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

　　近来，周璟发现自己的作业本上总是沾了些污渍。有时是一滴蓝黑色的钢笔墨水，有时是几笔胡乱的涂鸦，有时是半边灰色的脚印。
　　一开始，周璟以为是老师改作业的时候不小心溅到的，或是课代表搬作业的时候洒落在地上，意外被人踩了一脚。可污渍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频繁到几乎已经成为了常态，这让周璟不得不警觉，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
　　她反复向满悦和满恪确认，他们都保证自己不曾遇到这种情况。
　　到底是谁这么无聊？周璟向来沉默寡言，平日里也只跟满天星小分队的人玩耍，哪有什么机会招惹别人呢？
　　“会不会是陈念好？”满恪还记得去年校运会陈念好差点害周璟摔下去的事。
　　“可理由是什么呢？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针对小璟。”满悦学着一休的样子转动脑子，又马上放弃了动作，因为她深知自己不擅长思考。
　　“干脆直接找她问个明白。”满悦提议道。
　　“万一不是她呢，情况不就变得很尴尬了？”周璟有些迟疑。她们好不容易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没必要为此撕破脸皮。
　　“她当时在看台上都跟你说了什么？”满恪问道。
　　“她说什么我考第一，知不知道她排第几名。”
　　“如果是因为成绩……”满恪看了一眼正在第一组奋笔疾书的陈念好，摸了摸下巴，“她的确有作案动机。”
　　“你是柯南看多了吧。”满悦翻了个白眼。
　　“难道不是么，做事情当然要讲究动机呀。只要弄明白谁有欺负周璟的动机，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满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说法。
　　“可校运会的事过去都快一年了，她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行动呢？”周璟不解道。
　　“也是哦。”满恪狠狠抓了几下头发。
　　“是不是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没关系，我也常常这样觉得。”满悦拍拍哥哥的肩，安慰道。他们兄妹不是队里的智商担当，自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你说你自己就行了，少搭上我。”满恪嫌弃地拍掉妹妹的手。
　　说到这，周璟想起来了，校运会的时候许屹拉了自己一把，还对自己说了什么。当时周璟的心思全在满悦身上了，事后自己和许屹的关系不太好，也没正式道过谢。

　　“许屹，没打扰你看书吧？”周璟问道。
　　“不打扰，你说。”许屹很快转过身，合上了书。
　　“我记得去年校运会的时候你伸手救过我，忘了跟你道谢了。”
　　“哦，那件事啊，”许屹顿了一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当时你好像对我说过一句话，我没注意听。现在你还能记起说的是什么吗？”
　　许屹摇摇头，表示自己记不清了。“大概就是提醒你小心之类的吧。”
　　也是，那时他们彼此都不熟悉，除了叮嘱自己注意安全还能说些什么呢？
　　“本子的事，我可以帮你留心一下是谁做的。”许屹说。
　　“对啊，你是班长，又是英语课代表，应该很容易找到证据吧。”
　　“所以，一开始想到找我帮忙不就好了？”许屹埋怨道，“为什么你总是忽略我这个同桌的存在呢？”
　　“抱歉，我不太习惯麻烦别人。”
　　“如果是我，就不算别人。”
　　“我……”周璟一时语塞。
　　“没关系。”许屹笑着说，“现在的坎坷就当是未来的铺垫好了。”
　　“那就麻烦你了。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别忙着解释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许屹说。

　　课间，满天星小分队聚在一起。满恪向大家说起周璟的事。
　　“是谁这么恶毒，敢欺负我们小璟？”储铃攥起拳头，正义感呼之欲出。“我看应该告诉老师，让老师来处理这件事。”
　　“可我们现在没有证据，无法确定犯罪嫌疑人。就算是老师也拿那个人没办法。”崇明贡献了自己从父亲那学到的侦查知识。
　　“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时刻关注陈念好的一举一动，等她作案就抓个现行怎么样？”满恪也从动画片里学到不少。
　　“这样会不会有些疑邻窃斧？”周璟看到满悦迷茫的眼神，将这个成语故事解释了一遍。
　　“可我们除了干着等，也没什么好方法了。”满悦赞同哥哥的想法。
　　满恪注意到站在他身边的池岷拿着笔记本，盯着空白的页面，一脸茫然。
　　“哎呀，你就是按时出勤凑个数，听不听懂的也无所谓了。”满恪手搭在池岷肩上，轻轻锤了两下他的肩膀。
　　“我……”
　　“你的未来还长，不要随便对自己下结论。”满恪眨了下左眼，几分搞怪，几分认真。“我知道你很想参与进来，可语言的学习还是要循序渐进的嘛。”
　　池岷点了点头，回以微笑。

　　周璟特意翻出了以前的成绩单。单子上印有全班同学的成绩，只是周璟一直是第一名，不曾关注排名在她之后的同学。
　　陈念好的成绩其实也很优秀，一直保持在班级前十。最好的一次，也就是校运会前的第一次月考，她拿到了第三名，仅次于周璟和许屹。
　　或许这就是陈念好对她不满的动机，怪她一直霸占第一名？
　　周璟发现陈念好的课余时间和自己一样单调。她喜欢在下课后温习所学内容，体育课上到一半就偷跑回教室写作业。陈念好似乎抓紧了一切时间学习。单论努力程度，她比周璟有过之而无不及。
　　换位思考后，周璟便能理解她的心情了。明明和竞争对手一样努力，甚至比对方努力千倍万倍，成绩却并不理想。哪怕是单科一两分的差距，各科汇总起来就差了十几分，排名也因此相距甚远。
　　老师们告诫学生要从开学第一天起打好基础，努力拼搏。他们说中考、高考是改变人命运的关键战役，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差0.5分就会有千百个人将你踩在脚下。这赌上未来的竞技，任谁听了不会对分数斤斤计较呢？
　　周璟觉得有些可惜。陈念好的眼里只有成绩，体会不到生活里的其他美好。可这哪是她的错呢，是整个家庭，学校，乃至社会在将她往分数眼里逼。
　　这样想来，陈念好的恨意并非无缘无故。

　　下午三点的体育课，火辣辣的太阳刺得人眼睛疼。跑了两圈之后，女生们都挽起袖子，拼命往脸上扇风。周璟注意到，无论天气是否炎热，陈念好都穿着长袖校服，紧紧遮挡住两臂。就像现在，陈念好只是解开了袖口，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丝毫没有将袖子卷上去的意思。
　　也许是害怕晒黑呢？有些女生为了防紫外线，连跑步都是举着袖子往头上挡。
　　可陈念好的肤色并不白皙，也不像是注重防晒的样子？
　　周璟站在陈念好的侧前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额头再度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脸也晒得通红。陈念好举起袖子，想要擦去头上的汗渍。
　　一阵风吹过，落下的袖口露出了端倪。
　　震惊堵塞了周璟的喉咙，她一时不知将目光对往哪里。周璟想起了陈念好的母亲，她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像极了周艳华。世上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蛮不讲理吗？
　　周璟对陈念好顿时充满了同情。这个倔强又可怜的女孩吸引着周璟靠近。
　　“敢说出去试试？”陈念好警觉地放下手臂，将袖口扣得严严实实，目光狠厉。

　　第二天，沾了污渍的作业本又被送到周璟桌上。这一次，一大片墨水模糊了字迹。
　　“我靠，这也太没天理了吧。”满悦捏着周璟的作业本，“就给你剩了个名字。”
　　“不抓住她还以为自己是山大王呢。”满恪愤愤不平。
　　“你那边有什么眉目吗？”周璟问同桌。
　　许屹摇摇头，说：“我试过趁课代表不注意，在拿作业回班上的时候单独抽出你的作业本。那个时候我正好遇到陈念好半路截胡，在作业本堆里翻找什么。最后陈念好似乎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一脸生气的样子离开了。不过，这好像也不能证明墨水是她泼的。”
　　“好家伙，真有两下子。”满悦摩拳擦掌，“给她来一顿就知道错了。”
　　“你要是瞎掺和，事情性质可就不一样了。那叫殴打同学懂不懂。”满恪提醒妹妹。
　　“可她这些手段不也是欺压同学吗？难道非要见血见伤才算是暴力？”
　　满恪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答道：“确实，施加精神上的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
　　说到这，空气变得凝重起来，满恪和满悦的脸上愁云密布。
　　“总会想到办法的，别担心。”周璟安慰兄妹俩。
　　“需要安慰的人是你自己，小璟。”满悦握着周璟的手，“你要是把对别人的一半好用到自己身上，我们也不会这么为你担心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周璟学着满悦的样子，吃力地露出八颗牙的笑容。
　　“你这盗版的，不像。瞧我的。”满悦夸张地示范了一遍。
　　“学不来，学不来。”周璟笑着投降。
　　“太吓人了，简直跟见鬼似的，别跟她学。”满恪打趣妹妹。
　　“那你来笑一个看看，我数数你露出的牙是不是标准。”满悦怂恿满恪示范。
　　“我才不学呢，我又不是第五人民医院的病患。”满恪扭过头。
　　两兄妹再度打闹了起来，气氛一下恢复了活跃。
　　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有这帮朋友在身边，周璟便会觉得安心。是友情给了她所向披靡的力量。
　　周璟由衷地觉得，有他们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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