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绿

　　赵知行的呼吸因为这句话而变得不适，心里细细密密的疼，像是有人用布满荆棘的绳索勒着。

　　她转头不看韩青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停了半晌，起身走到病房的玻璃旁，玻璃上印出韩青绿朦胧的身影和赵知行写满怨恨的眼睛。

　　仿佛，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和接近，到头来就是一个笑话，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可韩青绿还是一心只想着谢芮，那颗心，从未属于过自己，从未向自己走来一步，也从未真正倾向自己一点。

　　她越想越卑劣，越想越离谱，只好掏出手机，在外卖APP上点了甜品、奶茶、小食等等，想了想，又点了一束花，不是香槟玫瑰，也不是百合，只是一束满天星。仿佛这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般。

　　可是付完款，她又自嘲地笑起来，五年了，原来在自己每一次发疯地思念韩青绿的时候，她都在炙热地思念着谢芮，原来电视剧里演的都是真的，我爱你你爱她的戏码，正在自己的身上上演。

　　她回头细细端详着韩青绿静谧的睡姿，挺翘的鼻梁，薄薄的抿成一片的嘴唇，清秀的侧脸，每一处，每一处都经年累月刻在自己心里，又心疼，又难过，又混着其他情绪钻进鼻腔，让她不得安宁。

　　她有夺门而出的冲动，可也只是闪到楼梯间，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靠吹冷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到足够冷，足够冰的时候，她用发僵的手指关上窗户，坐在离韩青绿很远的椅子上，静静看她的点滴，等她醒来，也等自己的心凉透。

　　又过了一会儿，外卖送到的时候，她的电话响起来，韩青绿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动了动，似有要醒的迹象。

　　赵知行客气地和外卖员道谢，又小心翼翼地把吃的喝的一样样摆好，转了好几个角度，把满天星摆在韩青绿一醒来就能看见的位置，自己才坐下，握住韩青绿没有针头的手掌，轻了又轻，目光如水波温柔。

　　韩青绿在她的注视里悠悠醒转，她侧身躺着，后背的麻药撤了劲，痛得很，她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好痛哦，你都不在。”

　　赵知行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对…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韩青绿的手都被她捏得发疼，她揉揉赵知行的头发，“好啦，我还没哭呢，你倒是先哭起来了。”

　　赵知行三下五除二地抹着自己的眼泪，“对对对，想不想吃东西，喝奶茶，我都买了，你看你想吃点什么，我再买。”

　　韩青绿摁住她的手，“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个小小的口子，那是什么呀？”她明知故问，转移赵知行的注意力，她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赵知行把她捧得太高了。

　　赵知行顺着韩青绿的视线看过去，她挤出一个笑来，“是给你买的花啊。”

　　韩青绿示意她拿过来，在她转身的时候问，“是来医院之前买的，还是刚刚买的？”

　　赵知行的背影瑟缩了一下，韩青绿心里便有了答案。如果是来见她的时候就买了花，那就是满分，如果是来医院的时候才买，那就要扣除20分，考虑到是赵知行，可以扣10分，做过老师的一些职业病让她这样想。

　　赵知行没回她上一个问题，把花拿到她眼前，“喜欢吗?”她的心在滴血，一滴滴的落下来，明明可以说谎的，但是她不想，此时，也仿佛没必要说谎哄她开心。

　　毕竟，她心中那个人始终不是自己，自己坐在这，也不过是顶着一个头衔，一个位置罢了。

　　她已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得分情况。

　　想到这她的心猛然痛起来，要是，要是谢芮回来找韩青绿，那自己岂不是处于既尴尬又心酸的位置，进也不得，退也不舍，她脸上的血色尽褪去，白得骇人。

　　韩青绿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喜欢呀，是我们七七送给我的呢！”却又注意到她反常的神色，“你怎么回事儿，不舒服吗？”

　　赵知行不好和她对视，站起来去找护士，“没有，你该拔针了。”

　　护士快步进来，瞥了一眼韩青绿桌上的各色吃食，“你朋友对你可真好啊！”

　　赵知行的脸色彻底黯淡下去，她低低地回应护士，“谢谢你啊。”
　　护士摆摆手，快步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剩下两个人相对，赵知行之前不知道多期待这样的二人时光，可如今真的身处其中，又满是煎熬。赵知行尽力绷着自己的情绪，勾出一个歉疚的笑容，坐在韩青绿腿侧，把枕头垫高一点，让她倚着舒服点。

　　韩青绿担心地看着她，“怎么了你，你情绪很不好啊知行。”

　　赵知行定定地看着她的样子，温婉的，柔和的，有礼的，唯独没有当年她和谢芮在一起的时候那副小女孩的样子，她伸手把韩青绿凌乱的碎发挽到耳后，“我真的很自责，阿仙，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来的路上有多害怕。我怕，我怕……”
　　她说不出口后面的话，怕再也见不到你，怕自己这五年的颠沛流离到最后是枯梦一场，怕没能等到你的喜欢。

　　韩青绿依旧温柔地看着她，眼睛泛起波澜，“下次你陪我去，好不好，下次不让你担心了好不好？”

　　赵知行慌张地捂住她的嘴巴，“别说下次，没有下次。”

　　韩青绿的灿然笑意从眼睛里漾出来，她撅起嘴唇，触了触赵知行汗涔涔的手心。

　　赵知行像触电一样把手缩回来，越过她的身子拿桌上的奶茶，韩青绿的后背不能动，此时还侧躺着，这个姿势正好钻进赵知行怀里。
　　奇怪，明明是贴近的暧昧的姿势，她却感受不到一点赵知行涌动的爱意，仿佛昨天的一切情动，都随着今天的伤口流逝了，今天的赵知行，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韩青绿拽拽她的衣角，“你到底怎么啦嘛，别蒙我。”

　　赵知行拿奶茶和甜品的手顿了下，语气中无什么波澜，“快吃点东西，能转移点注意力，一会儿麻药劲儿彻底过去了该疼了。”

　　韩青绿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这个人明明就是有什么，却咬死了不告诉自己，当下也没法硬逼着她张嘴，只好接着撒娇，“那你喂我吧。”

　　赵知行点点头，木讷地坐下，舀出一勺提拉米苏，“我记得以前你特别喜欢吃这个。”

　　韩青绿抿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是呢，特别爱吃，之前在学校里那家店，不知道还开不开，我以前经常去买来着。”

　　赵知行把奶茶插上吸管递给她，“我毕业的时候还在开，如果你想回去看看的话，我们可以等你背上的伤好了，抽个时间回去。”登临旧时地，拜别旧时忆。

　　韩青绿点着头赞同，心下却是一阵一阵的涟漪荡开，赵知行知道自己喜欢吃的甜品，知道自己常去的店铺，对自己的过去，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赵知行机械地给韩青绿忙前忙后，心里的血快流干了。
　　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则寓言，国王为了惩罚犯人，故意蒙上他们的眼睛，在他们手上割一道小小的口，然后打开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放水，犯人们都以为自己的血逐渐流逝，全然无求生的意志，逐渐死去。可归根结底，他们是不晓得，自己手上的血早已凝固，是被心里可怕的念头夺了性命。

　　见她愣神，韩青绿拍拍她的胳膊，“想什么呢小傻子？”

　　话语中的亲昵显而易见，病痛时候吃点甜品最能得到抚慰，赵知行点滴的细致熨帖地钻进韩青绿心里，她是懂得的，也是珍惜的。

　　可这话却被赵知行听出了歧义，的确是傻子，不折不扣的傻子，撕心裂肺的傻子，一想到多年来韩青绿不曾忘却谢芮的痛苦的低喃，她就被心上人气得喘不过气来。却仍是挂上笑意，“没什么，还想吃点什么吗？我这就去买。”
　　求你了，想吃点什么，让我出去买点什么吧，放我出去透透气。

　　韩青绿攥着她的手，温顺地摇头，“想睡一会儿，好疼，睡着能好点。”

　　赵知行如蒙大赦，“好，那你睡，我看着你睡。”

　　韩青绿晃晃她的手，“给我唱首歌好不好，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赵知行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秀发，力度适中，韩青绿舒服得歪歪头，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冬日里，天色渐暗，在世界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她们像是两只低回的小兽，互相取暖。

　　赵知行的声音低沉着响起来，她没有唱词，只是哼着调子，韩青绿一边听一边想，真是读书读成书呆子了，哪有人暧昧期给对方唱歌，唱的不是情歌，唱的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韩青绿在这低沉的哼唱中浅浅睡去，她看不见，在晦暗灯光下泪流满面的赵知行，脊背深深弯曲，卑微到泥土里，为自己再寻一个如满天星一样甘心做配角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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