一拉便拽倒了，便也跪了下去。
　　“丞相，郭嘉和张辽都知道错了，请丞相责罚。”郭嘉伏在雪地上，缩成红红的小小的一团。
　　曹□□朗大笑起来，一手拽一个拉起来。
　　“动不动就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曹操有多刻薄下属。都快进帐去，该吃的去吃，该穿的去穿！这大雪地的，再冻坏了我如何舍得。”
　　进了帐，见胡清儿拿了已经冷了的稀粥馒头，放在快灭了的火盆边上，正在发愣。见曹操进来，胡清儿赶紧跪下磕头。郭嘉走过去，从桌上盘子里取了个点心，给他手里塞了，便遣他出去。
　　曹操扫了一眼张辽简单清冷的大帐，怒气便浮上眉头，问为何不给张辽配好木炭厚被。
　　“休说现在奉孝还住在文远帐里，就是奉孝不睡在这儿，文远的衣食住行怎可如此简陋？都拿我曹营的功臣不当回事？！传令，着人专门负责文远帐内诸事，再敢让我看到文远帐子里火盆无新炭，床上无厚被，桌上无肉羹，我要你们的脑袋！”
　　亲兵吓得发抖，赶紧领命去传令。曹操回身，把郭嘉拽到案前，摁他坐下。
　　“奉孝，安心坐下好好吃饭。”
　　“是。”郭嘉端正地坐在桌前，又朝张辽招招手。
　　“将军也没有吃过早饭便去寻郭嘉了吧？请将军一起坐下来用膳。”
　　说着，郭嘉便挪了挪身子，让出半个空位来。
　　张辽还没答话，曹操已经将他拉了过去，按在郭嘉身边坐下来，自己则坐在他们对面，两手一插，仿佛监工似的看着两人。
　　郭嘉拿手试试张辽面前的粥，胡清儿只拿了郭嘉的粥去火盆边上，张辽的却已经凉透了，郭嘉便把自己碗里的粥匀了半碗给张辽，又拿了自己跟前尚温的点心，放在张辽手里。
　　“我吃不下这么多。”郭嘉按住张辽推搡的手。“半碗稀粥已经足够，吃多了我消化不动，会不舒服，痛起来真的会走不了路。我不诓你。丞相知道的。”
　　坐在两人对面的曹操看看他们，啜了一口茶。
　　“确实。文远，你吃你的便是。自从当年在寿春攻打张绣之时，奉孝一天就只吃一顿饭。”
　　张辽听曹操这么说，也觉得肚子咕咕叫，便不再客气拿起点心和粥咕噜咕噜吃起来。吃了几口，他抬头看着一点点喝粥的郭嘉，见他吃得很慢很慢，但吃得很认真，一点粥米粘在碗边，他也要吃掉。
　　张辽三口两口便吃完了面前的粥饭，觉得吃不饱，曹操派去传话的亲兵已经把刚从炊场取来的点心端了上来。
　　郭嘉已经喝完了那半碗粥，便离开饭桌，到帐门口的案头上，从袖子里拿出那张曹操帐里的地图，借着晨光铺开看。坐下来的时候，郭嘉觉得有点胃痛，下意识捂住，又想起背后有人，赶紧又把手放下去。
　　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曹操的眼睛。看着狼吞虎咽的张辽，又看看郭嘉瘦削的背影，张辽见他叹了口气。
　　“十年前的寿春，不该让他跟着的。”
　　曹操轻轻地说，看着张辽碗里剩的不多的粥，摇头叹道。

　　寿春之战，一晃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彼时的郭嘉，只有二十八岁，寿春一役是郭嘉随军远征经历的第一场恶战。
　　郭嘉常对众人讲自己贪嘴。曹操麾下诸人，也都知道郭乌鸦不仅乌鸦嘴，这张嘴还很能吃，很会吃。郭嘉一直声称少时差点饿死，有了曹操这个主公宠他，终于有机会见到珍馐美食，他都是要饕餮享用的。于是，常见郭嘉在吃过饭后喊没吃饱，要曹操给他多加些酒菜，在筵席上一个人拿了美酒好菜跟曹操对酌。
　　“唯美食与主公不可辜负。”
　　脸颊红彤彤的郭嘉把一整盘菜拉到自己面前，歪了身子，举起酒杯对着对着笑眯眯歪头看他的曹操，大声说道。
　　曹操便笑得更开心，举杯和他对酒，却在他把酒送到唇边要喝的时候拿过来，换一杯清茶给他；又推了自己跟前的鱼肉好菜送到他面前，催他再多多吃些。
　　但是郭嘉只在许昌，在曹操府上的酒宴上喊。
　　随军在途，郭嘉除了碗里的饭，从不多吃一口饭。

　　曹操攻打寿春，数月不下。军中粮草眼看耗尽。军中人心惶惶，随时有哗变之险。郭嘉便常在开饭的时候消失，曹操记得每天看到他吃一顿饭已是难得，省下来的饭菜都给了吃不饱的士卒。
　　即便如此，军中还是人心浮动，几次攻城都败下阵来。眼看粮草见底，曹操无奈之下，权宜之计只能让管粮官王垕以小斛分粮，搞得各营无不嗟怨。
　　又是一个吃不饱的晚上，天空里飘下来几片雪花。曹操让郭嘉把王垕喊到自己的帅帐里，王垕已经急得团团转。当着郭嘉的面，曹操便借了王垕的头。
　　“为平军心，不得不如此。王垕，我知汝无罪。但不杀汝，军必变矣。”
　　曹操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王垕，用那复杂阴沉的语气说道。
　　王垕哭喊着看着坐在曹操帐中的郭嘉，希望他能救救他。曹操说要借王垕一物的时候，郭嘉已经猜到曹操要拿王垕当替罪羊，但他确实想不到曹操居然要王垕的命。
　　但郭嘉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站起来，站在曹操身后，沉默地看着他对帐外发令。
　　“王垕故行小斛，盗窃官粮，按军中律法，斩首。”
　　曹操下令道，回过头来，看着地上跪着泪流满面的王垕。
　　郭嘉也站了起来，夜色下，郭嘉看到曹操眼中闪着些许泪光，但神色却仍是阴沉肃杀，虽然转过了身，但曹操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王垕，目光回避着郭嘉，哪怕郭嘉睁大眼睛希冀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改变主意，饶了那无辜的粮官。
　　可是自始至终，曹操一直都没看郭嘉一眼。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大帐外的火把熊熊燃烧，火光透过拉开的帐门斜斜地射进来。王垕跪在大帐前，绝望地看着漆黑的夜空，一言不发。军士们围拢过来，议论纷纷，知是管粮官导致他们每日粥稀饭少，饥肠辘辘，便也对主公没了怨气。帐外的士兵过来要拖，王垕却甩开了拖拽他的士兵，泪流满面，向帐内叩了个头，便自顾往行刑场而去。
　　曹操回到帐中，郭嘉已经不见了。
　　自此郭嘉便从曹营军中消失了。军中危机重重，曹操寻不见他，也无暇顾及。诸将猜测郭嘉定是受不了军营艰苦，自顾逃了。曹操却并不说什么，也不派人去寻他。
　　两天以后的正午，天是铁青铁青的颜色，偶尔飘几片雪花下来，却一直没下得痛快。曹营门口的哨兵隐隐看到一个青色颀长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哨兵不知是敌是友，急忙叫人向曹操禀告。待人走近，才看清居然是满身灰尘的郭嘉，牵着曹操送他的那匹黄马，驮了一袋粮食，向曹营门口徐徐而行。
　　哨兵惊得目瞪口呆，更见薄雾之中，郭嘉后面跟着一列推车挑担的农夫，满载粮袋，蛇形而来。
　　曹操得报，连鞋都没穿就跑出帐来。正见郭嘉指挥着兵士将粮食卸下来交给新的管粮官。
　　看到曹操，郭嘉单膝跪下来。
　　“丞相，郭嘉回来了。”
　　“奉孝！这几天去哪里了？！怎不叫我担心死！”
　　曹操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扶住。
　　“奉孝快起来！你这是，从哪儿来？又从哪儿，弄的这许多粮草来？！”
　　“丞相，请见谅。郭嘉着人打听到了山那边有粮草，怕泄露消息，张绣定去掳掠，不及禀告便连夜不告而别，让您担心了。”
　　郭嘉抬起脸来，曹操见他脸上抹了些灰土，神色疲惫，衣服鞋子上都是烂泥，衣服摔破了，破处沾了些斑驳的血迹。一双眼睛还是闪亮亮的，看着曹操，便笑成了两弯新月。
　　“丞相，我们有粮吃了，后头还会有粮送来，预估足够我们大军吃用半月。我们要在这半个月里拿下寿春。”郭嘉仰着脸，语气里带着自信和期待。
　　“好，好！一定能拿下寿春！快，快先起来！”

　　曹操扶他的手臂让他赶紧起来，伸出袖子去擦他脸上的灰土。郭嘉搭了曹操的手站起来，刚想回话，突然眼前一黑，觉得一阵头晕，踉跄了两下，郭嘉拉住了身边黄马的缰绳，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子。曹操也赶紧拽住，却抓得手里黏糊糊的一把，低头一看，郭嘉的手肘摔破了，也没包扎，露在摔破了的衣服外面。曹操心疼得直摇头，要喊医官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不要紧的，丞相。起得猛了点。”靠在马鞍上，郭嘉晃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卸粮要紧，先让将士们好好吃一顿。”
　　看着营中欢天喜地的军士，抬头看到挂在军营高台上的王垕的人头，曹操心中后悔不已。
　　回头再看，郭嘉已经又不见了。
　　待炊场烧了饭，曹操在送粮的农民中间看到了郭嘉。
　　这帮农夫坐在军营路边歇脚喝水，郭嘉取了一锅饭菜，一碗一碗盛了恭敬送到他们手里，又给双手捧给每个农夫一吊钱，给每个人作揖行礼，恩谢每个人。然后郭嘉便坐在他们中间，也给自己盛了饭，坐下来跟他们一块儿吃，又一并在他们喝水的水桶里舀水喝。
　　曹操走近，听他们的对话才得知，这几天，郭嘉翻山只身去了邻近的郡县筹粮。他想尽办法说服了当地的乡绅长老，终于以破寿春后免征赋税，换取这一批粮草，自己带了第一批粮草连夜赶回来救急。
　　“郭先生，我们以水代酒，敬你一杯。”领头的农夫举起手里的碗。“我们能看得出，先生求粮，为的是和，不是战。诸侯割据，连年掳掠，我们黎民百姓真的受不了。我们希望丞相早日统一中原，还我们老百姓太平日子，再不要打仗了！”
　　郭嘉也举起手里的碗，恭敬地双手捧住，敬那农夫。
　　“这位大哥，您尽可放心。回去请您转告各位乡亲父老，丞相攻克寿春后，一定会安排一位仁慈有方的地方官来管理这儿，该免的税赋一定会免。丞相还会派军队扫灭山上的土匪马贼，切实还百姓太平。我郭嘉愿以命相保，绝不食言。丞相仁德，这些都是丞相吩咐的，请各位乡亲相信丞相，必不会使大家失望！”
　　“好！好！谢丞相恩德！谢丞相洪恩！”
　　农夫们皆举了碗向郭嘉致意。
　　薄暮时分，郭嘉叫人给这帮农夫一人配了一身军队里的棉衣棉裤，一直将这帮农夫送出营外很远，顺便约定了下次接粮的时间和次数，目送他们走远，才转身回到曹营。
　　折腾了大半天，此时天还是那么铁青的颜色，到处灰蒙蒙的，一直有点飘雪花冰粒子，但雪又一直没下下来。曹操忙完了公务，想找郭嘉叙话，还挂心着他手肘的伤没处理，便自己走出大帐，去寻郭嘉。
　　远远的，曹操看到郭嘉正往前走，刚想喊他，却见郭嘉走到了马厩边上，去看那匹陪着他去借粮的黄马。
　　他拿着干草豆料，边给马加食料，边摸着马低声细语着什么。那马也有灵性，低头吃着马厩里的料，用头颈去蹭郭嘉的手。
　　郭嘉低头说着说着，突然便抽了一口气，捂着胃部靠在马厩边的柱子上才没摔倒。努力忍着身上的不舒服，郭嘉想往前挪两步，却实在走不动，只得暂且靠在马厩边上发抖。那黄马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立即嘶叫起来，郭嘉赶紧抓住缰绳，使劲儿拽了两下，叫它别叫。
　　曹操大惊，刚想过去，马厩里头突然就钻了个人出来，扶住了郭嘉，连声关切地问他怎么样。
　　郭嘉脸色难看得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刚刚张口说了声“没事”，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子把白天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伏在地上，郭嘉拿袖子捂着自己的脸，不停地跟身边的人说抱歉。他本来吃的就不多，吐了没几口便空了，胃里却仍是绞痛难受，又呕了几下，嘴边便流出鲜红的血来，一滴滴落在马厩边的泥土里。
　　郭嘉趴在地上，摇摇头，用手捧了边上的土去盖自己吐出来的饭菜，一边盖一边连声说着可惜。身边那人已经急得团团转，帮他拍着背，见郭嘉又趴在地上捂住胃部，那人爬起来，嘴里说着：“我去找军医，您撑一下，撑一下！”
　　郭嘉一把便拽住了他，把他拉回身边。
　　“你，你给我回来……”郭嘉低声说道，“你，你疯了吗？你现在何以能出现在军中？你有几条命能被斩几次？”
　　“可是您……”
　　“不打紧，从军哪有那么舒服，一会儿就好……今天吃得太多，消化不动。”郭嘉捂住胃部憋了口气，“你，你快点回马厩里面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我会托人给你送饭过来。待攻破了寿春城，你就混在俘虏里，换一身衣服，混在投降的将士人群里面……我，我会想办法把你的名册换掉，送你回家乡去。”
　　屏住气忍住身上的不舒服，郭嘉扶了那人的手和马厩站起来。
　　此时两人才发现，曹操站在离两人不过三尺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件厚厚的披风，看着他们。
　　“丞相？……”
　　三人面面相觑，对视良久。
　　郭嘉终是挣脱了搀扶他的那人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对曹操拱手。
　　“丞相，郭嘉知自己违反军令，自作主张，罪不可恕，但，”回头看看身边的人，郭嘉跪了下来。
　　“军中缺粮，并非人为致祸。求丞相明辨是非，方能治军严明，德服天下。丞相，我已经想办法着上次杀害军士的死囚替了这借的头，请丞相，留下他这颗头吧？妻子儿女，父母高堂，都等他回家。谁养之，皆不若亲人团聚，自己赡养啊。”
　　郭嘉拱手求告着，曹操看着对面那人，好像看见鬼一样，一时语塞，一言不能发。
　　对面那人，正是应该已经被斩了的仓官王垕。
　　王垕一直站在原地，并不下跪。见郭嘉跪在地上，王垕上前两步，挡在郭嘉身前。
　　“丞相，王垕之头仍在，您还要借吗？”王垕冷冷说道，无畏地迎向曹操的目光。
　　“我……”
　　“郭先生是受我逼迫，才行此事。他与我并无任何交情。任何罪名都是王垕的，由我一人承担。与郭先生无尤。王垕之头在此，请丞相拿去吧。”
　　王垕并不行礼，只是挡在郭嘉身前，冷冷地看着曹操。
　　”此事，是我错了。”
　　曹操低下了头去，低声却清晰地说。
　　“大丈夫行事不可如此下作龃龉。此事是我曹操黔驴技穷，不得已而牺牲下属。我，不该如此。”
　　抬起头，曹操向王垕拱手行礼。
　　“王垕，你若愿意在我军中，你便继续从军。若不愿，我明日便送你回家乡去。我会给你正名，回乡后，按有军功者，每月领俸。”
　　王垕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曹操。
　　王垕身后，跪在地上的郭嘉立即向曹操行大礼，边叩首边大声替王垕谢恩：
　　“谢丞相，谢丞相大恩，丞相厚德恩被全军，谢……”
　　清脆的声音突然便戛然停止，郭嘉只觉得眼前一黑，胃里又剧烈地痛起来，紧跟着天旋地转，便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曹操和王垕的脸冲进他的视线里，但郭嘉只能看到他们急切地张嘴呼喊，却什么都听不见。紧接着，郭嘉看到天上扬下满天飞舞的雪花。

　　“下雪了。”
　　失去知觉之前，郭嘉喃喃地说，“终于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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