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夏天

　　被黎晨拒绝后陈峰反倒走得更轻松，一放学，就和金朝一头扎进了昏暗暗的网吧里。选了个老位置联机打了几把游戏后，金朝愤怒地扯下了耳机，恨恨地丢在了桌上。
　　“卧槽，怎么又输了！”
　　似乎今天从开机起就没赢过一把，陈峰也觉得这运气差点令人匪夷所思，跟着咬着牙骂：“什么手气，玛德一群猪队友，对面是他妈怎么的，赶着往上送人头。”
　　翻战绩一看，差点没给气笑：“很好，连输六把了，第七把要是还输我就能许愿了。”
　　“艹，我也不信了。”
　　二十分钟后…
　　“卧槽！劳资不玩了！”金朝蹭地跳起来把耳机再次摔桌上。
　　陈峰愣愣地盯着屏幕足足十秒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把双手合十，对着屏幕上大大的失败图标虔诚地闭上眼：“主啊，如果我前世有罪，请直接把我打进地狱，而不是这样来折磨我，顺便可以的话我的愿望是成为世界首富。”
　　金朝：……
　　“这管用吗？”
　　陈峰还闭着眼：“不知道，但试试，不是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
　　金朝无语了两秒，也坐回去双手合十许：“阿弥陀佛，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可怜可怜我吧…”
　　“啧，你们还搞□□呢？”
　　一道欠欠的声音响起，金朝一抬眼，看见黎晨站在陈峰背后，微微仰着下巴勾着嘴角，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拽样。
　　看着就令人心烦。
　　“晨哥！”陈峰惊叫一声，昏暗里两个眼睛像灯泡一样噌地发光；“快救我！连输七把了，人都快背过去了。”
　　随后想到金朝，声音又立马就弱下去：“晨哥你怎么来了？不是不来吗？”
　　金朝默不作声地盯着屏幕，看起来很低沉。
　　黎晨晃了一眼，淡淡地“嗯”一声，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事做完了没事干就过来了。”
　　“哦哦哦，那一起打一盘嘛。”陈峰期待地发出提议，下一秒旁边的屏幕上就弹出好友邀请游戏的提示。
　　金朝的脸像隐在网吧的昏暗里，屏幕光也照不亮，只能隐约看见他嘴巴在动：“峰子你玩不玩，要玩就快点，我邀你了。”
　　“啊我…”
　　陈峰为难地看了黎晨一眼，后者倒是无所谓地点点头，于是陈峰只好先接受邀请进入游戏。
　　这把游戏刚开始状态就有些不妙，金朝心情越打越差，手上也有些自暴自弃胡乱操作的意思，没想到后来竟然逐渐看到了反转的势头，越打越顺手，金朝的脸色又逐渐缓和下来。
　　最后屏幕上硕大的胜利图标浮现，金朝脸上也不禁带了点喜色。
　　“峰子这把不错。”
　　一抬眼才发现对面屏幕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黎晨，而陈峰拉了个椅子坐在黎晨旁边，还在得意洋洋地说：“是吧！那必须的！”
　　金朝脸色一僵，刚才的喜悦瞬间凝固在脸上。
　　“唉唉唉不兴突然变脸啊。”陈峰见状，心里恼得直骂娘，但奈何两边都是好兄弟，面上还得笑嘻嘻的：“刚刚状态不好，多亏了晨哥临时接盘才能赢这一局，还是晨哥牛逼，是吧朝儿。”
　　金朝没有说话，但脸色又难看起来。
　　黎晨也没有说话，习惯性地抱着手倚在椅背上，在黑暗中默默坐着，金朝也默不作声地坐着，场面一度僵持。
　　这个网吧陈峰眼里顿时从天堂变成地域，不再像是网吧，反倒像是等阎王爷给自己判刑。就在陈峰忍不住想要暴走的时候，金朝黑着脸起身拎上书包径直地往外走，大步流星地，三两下就走到了门口。
　　“朝儿！”陈峰叫了一声，也没得到应答，尴尬地看了眼黎晨，见黎晨没什么反应。陈峰尴尬地挠挠头：“那个...晨哥，那我去找朝儿了啊。”
　　“去呗。”
　　“那晨哥，我的号你随便玩，走的时候记得给我把号退了就行。”
　　见黎晨点了头，陈峰也从椅子里抓起了自己的包挎在肩上，三两步跟了出去。但陈峰心里还打着个小算盘——黎晨多玩几把的话，自己掉的那几个排名不就又上去了吗？
　　走出两步时陈峰还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黎晨点开了他的战绩，屏幕上一溜灰色密密排开，顿时脸皮臊得发烫，加速逃离了现场。
　　—————
　　自从昨天放了周末以后，白曦就在家待着。
　　尽管已经进了秋天，阳光还是明媚依旧，早晨伴着雾气升起，傍晚倚着朝霞落下，夕阳缓缓，喧哗漫漫。
　　白曦站在铁栏围住的阳台前，看着楼下昏黄的阳光斜斜洒进，铺满狭窄的巷道，身后是厨房里油星子滋啦啦的叫嚣。街道上总是吵闹的，但巷子里在这个时候并不见许多人，还是冷冷清清的。
　　伸出手去，摊开手掌，等一把暖色的夕阳打在手上，又缓缓握住，再摊开。
　　白曦垂下眼喃喃：“握不住的。”
　　“儿子，你又站那干嘛？”李芬探出个头问，“准备下吃了饭，今天早些吃饭。”
　　白曦闷声不答，还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抬头看向灿黄的太阳，刺眼的阳光晕出光圈，在眼前层层荡开。每当做这个事情的时候，就有一种宣泄的轻松感，像世界都被排开。
　　一阵轰轰的摩托车声从远方响起闯进耳朵，由远及近，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白曦猛地睁开眼，巷子却还是那条空荡荡黄灿灿的巷子。
　　没过一会，摩托声停了。
　　白曦忍不住屏住呼吸，想要仔细地辨别外面传来的声音，心脏隐隐开始有要砰砰作响的势头，没过多久，摩托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变得越来越远。
　　啊…可能不是。
　　白曦又有些失落起来，低落了几分钟，又想到了什么，跑到厨房问：“妈，厨房缺不缺东西？”
　　“什么？”李芬不明所以。
　　“有什么需要买的吗？”白曦又重复一遍，想了想又随口编了个谎：“我的铅笔掉了，我想去巷口买一支先用着。我等会要写题，要用。”
　　“哦！”李芬看了眼时间，有些犹豫，“要吃饭了，等会电视看了再去行不行？”
　　白曦坚持道：“我很快的，马上就回来。”
　　李芬还是有些犹豫，又看了两眼时间，突然想到白川出去了还没回来：“要不你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我自己去吧，我想顺便出去走走。”
　　“等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去散。”
　　白曦立马回到：“可是我想吃了饭就去写题了。”
　　李芬觉得今天的儿子有点奇怪，但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妈。”
　　李芬最终还是妥协了：“行吧，尽快回来啊。”
　　白曦随口答应了一句，去房间里拿了几块钱，换双鞋就匆匆出了门。
　　他无暇欣赏巷口的夕阳与落叶，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脚步急促，等快到了巷口时却慢下来。
　　白曦放轻脚步，一边走一边仔细听巷口传来的声音。巷口外声音很多，有路过的三三两两的路人谈笑，有汽车不耐的鸣笛，和尾气呼呼的排泄，但是没有他想要的声音。
　　白曦垂下眼盯着水泥铺的地面，踱着步子往有些破旧的小卖部走去，等走进了才发现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但很娇俏。
　　一个女声说：“小哥，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呀。”
　　小哥？
　　白曦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小卖部，一丝隐秘的期待又缓缓浮出，他屏住呼吸，而后听到一个男生难掩笑意的回答：“美女，以后常来买东西就能常见到了。”
　　女生似乎被逗得很开心，咯咯地笑起来，清脆得令人心颤。
　　白曦等女生离开后才走过去，黎晨站在小卖部里头，撑在玻璃柜台上，微长的头发被往上捋起，露出锋利精致的五官。
　　黎晨看见白曦也没露出惊讶，只是挑挑眉，笑着倾着身体问：“哟，小哑巴来了。买点什么吗？”
　　老爷子在这个小城镇上活了一辈子，没不知道这附近哪家有个哑巴，慢吞吞的从黎晨身后的摇椅上探起点身子往外望：“哑巴？什么哑巴？我怎么不知道这附近有个哑巴？呀，小曦来啦。”
　　老爷子笑眯眯地和白曦打了招呼后才反应过来黎晨说的小哑巴是谁，当即抬手给了黎晨一个爆栗：“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
　　黎晨疼得嘶了声，捂着被打的地方：“你这老爷子下手倒是轻点，把我打跑了看谁以后还能来帮你这个老顽童。”
　　“谁稀罕。 ”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慷慨地给他加了个爆栗子，等转头又换上了笑眯眯的慈祥面容：“小曦你别理他。”
　　黎晨被这老爷子两幅面孔给气乐了，干脆抱着手躺摇椅上看他俩说话。
　　老爷子：“你别管他，就当他放狗屁，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白曦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眼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黎晨，乖乖地点了下头。
　　黎晨：...
　　“爷爷，我要一只铅笔。”白曦说。
　　“行！等爷爷找找”老爷子笑眯眯地，说话中气十足，慢吞吞地转身进里面去拿笔，还顺带踢了脚黎晨搭在外面的脚。
　　“踢我干嘛，我又没说话，给我踢瘸了怎么办？”黎晨故意夸张地放大音量冲他嚷嚷。
　　“瘸了就好了，省得你一天到晚到处乱跑。”
　　“得，就您这个态度，我不打算告诉你铅笔在哪了。”
　　老爷爷怒道：“我自己找！”
　　翻了几分钟，黎晨一脸不出所料地笑着起身从货架上翻出一只铅笔，语气得意：“找不到吧，还得靠我帮忙。”
　　老爷子愤愤地夺过铅笔，拿去给白曦。
　　白曦接过笔，给了五块钱回去，却是黎晨接的钱。
　　黎晨借过钱熟练地拉开底下放钱的小柜子，开始翻找零钱，嘴上还不忘吐槽老爷子：“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大家都用自动铅笔了，你这儿还只卖这种削的，不是我说你，能不能与时俱进一点？”
　　老爷子看自己摇椅空了出来，迅速躺了回去，免得等会又让那小兔崽子给占了，嘴里不忘倔强地反驳：“这不是有人买吗？”
　　黎晨乐了，把找好的零钱递给白曦，好笑地问白曦：“那你说说，我说错了吗？这老爷子老卖些过时的，现在谁还乐意用这些，买都是因为没得选。”
　　白曦捏着找来的零钱，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刚刚不经意触碰到的热度，微微发痒。
　　“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白曦按耐住心中那点躁动，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
　　“你听！小曦都支持我！”
　　老爷子听了顿时来了底气，弯曲的腰杆都直了两分。
　　黎晨给气乐了，那双眼睛又弯了起来，满满的都是细碎的笑意，语气也不经意带着难得的轻松柔和，他那样对白曦说：“以后别惯着他，他真的会信的。”
　　那双笑眼似乎能晃人眼，吸住人的神魂，让白曦瞬间心脏砰砰跳得直快，一瞬间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等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神后，他心虚般迅速收回视线，半垂着眸子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拿起东西后匆匆跑开。
　　老爷子乐呵了，指着黎晨嘲笑他：“你看，人家就不信你那套，你都把人给说跑了。”
　　黎晨无所谓地啧一声，像不可置否。
　　白曦穿过巷子刚回到家，刚进屋，李芬听着响从厨房里钻出来，语气有些责备：“怎么去这么久，已经开始了，快去看新闻，多关注下当下热点说不定下次就考着了。”
　　客厅灯还没开，屏幕闪烁的电视传出熟悉的播音强调，像古朴又沉闷的老旧年代。白曦几不可闻地应了声，悄悄攥紧手中的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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