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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万端忧（三）
“啊！”杏叶惊叫。
“啊！”墙内人惊叫。
下一秒，门闩轻响。“刺啦”一声，封条被拦腰断开，清嘉园打开了大门。
小安手里提着的不是黑胖小子，正是“失踪”的太子。
这次小安学乖了，再不敢拎着小孩的手臂，而是抓着后颈的衣服，像是拎着小猫小狗一样。往前一甩。
这黑小子踉跄几步，出了清嘉园。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在找您，还请殿下随我去望春亭，找皇后娘娘复命。”杏叶大喜过望地说。
太子却挠挠头，说：“把鸟窝给我看看。”
杏叶习惯了服从，这就顺从地把鸟窝递过去。
“当真有宝物！”太子说，“看，这大珠子！”
“臣自然不敢欺瞒殿下。”一个世家子打扮的男子从门后踱出来。朝着倚靠在门边的小安行礼，说：“见过安姑娘。”
小安闻言，马上站直了。
“明之妹妹，许久不见了。”这男子又向明之行礼。
明之愣住，她隐约觉得这男子是认识的人，但翻遍了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男子自然看出来明之没认出来他是谁。他也不恼怒，反而笑笑说：“我是殷定文，青州殷家的。前些时候，我母亲元日进宫拜谢，见过妹妹。”
“啊！”崔明之也忍不住微微张开嘴，惊讶地说“殷定文！”就是明之大姑姑的儿子，皇后的堂兄，殷定文。
“正是在下。”殷定文说。
小安稍退了几步，让出了门口，站到了明之身后。殷定文这才抬脚跨过门槛，走出了园子。他身后跟着一名高瘦的侍卫，那侍卫抱着刀，垂着眼睫，但却好像时刻打量着周围，在心里暗暗盘算如何一击致命。
殷定文解释说：“我看太子好奇，就提议翻墙进这园子里看看。没想到惹得大家担心了。”
轻描淡写几句话，大事化小。他说起来也算是太子殿下的母舅，带太子来游园，就算没有即使通报，也无可厚非。
殷定文接着说：“萧杉，你快去给皇后娘娘禀报一声，我们和太子殿下在清嘉园游园，别让皇后娘娘担心。”
萧杉沉默地颔首，转眼几个起落，就到了几丈外。
他又转过头来，对小安和明之说：“难得太子好兴致，清嘉园虽然这几年没有人维护，但别有清寂意趣。过几年，陛下把这园子赏了人，重新修缮起来，这风景就看不到了。”
太子也眼巴巴地看着明之和小安，眼里写满了请求：“我刚刚看到一直这么大，这么大的白鸟，拖着这么长，这么长的尾巴，嗖一下就飞进去了。”
小安直接别过脸，不看手舞足蹈边说边比划的黑小子。
太子说：“殷大人说，这园子里有许多奇珍异兽，是前朝皇家留下来的。若是今年春天不看，明年它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殷定文也说：“萧杉已经去禀报了，这边的情况他都知道。太子殿下再去皇后娘娘面前回话也没什么用。不如我们一起，看看这前朝的园子都有什么。”
崔明之被说服了，直接站到了太子一边。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小安。
小安转头看了一眼，几句话的功夫，萧杉的背影已经到曲江池边了，再走几步就到皇后的望春亭中了。就算是她，现在起跑，估计也很难追上了。
小安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表示没意见。
崔明之雀跃地说：“好，我们一起游园。”
杏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还是跟上了。
走过这道小门，景色一下子幽深起来。跟江畔的开阔热闹仿佛是两个世界。
不知名的树木极高，几乎遮天蔽日。错落的枝叶掩映楼阁，隐隐可以看出当年的秀丽。若是不仔细看，这园子仿佛只是被荒废了。但若是仔细看，长满了苔藓和杂草石板路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绸缎和布料，灌木花丛之间，斜插着折断的箭矢和生锈的刀戟。
这里或许曾经有一场战斗，或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和劫掠。
成年人暗暗胆寒，但小孩子却像是来到了乐园。
“那里，那里有一柄剑！”太子叫道，说着他小跑几步，在灌木树丛边上，费力地伸着短手。努力半天，才握住的剑柄。
“嘿……呦！”太子大喝一声，从灌木丛里拔出来一柄剑。
“哇！”太子欣赏地看着这大剑，简单的剑格，古拙的线条。树影之间天光划过剑锋，风雪不曾让这寒光褪色。
凄厉的惨叫直冲每个人的耳膜。是杏叶。
崔明之连忙问：“怎么了？”
杏叶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眼睛颤抖。
小安拍拍明之，向地上指了指，示意她看脚下。
灌木丛中，伸出来一双人的脚。
这柄剑不是插在灌木丛中的，是插在某人胸口的，跟着这重伤不治的人，倒在灌木丛里的。也不知道他在这里躺了多久。
崔明之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子这才发现脚下的不对，想到这剑是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不由地松手。铁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寒鸦声由远及近，树影下，明之才发觉，虽然已经是春日了，但空气还是透着隐隐的寒气。
殷定文低沉的声音似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没事，我们走吧，不要惊扰逝者了。”
杏叶紧紧抱着那个珠光宝气的鸟窝，好像抱着救命稻草：“我们回去吧，也该用午膳了，皇后娘娘又要担心了。”
“这里怎么会有死人？”太子问。
殷定文说：“这里是前朝皇室的宫苑。据说最后几年，是长公主的别苑。当年董贼起兵，要杀小皇帝，传闻长公主就把小皇帝藏在身边。于是董贼就纵兵洗劫了长公主的几个府邸。应该是那时候的事情了。”
“之后呢？”太子追问。
殷定文耐心地解释说：“之后长公主和小皇帝就不知所踪。董贼也因为犯了众怒，被青州节度使斩于马下。这清嘉园也就此荒废了。”
殷定文这才回过头来，答复杏叶：“皇后娘娘那边我去解释，不必担心。”
杏叶被这一句迟来的回复堵住了，一时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殷定文是皇后的兄长，他在这里，皇后娘娘怎么样也不会怪罪的。没有了皇后这面大旗，杏叶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哆哆嗦嗦地跟着。
殷定文接着讲古：“去年，圣人入旧都城，严令军士不准劫掠百姓。就算是皇庄，也是派人清点收缴。当时应该也清理了园子里的遗骸和兵刃。封条应该是那时候贴上的。”
太子问：“那当时园子里的人都被董贼杀死了吗？有没有活下来的人？”
殷定文说：“当然，面对重甲的武士还敢抵抗的才是少数，大多数人都逃走了。其实去年清查的时候，还有无家可归的宫人不愿意离开。皇后做主，愿意回家的就拨给盘缠，愿意入宫的就继续去宫中当差。”
殷定文若有还无地看了杏叶一眼，又转向了更深处的亭台。
杏叶被这目光刺得一个激灵。
园中的道路似乎是故意修得蜿蜒，几乎没有直来直去的路，再加植被茂盛，几个人都是深一脚浅一脚，一步踩在滑腻的青苔上，一步踩在松软的泥土里。
“嗖，嗖。”一只黑背红松鼠从树上蹿下来，拽着太子的衣摆蹿到他肩头。那小松鼠后腿坐在肩上，爪子向前平着伸出来，上下晃动。好像是在讨要什么。
太子头一次见这样不怕人的小家伙，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道应该给它点什么。于是从杏叶怀中的鸟窝里，摸出一颗玛瑙石，放在松鼠手上。
太子还想伸手摸摸松鼠光滑的皮毛。松鼠马上抱紧了石头，后腿发力，一下子蹿回到树梢。它咬了咬这玛瑙，发现根本咬不动，随手就丢了。转身跑了，大尾巴摇啊摇的，似乎还有点失望。
“它真是不怕人。”崔明之惊叹。
殷定文说：“这里的鸟兽都是从小饲养，给人赏玩的，自然都是亲人的。”
“哦！”崔明之点点头，心中却疑惑。可是这园子荒废已经有几年了。这个活法，鸟兽凭自己估计生存不了这么久。难道那些不愿意走的宫人还在喂养动物？他们明明连人的尸体都不愿意清理。
忽然，一个雪白的身影从树林的缝隙穿过，停在太阳可照到的梢头。
“是那只鸟！”太子叫道“是我刚刚看到的那只长尾巴鸟！”
那是一只山雀似的小鸟，蓬松的白色绒羽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小绒线球，正歪着头打量着人类。长长的尾羽闪耀着青金石一样的光泽，支棱在身后，显得精神又可爱。
“这种鸟叫做鸾鸟，见则天下太平。”殷定文说。
难怪东宫卫士和张大人倾巢出动要追到这只鸟儿，连太子在哪里都忘了。
如果能带回祥瑞，那必定是大功一件。
杏叶又张了张嘴，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若是抓到一只鸟儿就能天下太平，那刚刚倒在灌木丛里的人，岂不是枉死了。明之在心里想。
那鸟儿像是知道这几个人在看它，特意向几人脚边跳了跳，挑了一支能够接到阳光的连翘枝。在黄色的小花中间，骄傲地抖抖自己的绒毛和尾巴。
太子屏住了呼吸，猫着腰，一步一步靠过去，掀起衣袍的前襟，轻轻地撑开。
那雀儿却像是什么都不曾察觉似的，在花枝上左右跳来跳去。
三步，两步，一步。太子一跃扑过去。
“不要！”杏叶尖叫。
那雀儿圆滚滚的，却灵活得很，一团身从灌木丛下钻出来。蹦蹦跳跳两下，展翅飞走了。
“诶！太子小心！”小安出声。
这一丛连翘花下面是空的！
太子扑了个空，本以为最多只是摔在连翘花枝上。但没想到柔软的花枝下面，竟然是一口井。太子重心落空，大头朝下，栽进了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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