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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销月明(六)
回到小院时已近黄昏。
文野正要推池百瑛回房,就听到院门被叩响。
“文叔,我回来了,”梅念真一手挂在布袋上,朝文野打招呼,“没错过用晚饭的时候吧。”
文野侧身让梅念真进来,他关上门,道:“你来得巧,我和小瑛正要用饭。”
梅念真扫视院内,却只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池百瑛。
“徐少侠还没回来呢,”池百瑛笑道,“念真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快来吃饭。”
“屋内不够宽敞,干脆在这里吃吧。”文野引着梅念真到院内的石桌旁,让池百瑛陪着她,自己则去灶台盛饭菜。
池百瑛倾身,把桌上的杂物一件一件地挪开。他问:“慧姑有为难你吗?”
“……没有。”梅念真帮他把茶盘推到石桌边缘,抬眼时看到他柔和的侧脸。
“她人不坏,只是性子急了些。”池百瑛擦着被雾蕴湿的桌面,“先前我与她争锋相对,但她仍然肯放我安全离开落珮堂。还有上回她设计你师父,我想她应该也不是真心想要令师的性命……”
“前提是没招惹她。”
池百瑛抬起头:“什么?”
“离开交趾吧,”梅念真道,“带着文叔一起。”
池百瑛攥紧帕子沉默。
文野端着盘子走过来,见二人气氛不对,便问:“怎么了?”
梅念真别开目光,说:“我把《医毒方》给圣女了。”
“……那也是应该的,”文野僵硬地笑起来,“她现在执掌了落珮堂,有《医毒方》才是名正言顺的圣女。”
三人各有心事,这顿饭吃地格外沉默。
梅念真没猜错,池百瑛现在不知道自己父亲尸首分离,头颅还被悬挂在昔日的水榭处。
…
徐清背靠拐角的墙壁,看着那道白影隐没在回环曲折的巷子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再追下去只会打草惊蛇,徐清顺势折返。
另一边的巷口站着两个男人,一个身着白衣,手摇折扇;另一个身量纤细,肤白脖纤。
身量纤细的人道:“殿下,他已经走远了。”他的声音不够沉闷,若非身形高挑,旁人很难不把他和女人联系在一起。
比起长相和声音,他的打扮倒沉闷许多。他身着圆领窄袖花青色袍子,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上边绣了暗纹,头发束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饰品。
事实上,他的确是女人。
杨若琅垂眸时,看到她微光下的侧颈干净而细嫩。他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素霓,你跟了我几年来着?”杨若琅掂着扇子问道。
“回殿下,九年。”素霓微弯着腰,“属下是从七岁开始跟着殿下的。”
“那年我九岁,”杨若琅用扇子轻轻描摹素霓的侧颈,“还记得那天你对我承诺过什么吗?”
“属下不敢忘,”素霓忍受着颈边的麻痒,“那日属下说,属下就是殿下的一条狗,只为殿下露出獠牙,不能比殿下先死,……更不能为除殿下以外的人死!”
扇尾已经到了锁骨,素霓以为它会继续往下走,它却忽然调转方向。
“你记得很清楚,我知道你会全力以赴的,对吧?”杨若琅抬高她的脸,“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迷人呢?”
素霓避免与他对视,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视线落在杨若琅的下巴处。
实际上,她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杨若琅嗤笑着放过她,转身道:“你和陈宝慧一样不识好歹。”
素霓慌忙伏地,惶恐道:“属下知错!”
“你想做皇子妃,可你不过是我的一条狗。”杨若琅蹲下看她,“我在为父皇做事,是为大梁做事!你要再敢在我母妃面前告状,怂恿她阻止我夺取《万兵之器》,我会让你连条狗都做不成。”
“……属下不敢,属下再也不敢了!”
“杨量是个废物,他根本不配做太子,你懂么?”杨若琅冷笑道,“十七年前他自告奋勇要荡平武林,收归《万兵之器》,可结果呢?上下卷至今都还流落在外,不仅父皇没有奚落他,仍让他稳居太子之位,就连母妃,就连你!一条狗,都认为我不配做太子!”
素霓双肩剧烈抖动,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杨若琅胸脯起伏:“这些年来,不论我做的再好,都换不来父皇的赞誉。拿回《万兵之器》是父皇交给我的首个任务。我膺此重任,岂能负托!我要当太子,只有我当了太子,母妃才能翻身,你我才有出头之日。……难不成你想继续活在杨量的轿辇下么?”
“殿下……”素霓抓住杨若琅的小臂,“属下知错,属下、属下再也不敢悖逆殿下!”
杨若琅没有推开她:“我常常自比为蛟龙,如今这云雨可不就在眼前?”他扶起素霓,“我不仅要为父皇拿到《万兵之器》,我还要铲除武林祸患。”
那些仗着自己有点能耐,在本派窝藏大量威力惊人武器的研武人士,他都要一一铲除。
已经半夜了,徐清还没回来。梅念真耐不住困意,便回了文野安排的里屋睡觉。谁知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敲窗子。
窗子设在床边。
梅念真推开窗,果然看到徐清站在外边。
“你去哪儿了?”梅念真问。
徐清如实交代:“去了趟城西。”
“为何要去?”
“看到个熟人,”徐清顿了顿,很傻地问,“你猜是谁?”
梅念真拉掉叉竿,窗子“砰”地合上。
徐清敲窗。
梅念真翻身,背对窗子。
徐清继续敲。
梅念真把被褥拉到头顶。
徐清坚持不懈地敲。
梅念真再度推开窗,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清。
徐清飞快地说:“我在交趾看到杨若琅了,然后文叔说你出了落珮堂会回到这儿来。”
砰!
徐清鬓边的发被风卷起,他说:“……好吧。”
片刻后,两人坐在床上。
“文叔这老家伙,”梅念真尴尬地说,“把我们俩都耍地团团转。”
徐清恰到好处地接过话茬:“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没猜错的话,放弃落珮堂这件事——”梅念真在脑海中把文野的神情画成画,让它们一张一张地浮现在她眼前,“一开始他没和池百瑛达成共识。”
徐清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他试着推断:“他想知道陈宝慧和你谈了些什么,所以才想方设法让你到这?”
梅念真点头道:“池父曾对陈宝慧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所以池百瑛放弃落珮堂,以平陈宝慧之怒。但文叔一开始并不认可这种行径。”她荡着双脚,“不过没办法,《医毒方》我已经给陈宝慧了。因为我不打算留着《医毒方》,而池百瑛也叫我不要为难陈宝慧。”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徐清道,“陈宝慧所求之物,从始至终都是《医毒方》。”
“我没对他瞒着这件事,所以他在听到我把《医毒方》交给陈宝慧时,就已经放弃了夺回落珮堂的念头。”鞋头上的白色毛球被她荡地一跳一跳,梅念真乐此不疲,“杨若琅跟你说什么了?”
“他行踪诡异,我更想看看他要做什么。”徐清被毛球吸引,目光定在她的脚上,“他身边有个人,看起来武功不弱,只是身形有些奇怪……”
梅念真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怎么奇怪?”
“他是个男人,”徐清努力把思绪转到回忆里,“与其说他是个男人,不如说他女扮男装。单说身形的话不足以证明,因为天下武功派别多样,或许他练的那类只有身形纤细之人才能练,直到他经过胭脂铺时不经意地回头,我才笃定这点……别动了。”
梅念真呆呆地看着徐清的手,此时他温热的手掌正按在她膝上。
徐清有些口渴,他收回手,近乎哀求地说:“别动了,好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
梅念真没放过他,反而拽回他的手,看向他的眸子里带着坏:“你还有这种癖好?”
没有。
徐清想告诉她,没有。
可是失控的明明是他,但罪魁祸首好像没意识到是谁让他失控。
梅念真掰正徐清的脸,不想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
徐清眨眨眼,忽然问:“门锁好了么?”
梅念真没绷住,率先笑了。
她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
“……天色不早了,你先歇息吧。”徐清迅速站起来,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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