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生来

　　儿童福利院是政府机构，不轻易接受合作关系，所以每周五她最多就是去旁观，偶尔搭把手。这对她来说，有种劲无处使的感觉。不过儿童福利机构那么多，总有她可以发挥自己所长的机会。
　　晚上她联系了许沁，让她把福尔公司资助的儿童福利机构的资料传给她。
　　许沁发给沅忆后，心里惴惴不安，沅忆想做什么呢？那家机构里都是自闭症儿童，她不见得要领养自闭症儿童吧！她想联系程骏，可是程骏明显不想和她再保持关系了。
　　这次去德国，程骏没有带上她，她想等他回来再找机会谈谈。可今天发生的事让她知道，谈了也没意义。
　　今天中午她和人事吃饭，对方和她透风，恭喜她升职了。
　　她听后一头雾水，发消息问程骏怎么回事，程骏也没回她。到了下午，人事总监就把她叫去办公室，告诉她公司觉得她工作各方面表现都很好，决定升她为行政总监，下周起生效。人事总监让她赶快去收拾收拾工位，准备换去大办公室。
　　刚听完消息，她还有些激动，但是突然想起来，她现在和程骏都在八楼工作，行政办公区在七楼，平时走动很少。
　　程骏这是为了支开她才给她升职的。他是那么决绝地要和她断了关系。
　　许沁满腹委屈，偏又联系不上程骏，只能干熬，想着熬过这个周末再说。

　　周六晚上，飞了一天的程骏，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他瘫坐到沙发上，耳后传来沅忆断断续续的打字声。
　　沅忆这时正精神奕奕地坐在书桌旁钻研着什么，程骏闭上眼睛，累得不想开口说话，他举起手，在背后的书桌上叩了叩，“在干嘛？”
　　“我在看你们捐助的那个‘福宝’项目，自闭症儿童那个福星学校就在你们公司附近吗？”沅忆歪头看了一眼程骏，又看向电脑。
　　“嗯。你去关心那个干嘛？”
　　“你累的话就先去睡吧。”沅忆不想和程骏解释。
　　“别去搞这些事了，你在家学学钢琴不是蛮好的。”程骏疲倦的有些急躁。
　　沅忆看着程骏的后脑勺，怔怔无语。
　　程骏从来没有了解过她吧，或许也没有想过去了解她，他需要的或许是一个无条件依附他，没有自主意识的妻子。
　　想到这，沅忆低哼了一声。
　　程骏回过头看她，她还是盯着电脑看资料。
　　“你想去的话，周一和我一起去公司，我带你去。”程骏把头转回去，叹了口气，对沅忆说。
　　“不用你带我去，你找项目负责人陪我去就行了。你忙你的。”沅忆这才面露喜色。
　　“去了再说吧，我去睡了。”
　　等程骏进房间后，沅忆在电脑上打开和念生的对话框。
　　「徐老师，周一请假哦。」
　　收到消息的时候，念生正在回家的地铁上，他忍住询问原因的念头，回了：「好」
　　为什么请假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这个时候她丈夫在她身边吧，所以他什么都不能问。
　　念生回到家，清澄还在床上刷着手机等他，他们敷衍地聊了几句，清澄才安心地钻进被子睡觉。
　　念生躲进卫生间，打开他两周没有更新过的主页，翻出草稿箱，挑选了一首此刻最想表达的，上传上去。
　　他想把心情传达给沅忆，他越来越无法忍受和沅忆错开的世界，想到沅忆和她丈夫能在一起生活，他就嫉妒得发疯。
　　沅忆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她有走到他世界里的念头吗？一点点也好。
　　念生捶打着自己的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想得越多，只会越痛苦。
　　沅忆看了一眼念生回复的「好」，合上电脑，靠进椅背发了会呆。又拿起手机打开念生的主页，久违的新视频发布了。
　　视频中，他的十指利落地起伏在琴键上，沅忆几乎可以脑补出念生的表情。她起初没听出这首是什么歌，只看到念生久违地配了文字：「黑白之间，回忆生」。
　　后来她听出来这首歌是《兰亭序》改编的。她点了个赞，犹豫要不要评论，最终还是退出了程序。她打开音乐播放器，开始听歌的原唱，细细品味起歌词。
　　「……手揽回忆怎么睡……」
　　她胸口突然像被人用力攥紧般地疼痛起来，这是她没有经历过的疼痛，不知缘起何处。她关掉音乐播放器，歌声仍在后台播放，她慌乱地退掉所有程序后台，关上手机，攥在胸口，按压住刚才疼痛过的地方。直到呼吸平稳，视线不再纷乱，她才松开手。
　　这一声春雷，打得地动山摇。
　　他……是发给她看的吗？还是她自作多情？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套进歌词了！？
　　沅忆不敢多想，走进卫生间洗澡，让温热的水花洒在脸上。
　　如果这是发给她看的，代表了什么？他想干什么？
　　自己动心已经够糟糕了，双方都有意的话，难道打算抱在一起坠入深渊吗？

　　念生盯着沅忆的点赞许久，她看明白了吗？懂他的意思吗？她还记得他说过，钢琴是他情绪的出口吗？
　　他攥紧手机，抵住额头，内心焦灼。如果从头到尾只是他一厢情愿，那么她看明白的话，或许一切就到此结束了。
　　夜已经深了，窗外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卫生间门边的伞，洒了一地的水，念生无心去擦。他走出卫生间，躺上沙发。最后看了一眼沅忆的点赞，没有评论，他闭上眼睛。
　　上洹已经进入梅雨季节，阳光变得稀缺又珍贵。
　　念生在沙发上醒来，只有七点，清澄依然在呼呼大睡。他起来冲了把澡，联系上杨琦，让他安排周一上午的活动。
　　“你周二到周日晚上都有酒吧固定场，下午还有临时路演，周末活动又不固定，我看你还是安排每周一休息，不然你身体也吃不消啊。”念生和以前判若两人，现在完全就是超负荷运作，杨琦都担心他身体会垮。
　　“明天上午帮我随便安排个活动吧。”他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
　　“哎，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周一上午我这没计划，你要不跟我去谈个新酒店，这酒店新开，也想找个固定钢琴家，一起去聊聊？”
　　“算了，有活再说吧。挂了。”
　　今天上午他也没有活动安排，他看了一眼熟睡的清澄，无奈地换上衣服离开家。
　　他换乘了几部地铁，来到上洹音乐厅大门口的草地，坐了一上午。
　　念生想起以前和母亲来这里听音乐会。
　　他母亲张丽曾经是国家一级演奏员，在交响乐团担任钢琴独奏家，年轻时到世界各地表演。他从小就是看着母亲那些奖杯长大的，也跟着母亲和她以前的乐团听了很多演出。可惜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上舞台表演。
　　现在想想，她真的值得吗？念生替母亲惋惜，如果当初没有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事业，母亲现在一定是著名钢琴家了。
　　或许他也还有的救，至少母亲的成就会让他的人生有一线生机，说不定他还有机会在音乐厅里演出。不像现在，他坐在这空旷无人的大草坪上，对自己的人生无能为力，连喜欢的人都不敢靠近。

　　沅忆从乐乐那边回来，程骏刚起床。她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扔在鞋柜上。
　　早上出门见雨停了，她就没带伞，结果到了乐乐那一场雨淋得她浑身湿透，只能狼狈地赶回家。
　　“以后下雨天别去了，那边路滑，湿气也重。”程骏拿了块毛巾走出来递给沅忆，“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我最近都去的少了，真怕她一个人害怕。”沅忆面露愁容，走向浴室。
　　自从认识徐念生之后，她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却少了很多看乐乐的时间，有时候甚至都会忘记乐乐。
　　水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流下，她因为自己忘记乐乐而恐慌。
　　徐念生在她生活里开始占据更大的位置，昨晚睡前因为一直想着和他的可能性而无法入眠。
　　这样不对。即使以后身边那个人不是程骏，那也不该是徐念生，他们岁数相差太大，现在不过是一时情迷罢了，要是真的发展了什么，最后收拾残局的必然是她自己。
　　岁数小尚能任性而为，但她这个岁数，应该考虑的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人生走向。
　　未来千千万万的可能里，都不应该有念生的存在。
　　她洗完澡，走到餐桌边，坐下陪程骏一起吃早饭。
　　“你觉得方姨手艺好还是顾妈手艺好？”沅忆很小声地问程骏。
　　“方姨吧，她做菜比较清淡。”程骏也压低声音说。
　　“所以你以后会经常回家吃晚饭吗？”她对程骏眨巴了一下眼。
　　程骏笑着揉了下她刚吹得蓬松的头发，手指顺带了几束，凑到鼻子前闻了几下，“我以后每天都回来吃晚饭。”
　　沅忆夺回自己的头发，笑着悄声说：“你带点你们食堂的菜回来，我可不喜欢方姨的手艺。”说完溜达进书房开始练琴。

　　周一程骏带沅忆进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沅忆今天化了妆，气色很好，见到同事就笑着打招呼。公司元老都知道程骏和沅忆的事，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八卦起来。
　　许沁正在收拾工位，看到他们一起走进来，停下了动作，手里的文件夹都掉落在地。她慌张地低头捡文件。沅忆快步走来，蹲下身子和她一起捡。
　　“好久不见了，沁姐。”沅忆先开口问候。
　　“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许沁挤着笑容，瞄了一眼沅忆。
　　“前几天问你要的资料还记得吗？我让程骏找人带我去一次那个福星学校。”沅忆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许沁的工位，“你在收拾东西？”
　　“对，我换到七楼工作了。”许沁转过身继续整理桌上的物件，不敢直视沅忆。
　　“七楼也是我们的？”沅忆吃惊地问。她当时外派到这里工作时，公司只有八楼一层。
　　“你太久不来了，九楼都是我们的了。”程骏走过来，搂住沅忆的肩膀，和她炫耀。
　　“那沁姐去七楼工作，你怎么不去啊？”沅忆不明就里。
　　“她升到行政总监了，不用跟我了。”程骏说完，想把沅忆带进他办公室。
　　但沅忆脱开他的手，向许沁走去，“恭喜沁姐！真是太好了！”她将手搭上许沁的肩膀，背对着她的许沁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硬生生笑起来，“谢谢！我今天就不陪你了，我这边要整理很久。不好意思啊。”
　　“没事，你忙吧。”沅忆笑着转身走进程骏办公室。
　　程骏叫来“福宝”项目负责人郑杰，和沅忆具体介绍了合作的福星学校。程骏不知道沅忆打算做什么，也在一边很认真地听。
　　“郑经理，这些自闭症儿童，是不是都在某一方面很有天赋？”沅忆听完介绍问郑杰。
　　“不是，你在网上看到很多什么天才自闭症儿童，不过是幸存者偏差，大部分星宝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是极其需要被社会关注的。”
　　“那他们适合学一些乐器吗？”
　　“不容易，就算是普通的学科，老师也要花成倍的精力去交，星宝的专注力是一个问题，肌张力也是一个问题，而且大部分家庭条件不好，没有能力去学乐器，也很少有老师愿意去教。”
　　“那或许我们不要把它想得太严肃，未必一定要教出多厉害的音乐家。我们是不是可以用音乐去感染他们，为他们创造一个艺术的环境，让他们主动去接触音乐。愿意学的孩子我们就努力培养他，你看这样合适吗？”
　　“当然合适，让星宝学音乐一定是有很大好处的，但是你有师资吗？”
　　“目前没有，我会去找。现阶段，我想先以表演的方式，让孩子对音乐感兴趣。如果后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师资团队，那起码我也会找固定班底，定期为自闭症儿童表演。”
　　“那是最好的。”郑杰看了眼程骏，又问沅忆，“但为什么你要做这些？”
　　程骏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沅忆身边坐下，“我太太正在学钢琴，她对音乐很感兴趣，想帮帮那些没有条件学乐器的孩子。”
　　沅忆知道程骏在担心什么，她对郑杰说：“世界上有太多不幸的人，我还算幸运，所以想分一点幸运给这些人。”
　　程骏搂住沅忆的肩膀，默默点点头，“中午一起食堂吃点，下午去福星学校。”他对沅忆说，“你要去看看几个老朋友吗？”
　　十几年前认识沅忆的老员工所剩无几，沅忆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打招呼了，就在程骏办公室把时间打发过去算了。
　　中午两人来到食堂，倒是唤起沅忆不少回忆，十几年前外派的时候，她几乎每天中午都跟着程骏来这里蹭饭。
　　“我记得你当时给我冲了一张饭卡，我都没用几次。”沅忆一边跟着程骏身后排队拿菜，一边问他，“现在还能用吗？”
　　“不知道，你卡还在吗？”
　　“我回去找找，可能放在哪个不用的钱包里了。”
　　“找到了借我用用，我最近手头有点紧。”程骏笑着对沅忆卖惨。
　　沅忆想起最近又是捐款给音乐会，又是帮顾妈办事，连续支出了几笔大的开销，心虚地笑起来。
　　“程总，你们公司都扩张到三层楼了，还跟我哭穷呢。”沅忆拍了一下程骏的背。
　　“没办法啊，哄老婆开心的成本太高了。”
　　两人笑作一团。
　　许沁远远地看着，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伤害，但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默默等机会找程骏再谈一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