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初恋

　　沈向明夫妻二人一直劝陈小丁父女俩回家，陈建平怕有什么岔子徐诗雅和沈澈顾不过来，执意留在了这里。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力气到底大些，这两天晚上都是他住在病房陪沈向明。
　　大年三十下午，陈小丁和沈澈去超市买了几袋速冻饺子和一个小电煮锅。
　　医院是个永远不缺人的地方，哪怕过年，走廊大厅也人来人往，住院处更是住满了人。
　　他们上到五楼，电梯突然停下。几个护士家属推着一辆移动病床想进来，病床上躺着一位面如枯色的老人，估计是要去手术室抢救。
　　陈小丁和沈澈连忙从电梯里出来，让出位置。那家属注意力全扑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穿着得体的西装，脸上却挂着凌乱的泪珠，头发也乱糟糟。
　　单人病房就在楼上，两人索性也不等电梯，直接去找楼梯走。
　　两人都沉默着，刚刚那一幕其实只是医院里的常态，他们从前却没怎么见过。
　　新年，有的人团聚，有的人却可能随时分离。
　　走到病房门口，陈小丁手握在门把上，按下前她略带迷茫地问道：“沈澈，我们是不是都会经历这一天？”
　　沈澈沉默片刻，答道：“或许吧。”
　　“门口站着干嘛呢？还不进来。”
　　陈建平刚就在病房里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外面这俩人，等半天不见他们进来，连忙上去开了门。
　　陈小丁敛了心绪，把自己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徐诗雅叹道：“还买汤圆了？”
　　“阿姨您不是南方人吗？就给您带了汤圆。”陈小丁笑着说。
　　“女孩子就是心细。”
　　陈小丁故作神秘，音量却依旧不变：“悄悄告诉您，是沈澈放进购物篮的。”
　　沈澈不自然地咳嗽了声，眼神瞥向别处。
　　陈建平吐槽：“你这悄悄可真够悄悄的，再大点儿声隔壁病房都听见了。”
　　其余几人忍不住笑起来，徐诗雅忍不住偷瞄儿子的表情。发现他看着陈小丁，眼里是面对他们时都没有的放松。
　　陈小丁哼着歌，给电煮锅消完毒，准备加水煮饺子。
　　刚拧开旋钮，病房门被敲响。
　　“这会儿也不是查房的时间啊……”陈建平纳闷儿地去开门。
　　门一开他就愣住了，外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宋敏和宋满。
　　“爸！surprise！”
　　宋满一手提着大袋小袋，一手上去揽住父亲。陈建平拍拍儿子的脸，拉过笑意盎然的妻子。
　　屋内的陈小丁也听到了动静，惊喜地向门口走来。
　　一看见宋敏，她立刻冲过去抱住了妈妈。
　　“你们怎么来啦？”
　　宋敏捏捏女儿的脸：“过年啊，一家人当然要在一起了。”
　　宋满搭过姐姐的肩膀，仿佛进自己家一样自如，到病房内跟沈澈一家打招呼。
　　沈向明和徐诗雅也是一脸惊喜，只见宋满放下手里的袋子，将保温盒一个一个拿出来：“我妈在家包好饺子带过来了，还做了个几个菜，过年嘛！”
　　“啊？那我都买的这些速冻饺子怎么办啊？”陈小丁发愁道。
　　陈建平拍板决定：“还煮，煮完我一会儿开车给老沈之前那些同事送过去，他们总得有人在值班吧！”
　　沈向明和妻子对视一眼，心中充满复杂情绪。陈建平一家人没说教，却切实给他们上了一课。
　　“我之前过年值班的时候，就盼这一口，我替我那些同事们先谢谢你们。”沈向明笑着说道。
　　宋满说话不过脑子，摆摆手咧着嘴笑：“谢什么啊叔叔，都是一家人！”
　　其余人：“……”
　　上次“姐夫”在先，这次又来句意味不明的话。四个大人面色犹疑地看向沈澈和陈小丁，眼神犹如x光扫射。
　　然而宋满毫无察觉，续上自己的话茬：“远亲不如近邻嘛！对吧？！”
　　看着儿子真诚但愚蠢的眼神，宋敏开始思考是不是学习成绩真的需要用一些别的东西来换。
　　效果很好的隔音墙将欢声笑语留在这间单人病房，亟待开启崭新的一年。
　　吃完年夜饭又煮好那些速冻饺子，陈小丁一家就准备去把饺子送到沈向明原来工作的分局，而后回酒店休息。
　　沈向明早联系了同事出去拿，到了分局门口，远远就看见有个警员跺着脚祛寒。
　　除了警局还亮着几盏灯，周围的办公楼都黑黢黢，基本没人大过年还加班。
　　陈小丁悄悄拍了一张气派的门口，发给沈澈。
　　SC：？
　　叮叮当：不愧是首都诶，区分局都比咱们的市局豪华！
　　沈澈发了个表情包过去，扣上手机，想着陈小丁的话仍忍不住笑，她还真是为了自己和父母的关系操碎了一颗心。
　　单人病房里本来就有一张陪护床，陈建平又买了张躺椅。今天过年，徐诗雅非要拉上沈澈一起在病房陪护。
　　她在躺椅上铺了层褥子，刚要躺上去休息，就被沈澈打断。
　　“妈，你睡床上吧。”
　　徐诗雅连连摆手：“躺椅小，你睡这儿腿都伸不开。”
　　“这陪护床我也伸不开。”沈澈面无表情，“我晚上不睡，和宋满约好了守岁。”
　　沈向明劝道：“老婆，你就睡床上吧，你那个腰也不好。”
　　徐诗雅无奈，只好换到床上躺着。
　　陪护床紧挨着病床，她到被窝里钻好，伸出一只手牵住沈向明。
　　沈澈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问道：“我关灯了？”
　　“关吧。”
　　“啪嗒”一声，室内陷入黑暗，只有微弱月光透过窗户映照进来，洒在窗边的躺椅上。
　　沈澈轻轻躺上去，转头望向窗外。
　　小时候一直期待能睡在爸爸妈妈中间，却没想到长大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和父母共处一室。
　　黑夜像块遮羞布，撕开艰涩的拉链，让平常难以说出口的话找到了倾泻点。
　　沈向明在黑暗中叹了口气，终于决定和儿子谈一谈。
　　“小澈。”
　　“嗯？”
　　“爸爸和你聊聊爷爷奶奶吧？”
　　沈向明明显察觉到，他被徐诗雅牵着的那只手一紧。他安抚地捏了捏徐诗雅的指尖，终于将尘封在两人心中多年的过往揭开。
　　“爸爸想当警察的初心，并不是那么大公无私，只是为了调查杀害你爷爷奶奶的凶手。”
　　四十年前，槐市的电报大楼发生了一场特大爆炸案。
　　案发时间是周六下午三点，许多人正在电报大楼排队等着打电话，旁边的商场也热闹非凡。
　　是以，此案受害群众数量高达上百。
　　当时沈向明在学校，父母在电报大楼给爷爷奶奶打电话，说沈向明考了年级第一的喜讯，却被爆炸声终止。
　　案发后，年纪还小的沈向明只能守在警局门口，看到一个警察出来就拉住他问，最终却等来了个“悬案”的结果。
　　从此，警察这个职业就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如愿考上警校，一路向上爬，终于获得了重启这项悬案的资格。
　　沈向明也正是在私下调查的过程中，认识了同为受害人家属的徐诗雅。
　　两人相爱后，约定好查明当年的真相再真正组建家庭
　　然而，沈澈的到来却将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要重启那场悬案，以沈向明当时的职位是不可能的。即使真的重启了，也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
　　拿到孕检报告后，两人沉默思考了一夜，还是决定要了这个孩子。由徐诗雅回到家乡抚养他，沈向明继续追逐他们执着了很多年的真相。
　　“当时确实不成熟，我们商量了很久，决定要让你成为一个独立的孩子。以免将来我们遇到什么不测，你会像我们一样钻牛角尖，但却忽略了你的想法。”
　　徐诗雅接上丈夫的话：“这么多年我们确实……做错了。没有给你足够多的关注，总是忽略你的感受，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说实话，可能是因为妈妈从小没有父母教导，这么多年确实太依赖你爸爸。小澈虽然有点晚了，但却从今以后，我们会更加努力地去学习如何做一对好的父母。”
　　明明一直是徐诗雅和沈向明在说话，沈澈的嗓子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紧，干哑难耐，令他说不出话来。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缺席了十几年的爱，如果说要他立刻放下心中芥蒂，实在不太可能。但事实上，他也没办法怪自己的父母。
　　刚刚那一长段故事中，沈向明与徐诗雅只说自己的错，没说过一句为自己开脱的话。
　　沈澈又想起陈小丁发的照片。
　　沈向明年纪还不算大，能力又强，留在首都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可他选择了回槐市，回这个连四线都算勉强的小城市。
　　徐诗雅一直没有出去工作，在家照顾他长大。
　　可他只看到了妈妈匆忙抛下他离开家那几次，却忽略了餐桌上的一日三餐。他只记得爸爸没见完的童话书，却忘了童话书是谁买来的。
　　他们或许做得是不够，但绝不是完全不爱他。
　　人到中年，讲这些话需要太多的勇气。
　　过分的安静让夫妻二人心中忐忑不安，沈向明试探地喊道：“小澈？”
　　沈澈敛了思绪，嗓音仍带着沙哑：“后来你做警察，还是因为最开始的原因吗？”
　　沈向明语气坚定：“不止。我希望世界上少一些我和你妈妈这样的童年，多一些平安快乐。”
　　黑暗中，徐诗雅握紧了沈向明的手。
　　“那你又为什么回来？”
　　沈向明沉默片刻，答道：“做够了大家的英雄，回来做你们的英雄。”
　　手机“嗡”的一声震动，是陈小丁发来的消息。
　　叮叮当：刚想起来！忘记问你！去年的新年愿望有实现吗？
　　听沈澈没说话，徐诗雅紧张地问：“小澈，看你这两天早上总吃你陈叔叔买的小笼包，明天早上他们一家子应该要去别的地方转转。妈妈问了是哪家的小笼包，明天早上买给你好吗？”
　　沈向明也连忙竖起耳朵等着沈澈回答。
　　安静片刻后，只听沈澈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早上冷，我去买吧。”
　　沈向明和徐诗雅齐齐松了口气，又不约而同在心中笑话自己。毕竟沈澈是一个再怎么委屈，仍会照顾身边人的性格。
　　沈澈复又按亮刚刚变暗的屏幕，手指翻飞，打下几个字。
　　SC：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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