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兢战父子
练武场靶场那儿震天响的应“诺”声,让押解着未名失心人的叶献泽半路转身回头。
叶献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直觉告诉他——错过了,很可惜。
于是迈出的步子慢了好多,挪着挪着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懊丧。
“献泽,莫要拖沓。”叶吟担忧失心人在路上转醒生变,于是着急赶路。
说来,叶吟身为掌匣人。在诸多关系、事务处理中,都能称上鞠躬尽瘁的好手。唯独对儿子叶献泽颇为严苛,在这拉近父子关系的好时机,竟还心心念念着失心人旁事。
叶献泽应声,步子跟上来了,却仍旧留恋。
叶吟这才磕磕巴巴,一反常态学“宛轻思素日安慰儿子”的样子:“四路子弟在练武场誓师。而你快人一步,先行押解失心人,担上职责……很不错了。”
誓之所言重要,行之所为亦然。
几近是叶献泽从有记忆开始,叶吟对他的态度,就是严厉的。这份严厉,不知道是出自什么缘由?
一伙子弟若是犯了错,叶吟会第一个罚他;
一伙子弟若是得了功,叶献泽却得的是最少最末。
这份意难平,在叶献泽自我劝导下,变得伤己浅浅。但是终究,有一道对着父亲母亲难以启齿的遗憾划痕。
难得的夸赞突如其来,就让叶献泽竟像个得了糖果的孩童一样沾沾暗喜。
卸下了心里错失誓师的负担,再向百花谷的禁闭室赶去。
百花谷原先是没有禁闭室的,但是早年莫与笙老是闯祸,妙怒才在百花谷的西峰和东峰各建了一间禁闭室。
因为叶献泽总是和莫与笙搭伴。莫与笙诳来的好处,叶献泽莫名其妙地也沾。所以,同罚进禁闭室是年幼时常有的事。
其他师兄师姐笑叶献泽糊涂,本来可以澄清的事,怎么每次都傻得非要被莫与笙拖下泥潭?
叶献泽总笑着回应“没事”,只有他自己觉得结义的那杯醇茶香浓。
被连累了也不觉得委屈。
西峰的这间禁闭室,就是过去叶献泽常被关进来的这间。禁闭室内外也有花匣子弟常常清理,所以杂草乱石并不很多。
天还正亮着,不需要点燃外面的木灯烛火。
禁闭室里头的东西,叶献泽全然清理到室外来了。因为失心人无知无识,万一让什么东西伤着了他,悖离了“救治失心人”的初衷可不好。
未名失心人奇经八脉封禁的穴位未解,只能顺从叶献泽的摆布,安安分分坐在禁闭室的石床上。
“献泽,替他诊脉。”叶吟对着儿子,不由自主又肃穆起来。
叶献泽往日的从容,在叶吟跟前变得敬畏拘束。
闻言从命,三指覆上未名失心人的脉搏——
沉沦忘己浑身伤,难共此情苦海痛。
三生零幸救助得,何时能醒噩囚梦?
大致对未名失心人有了内伤的了解,叶献泽又撩起前者的破落衣衫探看外伤的程度。
“若是寻常普通人,这种伤势,怕不是要死个三两回。”叶献泽这句话说得切实。
“失心人分两种,一种为‘相枢入邪’,另一种为‘相枢入魔’。入邪者还堪堪能有神智,而入魔者就彻底失魂了。”叶吟死死盯着未名失心人,即使是有自己在场,也把禁闭室的铁锁牢牢关上。
叶献泽了然:“这次俘获回来的两人,都是‘相枢入魔’者。”
“不错,异端强壮就是‘相枢入邪’、‘相枢入魔’带给他们的身体特质。”叶吟从囊中尽数取出上好的伤药,递向叶献泽,“只是这么强壮又有何用呢?没有‘太吾传人’的剑柄‘伏虞’,他们就只能一辈子无知无识……”
叶献泽想说些什么,但是面对现状的无力感阻止了他在父亲跟前畅所欲言的冲动。
低头默默,把外伤药敷在未名失心人伤处,再包扎好。没忘记也帮着服下内伤药,双管齐下疗效会更快。
经过一番救治之后,少却许多伤痛的未名失心人,终于躺在禁闭室内的石床上陷入沉睡。
“回来之前,我给这失心人扎过针。除了抗拒之外,没有任何反转有益处的效果。”叶吟似乎没抱什么期冀,毕竟此前也没有听说过“失心人能够恢复如初”的先例。
叶献泽没亲自尝试过,所以即使是父亲的话也不轻信。掏出针匣,给未名失心人周身扎了一轮转,静观变化。
未名失心人只在银针入穴时,轻微抽搐了一下。后续不动,继续熟睡。
这下叶献泽才知道叶吟所言,是实非假。
如果是正常有神识的人,经过扎针之后,应该是徐徐苏醒的才对。
“献泽。在‘太吾传人’来到百花谷之前,这位失心人就交给你来照拂。”叶吟给叶献泽颁任务。
叶献泽义不容辞点头,只不过有些恍惚迷离,走神天外。
从小,叶吟就是这样给叶献泽颁任务的。
与宛轻思的松弛包容有异。叶吟对他,似乎永远永远,都是严厉的。
任务多且繁,检校苛也难。
宛轻思能敏锐地察觉叶献泽的这番心思,所以明里暗里都宽慰他,埋汰叶吟。但是叶吟终究在“照顾自家儿子”这方面迟钝,又或许是“望子成材”的掌匣人心思太重了。
甚至,叶献泽和莫与笙呆在一块的时候,叶吟对着莫与笙嘻嘻哈哈讨好开玩笑,却转脸对叶献泽面若冷霜。这实在不好受。
“献泽?”叶吟不满儿子的走神,出口重了三分。
“啊,在!”叶献泽掌心冒汗,再不希望自己在叶吟眼里,表现得更差了。
叹气一声,叶吟继续说道:“照拂失心人,难免每日都要来禁闭室。你尽可能瞒着莫与笙……别让他掺和这些危险事。”
虽说百花谷上上下下,生活中都没少挖苦莫与笙,但是真论起安危事来,人人都给了他多一方照拂。
莫与笙可是百花血脉,再加上身世如此叵奇,很难不让人心疼的。
叶献泽心底微微泛酸,被坚持的理智和若水的上善压抑,只面上微微作苦:“我与他吃住都在同一屋檐下,如何得瞒?加上阿笙自个儿聪明得紧,功夫又高过我,瞒他怕是不能成……”
去江陵城一事,宛轻思最开始也说要瞒莫与笙。结果,还不是被人家察觉,跟了来?
叶吟却不理会:“只教你去瞒,没叫你一定要瞒过。慌什么?”
这个“教叶献泽瞒莫与笙”的做法,不单单是要照顾莫与笙,而是宛轻思和叶吟一块想出来的“叶献泽的特别功课”。
叶献泽是属于秉性太过磊落单一的人,待人以善,不屑苟且弯弯绕。
但是未来叶献泽也要出谷去,要接触除了百花谷之外的各型各色的人。若是不会逶迤折腰、不会保护自己,终究是要吃苦的。
叶献泽此时不明白,便强行地教习他,一点一点让他明白。
说罢,叶吟只留给叶献泽一个背影,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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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梢头挂上寒霜,过了迟昏,又过沉夜。
叶献泽心里有事,故意拖得好晚好晚才返归住处。
没成想莫与笙还没睡呢,翘着二郎腿躺在床铺上,喃喃回味誓师时候的三段话。
关上屋舍木门的叶献泽,沉了口气转身,不去瞧莫与笙的方向。
以往归来的时候,叶献泽十有八九都是主动招呼的。这样一反常态,岂不是弄巧成拙?
不过,着迷其余事的莫与笙,没在意这点小小的不同。见叶献泽回来了,兴奋地坐起:“叶献泽!未名失心人可在西峰安顿好了?”
怕的就是莫与笙聊起失心人的话题,但是叶献泽避不能避:“啊!安置好了!值周的花匣子弟会看稳他的!”
常一针见血的叶献泽,此时变得句句都多此一举。
莫与笙还在听后续。
叶献泽不得不加几句说辞:“内外伤都诊治包扎好了,只是神识难回。”
这一点莫与笙毫不怀疑:“听说纹龙壮汉被收置在东峰禁闭室,应该也会有花匣子弟值周看牢的。”
不想继续这个被勒令要隐瞒的话题,叶献泽找机会岔开:“我那时走后,你们好像在练武场靶场誓师了来着?”
说得语气平平坦荡,在莫与笙听来,却有浓浓的一股子艳羡的酸味。
勾嘴角,故作得意:“是啊!你这么热忱仁善,应该在当场的!安抚李芷芸也该你来的嘛!”
好像又要回到失心人的话题了?
赶在莫与笙继续说的间隙,叶献泽拿李芷芸作挡箭牌:“芷芸还对那纹龙壮汉有异样关照吗?需不需要告知谷主,找机会‘探蛊’?”
莫与笙恨极的就是打小报告的事儿,摆手。
可是没忘记把自己的发现,与叶献泽同享:“就不必告诉辛骨玉了。只是李芷芸确实很奇怪——她主动帮小乙担事儿,领了给纹龙壮汉送饭食的活儿。”
两人都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只得作罢,心里暗暗记下,要进一步留意这个纹龙壮汉后续的一举一动。
“叶献泽。”莫与笙终于打算睡了,阖眼问出最后的疑惑。
“什么事?”叶献泽正打算终于放下忐忑。
迟疑片刻之后的问语是:“今个儿叶吟,没刻薄你吧?”
掀被的叶献泽,肩背一僵而后弛泄,答道:“没有。”
于是,莫与笙再无忧虑,响起微鼾睡着。
窗外——
穹空雁离群,云深不见月。
好时正寂,叶献泽却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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