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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图鉴
皇家的筵席总是礼节繁多,上至天子,下至皇子近臣,都有一套繁琐的宗室礼法要遵守,座次位份不得僭越,膳食调配也有讲究,彼时典朝汉人居多,虽有邬郇民众和北狄降兵迁入中州,但都城中主要还是汉人占据主导,于是饮食也多是适合汉族的五谷蔬菜,即便是皇室中有不少胡族血统的世家贵族,也都谨遵圣旨,适应汉民族的饮食方式。
景筲看着盘子里的酱菜、碗里的粟米粥,还有一小盘冬葵,犹豫再三,伸手拿起了边上筐篮里的胡饼,送到嘴里嚼着,偶尔喝两口粟米粥。她不习惯中州饮食,可以说若非饿极了,她是绝不会吃这些菜蔬的,之前在承安王府,赵夫人罚她禁足,还不让她吃饱饭,那时候的景筲其实并不觉得有多难熬,因为她本来就不喜欢王府中的清汤寡水,虽说菜色也是不错,但蒸炒烹煮的制作方法,让她这个从小就食炙肉、饮奶酒的邬郇人实在受不了。
还以为皇帝能吃得好些呢,谁知还是这些菜蔬叶子。
景筲四下里环视,发觉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皇帝老儿和她的皇后姨母,似乎也并没有不习惯的样子,便也就不再牢骚了,毕竟天家饮食尚且如此,那臣子就要遵从才是。能吃饱就行,要求不要那么高,景筲如此安慰自己,眼睛扫视着案几上的小菜,盘算着该将竹箸伸向哪里。
正犹豫的当口,又有几道菜品被端上来,景筲大致看了一下,最后盯着一盘造型奇特的“两仪太极图”入了神,这似乎是两条鱼,二鱼首尾反向摆放,似是先炙烤,后淋酱汁,呈现在案几上还冒着腾腾热气,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景筲不禁咽了下口涎,将竹筷径直伸向这盘“太极鱼”。
“呜,呀呀,烫死我了。”景筲轻叫了一下,因为贪急没顾得上吹,被这鱼肉烫了个够呛。
这一幕恰巧被皇后看到,她眼里满是怜爱,微笑着看着娇憨可人的少女,而一旁的承安王妃看到自己女儿如此冒失,则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景筲望着承安王妃无可奈何的表情,尤其在瞥到其微皱的眉头时,连忙讪讪低头,呼呼吹了两下,终于将鲜嫩的鱼肉送进了嘴里。
一瞬间香气充盈满口,景筲眼睛一亮,原来中州还有如此好吃的东西。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到鲜鱼,小时候在邬郇,吃的都是当地盛产的牛羊肉,而鲜鱼这种美味,却是从未尝过,只记得有一次,可墩做了些易于保存的鱼干,拿了一条给她,还跟她说,这吃食,叫做鱼。不过那味道自然比不上今日的鲜美。
是以,在鲜鱼的搭配下,景筲又拿起一块胡饼,吃得狼吞虎咽。
叶铭决不经意间一瞥,发觉少女从不知该如何下筷到不停息地伸着竹箸夹菜,心里隐隐发笑,他定睛看着景筲,眉宇间染上一抹温润,连眼角也混合着轻柔的笑意。
筵席上,皇帝将景筲与叶铭决二人的婚事公之于众,当然了,皇帝老儿还是询问了一下蔚将军的意见,并且顺带说了想让叶铭决单独立府之事。
“蔚爱卿啊,这婚事可绝非朕逼他二人的,哈哈,你此前还说恨别不愿娶景筲,依朕看,他十分乐意呀,”皇帝说得兴致盎然,龙颜大悦,“朕已决定,准许恨别单独开府,他也到了设府的年纪了,加之他与景筲已经定下婚约,日后成婚,总要有自己的府邸啊。爱卿以为如何呀?”
看着皇帝笑眯眯地询问蔚将军意见如何,景筲心道这一计属实绝妙,在家宴中提出此事,先让蔚老将军同意,之后在朝堂会见百官之时,便可借由蔚将军之口,将开府一事昭之众臣。这样一来,既不会显得自己独断专行,反而有一种,不得不为了成全蔚将军疼爱养子的苦心而再三为难后作此决定的感觉。果然能够坐上龙椅之人,必然富于筹谋、精明睿智,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会多一些适当的算计。
作为朝堂元老,蔚将军当然明白,圣上不是在问他怎么想,而是要让他如此想,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同意让叶铭决离开蔚府。
蔚将军看了眼叶铭决,发觉对方也在注视着他,眼神依旧是坚若寒冰。蔚将军不免愤然,这么多年,终究是养了一个白眼孤狼。
不过既然养子如此想要摆脱蔚家为自己本家尽孝,那自己这个做义父的,自然要成全孩子的一片孝心,也算是,还了义兄这份人情,慰问叶府众人在天之灵了。
只见蔚将军恭敬地作揖,向圣上道恩:“陛下如此开恩,这般惦念犬子,成全他的一片心意,老臣自当是十分感激陛下隆恩的,也非常同意恨别能够自立府邸。”
说完,还不忘再次回看一眼养子,只不过,这次蔚将军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冷意。
此番举动并未引起筵席上其他人过多的关注,但是这养父子二人心中却了如明镜,今日之后,十来年的情分或许就要终结。这微妙的氛围甚至波及到了一旁的景筲,也许是她与叶铭决的案几相连,又或许是他二人定了亲,景筲竟然有意无意地会注意到叶铭决的情绪变化。发觉到这一点的景筲颇为震惊,但转念一想,自己日后嫁给叶铭决怕是甩不掉这些亲戚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束手待毙之人,既然决定要跟叶铭决结亲,她就一定要尽妻子的本分,比如,了解她这位郎婿周围的敌人和朋友都有哪些。不过据她观察,好像与叶铭决作对的人比较多,原以为蔚家只有蔚泾看他不顺眼,现在看来,似乎整个蔚家都不待见叶铭决,除去方才被教训得不轻的蔚泾和此刻脸色难看的蔚老将军,次席上的蔚家三公子好像也不喜欢叶铭决,看他一脸轻蔑的样子,仿佛叶铭决做了什么无耻之事,应该受尽天下人的唾弃。
只有另一边分席上的一名女子,正用羞答答的眼神看着叶铭决,那眼里的爱意如蜜一般,都要溢出来了。
景筲看那女子有些眼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反正不能用欢愉来形容。
蔚涵当然也发觉了景筲正盯着她看,随即那种眼里溢蜜的神情倏地变为了不忿,她本就讨厌景筲,一个邬郇的野蛮女子,是郡主又如何,跟她们这种王公贵族家的女儿是没法比的,可让她更为气愤的,是得知自己爱慕多年的阿兄居然真的要与这个野丫头成亲了,这让她如何高兴得起来。
一个怨恨的眼神直射过来,景筲心底有些发寒,自己何时得罪过这女子吗,一时间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天她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但多数是有关于邬郇、有关于自己年幼时期的记忆,至于来到中州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她也只记得在王府中的一些片段,还是时断时续的,并不真切。
算了,许是她看错了,还是莫要胡思乱想了,景筲摇了摇头,不再看那女子。
家宴筵席中必不可少的便是长辈间对于子女的闲叙,皇室家宴亦不例外,整场筵席下来除了对于景筲和叶铭决成亲一事的商议,还有对于各家其余子女的漫谈,先是皇帝询问了自家几位皇子近日的情况,譬如文经典论是否都已掌握,中书博士所留的书卷古籍是否通读,骑射是否操练完成,一圈问下来,也是花费不少时间。
各皇子也是作揖行礼,竞相禀告圣上近况,虽说是大家和和气气,像是闲谈一般叙话,但心中不免暗自较量,要知道虽然储君之位已定,可难保日后不会更迭,是以在座的众皇子都想在父皇面前挣个表现。
太子不是没看出这些皇弟们的心思,可他面上依旧和气有礼,只是握着酒卮的手用了些力道。
都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典朝虽只有八位皇子,但也是各有千秋,除了深谋远虑的太子和才高气盛的六皇子,余下的几个皇子也绝非等闲之辈。
譬如气质清高的五皇子,自幼便熟读先秦典籍,知晓古今之事,即便不是皇家子嗣,凭其才学也能在偌大朝堂施展一片天地,但不幸就在于其母孝贤妃地位卑微,他注定不能抢了其他兄弟的风头,是以,他的清逸的神情中总带有一丝不甘,虽是满身学识却无用武之地,实在可惜。
与五皇子不同,二皇子就显得豁达的多了,摇手一尾流云扇,半醉半醒逍遥仙,说的便就是他这样的人,既然父皇无心栽培自己,而储君之位早就所属他人,索性快活度日便好,每日吟诗作画,与他的皇妃游历山水岂不美哉。
而三皇子则是扑面而来的武将气息,他的骑射武艺在众皇子中出类拔萃,只是为人有些鲁莽不拘小节,在波谲云诡的皇家朝堂中难免会遭人算计,是以其母邓淑妃总是耳提面命,叫他不要太过张扬,行事须得小心谨慎,只是每次三皇子都十分不耐,即便是娶了柱国大人的嫡女,也没能在其温婉贤良的熏陶下磨一磨好出风头的性子。时日久了,三皇妃便也懒得再说,只能自己多注意些,替夫君小心宫中的耳目。
四皇子是几位皇子中最玩世不恭的一位,偏又生了一张俊朗非凡的脸蛋,王公世族家的女少主们多有意愿高攀一下,毕竟谁不想要一个俊俏郎君呢,可这皇子不是说高攀就能高攀得上的,别看四皇子表面没个正形,心里却门儿清,他不缺送上门的女人,但他需要的,是抛去家世撇去外表,还能与他相守的女人,这种寻觅真爱的劲头,可谓是皇室清流了。
七皇子与四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从面容到神态与四皇子生的极为相像,只是由于年龄尚小,还未满十六,因而少了些成熟沉稳,他的习武资质不如其兄长,但胜在刻苦勤奋,假以时日必定也会征战一方英勇不凡。
景筲在筵席期间除了低头吃饭,便是余出耳朵来听几位皇子与帝后以及王爷并将军们的叙话交谈,凭借着她超乎常人的观察力,竟将这些皇子的脾性了解了个大概,至少从他们今日的处事方式来看,确实称得上是光耀皇室宗族,至于其中是否掺了伪装,就不得而知了。景筲看了几位皇子好一会,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心中有些发笑,她发现每个皇子看久了,都可用一种动物来比拟,这番想象甚是绝妙,只不过无法与人言说,只能暗自想想。
景筲看着上席的三皇子,现在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正经模样,可方才膳食呈上来时,他亦是大快朵颐,有些憨厚,一旁的三皇妃眉头就没松下来过。景筲认为三皇子像是黑熊,战场上能给敌人致命一击,可平日却有些没心眼。而四皇子则像只花孔雀,长得一副好皮相,不给据说武艺也不输他的三皇兄,可偏偏给人一种走到哪都开屏的招摇模样,罢了,谁让外貌和武功他都占了呢,连身份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也确实不平庸啊。正想着,景筲对上了四皇子的视线,对方颇为玩味地看着她,甚至还冲她挑了下眉,这一举动让景筲一噎,努力忍住满身的鸡皮疙瘩,将目光赶紧收回。扭头之时瞧见一边自酌的五皇子,这五皇子倒酒的动作极其雅致,像是水中白鹭,笑看风云变幻,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那份豪迈颇有悍马驰骋的架势,只不过这份雄心壮志在文不在武罢了。
至于那六皇子,景筲倒是对其没什么好印象,此前叶铭决对峙蔚泾替她解围之时,这位皇子可是说过“莫要为了一介妇人伤了兄弟和气”的话,一介妇人?景筲念及此处不禁腹诽,六皇子哪里是因为叶铭决让蔚泾难堪才呛声,他分明是瞧不上女子,认为男子岂能为了女子与兄弟作对,即便与这兄弟不和,也万不能因为一个女子扫其颜面。她小时候,可汗将部落从寒山北林迁到如今的邬郇,途中遇到过瑕斑雪豹,这是一种北林的稀兽,傲气得很,呵,如今拿它与六皇子比拟再合适不过了。
轻声“哼”了一下,景筲没再继续看六皇子。一旁的七皇子抬眼看了下景筲,心中不禁对这个邬郇郡主品评了一番,整场筵席中就属她吃得最欢,甚至在父皇与其父母叙话之时,这女少主也未停下手中的竹箸。七皇子实在没想通,眼高于顶的叶将军是如何瞧得上这样的女子的。
或许是发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景筲便将目光大方地迎了上去,却不想碰上七皇子充满疑惑的眼神。对方一怔,将脸别过去,轻呼了一口气。景筲见此倒没多想,她不曾知道,七皇子的嫡兄,那位花孔雀四皇子,自幼与叶铭决交好,而七皇子本人对自己的皇兄不甚尊敬,但对于哥哥的好兄弟却是百般崇拜,现下正在痛心疾首地觉得他的叶兄看女人的眼光颇为差劲。
估计景筲要是晓得七皇子心中所想,定不会以潇洒威风的苍鹰来比拟他。大概会直接将这小她一岁的皇子当做小鸡崽吧。
超脱淡然无暇争竞的二皇子就像闲云野鹤一般,与二皇妃恩爱有加,更可谓是神仙眷侣,一瞬间,景筲还有些微微羡慕,眼睛不自觉地向叶铭决的方向望了望、
好巧不巧的,叶铭决也看到了这一幕,二人视线相撞间,景筲感觉叶铭决竟有些不悦,只见他似乎有些置气,眼睛扫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便不再看她。
景筲嘴角抽了抽,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这般。唉,这人怎么忽晴忽阴的,让人捉摸不透。
叶铭决当然不会开心,这场家宴,旁边的少女除了吃喝,就是盯着别的人,不知在研究什么,明明自己就在身边,却愣是一眼都没忘自己这边看,眼睛就像长在那些皇子的身上似的,真是不懂规矩,皇子面容岂能这般直视。想到此处,叶铭决心里又是一阵愤愤然,可他却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生气,难道只是因为这女子不懂规矩?还是....
算了,总之日后她嫁进府中一定要叮嘱她,不可像今日这般打量皇子。即使动作幅度很小,即使席上无人在意,但既然他都能发觉,难保这些皇子不会注意,届时寻个由头令她难堪也不是不可,身在宫中,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席上皇子们谈笑风生,帝后与承安王夫妇并蔚将军也是和气地叙话,似乎一派自然和悦的氛围。只有太子自开席以来,除了帝后问话之时恭敬地作答外,并未与旁人闲聊什么,面前的酒菜也未曾见下,而是一直把玩手中的玉佩,沉思良久却无人能知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吩咐了一旁的宫仆一些事情,只见那宫仆点头称喏便下去了。
第二十三章不如你上吧
快到家宴结束的时候,门外的侍官向内禀告,说是承安王二子在殿外求见。皇帝闻言又是一阵欣喜,连忙吩咐侍官将二人叫进来。
随后又以喜悦的神色看向承安王夫妇,他这义弟虽说性子绵软,但生的这两个儿子倒是有血性的,如今在军中历练一番,必定更加熟悉作战技巧,日后定能好好辅佐储君,稳固典朝江山。
随着侍官一句传报,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走进殿中,二人俱是恭敬行礼,参拜圣上与皇后。
“臣夏景安参见圣上、皇后娘娘。”其中一个身穿青云流纹宽袍,腰束锦绣缎带,眉宇间正气凛然,朗若星辰。这便是承安王长子,景筲的长兄,夏景安。
旁边面貌俊秀,意气风发似晨朝的另一少年便是景筲的二兄夏景逸,此人一身靛蓝长衣,腰间用玄色银带做点缀,更突出了年轻儿郎的活力。
“外甥景逸给姨父姨母请安了。”夏景逸的声音朗朗,清明纯净,如同冰之酒酿一般沁人肺腑。这般问候本是不合规矩的,但他笑脸盈盈,语气真诚,不但让人不反感,反倒觉得他十分讨喜。
承安王神色一凛,喝道:“放肆,又不是小孩了,怎能如此没规矩,这可是陛下和皇后。”
夏景逸撇了撇嘴,刚要改口,却被皇帝制止。
他笑容可掬道:“无碍哈哈,今日家宴不必拘束,况且景安景逸本就是朕的外甥。”
皇后也在一旁笑意盈盈道:“不错,景安与景逸自小养在吾的身边,也算是吾的半个儿子了,大可不用拘泥于繁文缛节,快上前来让吾与陛下好好看看。”
兄弟二人赶忙上前,皇帝与皇后一派亲切地与他二人叙话。这两兄弟刚随萧老将军从南疆归来,在边关历练一番后二人不论是作战策略还是实战经验都有了大幅提高。
皇帝十分满意这两兄弟如今的这股子精气神,这样的将才,才能替他守住典朝。
“如今你二人也算是经历过沙场点兵了,想必训兵之道也定有所提升,”皇帝笑道,转头看了下承安王夫妇,又迎上皇后的目光,看到皇后冲他点了点头,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开口,“算算日子,马上就快到正旦了,在此之前便就是大傩之礼了。”
大傩.....之礼?
景筲沉吟了一下,她不明白这是何种仪式,不过似乎大家都颇为在意,她本在研究从天而降的这两位哥哥,但现在却被这大傩之礼挑起了兴趣,她看向旁边的叶铭决,想着让他给自己解释一下这大傩礼究竟是什么,无奈对方目光直视前方,丝毫没有往她这里看的打算,于是景筲悻悻收回希冀的眼神,继续看向夏景安与夏景逸的方向。
“这次大傩式,朕会邀请邬郇可汗亲临,还有西塞国的大汗以及两位公主也会莅临本朝,届时一定要让他们看到典朝将士的骁勇善战,威武不屈!”
皇帝说得火热,仿佛下一秒就要与人开战一般,引得景筲更加好奇,终于忍不住扯了扯一旁叶铭决的衣角。
“叶将军?叶将军!”她小声叫道。“这大傩式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大阵仗。”
叶铭决看了眼弯腰匍匐到这边的少女,默默将她手中拽着的衣角扯回,看了眼四周,轻声回复到:“每年正旦前,圣上都会召见典朝邻邦交好之国共赴大傩之礼,所谓傩,便是祭天请愿,驱逐邪祟,但其实真正的目的,便是各国武将切磋武艺。”
“........特别是我典朝的十二方阵式,今年一定要再次拔得头筹!”
不等景筲对叶铭决的话做出反应,皇帝老儿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占了上风。
“此次大傩礼,朕打算弄些与往年不一样的,”皇帝侧了侧身子,饶有兴致地说,“为了体现我朝儿郎的英武勇猛,今年的十二方阵式,全权由这些皇子还有世族公子负责操练,如何?”
这话是在问皇后,但声音的响度明显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
皇后在一旁附和道:“陛下英明,此法甚妙,如此一来便可在别国面前彰显我典朝的儿郎面貌,也好让这些年轻的皇子贵族们试试身手,只是....”
皇后一顿,似乎有些犯难:“若是每位皇子都要各领一队,这才只有八阵,校场演练排兵布阵甚是严苛,世家贵族难免不舍子嗣受累。”
况且,她的八皇子还那么小,加之体弱多病,今日家宴也是因为害了风寒而不能参加,校场练兵风吹日晒,他怎能扛得住这苦啊。
皇帝似乎已经有了考量,便示意皇后不用担心。他转向夏景安和夏景逸两兄弟。
“听闻你二人此次在南疆也曾帮着萧大将军操练兵将,不如这次你兄弟二人各领一阵,让朕瞧瞧你们的本事。”
夏景安和夏景逸相视一下,随后称喏领旨。
可即便是这样,凑齐十二方阵式,还差五人,皇帝早就在心中思忖,老八尚幼无法上阵,自己的七个儿子加上义弟二子,这才九人,还差三个。
虽然朝中重臣对大傩礼心中重视,但排兵布阵十二方阵式却不是个容易的差事,校场练兵的苦楚尚且能忍受,可这方阵式不是走走过场的花架子,那是要在大傩礼当日对阵邻国兵阵的,早前典朝对阵北狄兵阵时,由于对方太过勇猛,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于是有些上过战场的老将都被狠狠扫了面子,甚至还发生过将领阵人射下马的事件,总之拼的不仅是真刀真剑,还有活生生的性命。
先帝在世时,就十分注重大傩礼的比武,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儿子互相当对方的活靶子,为的就是激起他们内心的斗志,和对征服敌人的渴望。当今圣上虽然平日还算和悦,但去年的大傩礼,负责十二方阵式玄武阵的一位年轻将军因为动线不熟,便给邻国阵营钻了空子,其带领的阵便破了,虽然后来傩礼还算圆满,但那位年轻将军后来就被贬去了北塞,死在了北狄匈奴的手里,值得一提的是,北狄匈奴所用的阵仗,就是当时大傩礼兵阵的变阵,后来圣上还常拿此事告诫朝臣,若是以后再发生傩礼兵阵被破之事,破的是哪一阵,哪阵的领阵人便要被贬到边关驻守。
可此言一出,竟是无人再敢担此重任。前两日皇帝还在为此事发愁,他不是没想过强压着这些勋贵上阵,只是典朝稳固还需这些世家支持,不好太过逼迫。那该如何,难道要那些本就在战场上洒热血的将领回城带领十二方阵式吗?那谁来守疆,谁来护城?况且这些大将军战功赫赫,在朝中乃至民间都颇有威望,即便自己是皇帝,也不能将其当做随意摆布的骰子。
于是,皇帝想到了这个法子,让自己的儿子亲自上阵以示典范,这样一来,若是要那些权贵将他们的子嗣上阵领兵,也无人敢发怨言,朝中只会称赞他贤明大义,为了国家和天下让自己的皇子亲自做表率。
叶铭决注视着皇帝的一举一动,眼神坚定了几分,这时景筲悄悄对他说道:“看样子陛下是凑不齐领阵人了,不如你上吧,就当替陛下分忧了。”
看着景筲认真的表情,叶铭决失笑,她可真是与自己心有灵犀,只是,她不知道此事之中有何利害,一旦在傩礼上出了岔子,便就是死路一条。如果她知道,还会这么上赶着让他去送死吗?
叶铭决心里一紧,竟有种莫名的失落。他苦笑了一下,想到了那些书函,或许就算知道此事的危险,她也会这么说吧,毕竟他若是出了事,她便不用与他成婚了。她是如此想要摆脱他,甚至心急到还未见他的人,便送了含有退婚意愿的信函到府上。
见叶铭决不作答,景筲便讨好一笑:“我就随便一说,你本不用干这个的,别往心里去啊,嘿嘿。”
就是不该跟他开玩笑,叶铭决是谁啊,整日不苟言笑的,本来以为跟他有点熟络了,结果还不是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唉,真没劲。
景筲收回笑嘻嘻的脸,恢复常态,可谁知下一秒就听见叶铭决恭敬请旨的声音。
“陛下,臣欲替陛下分忧,愿带一阵参与校兵。”
听到叶铭决如此请旨,众人皆是一愣。
这,这怎么可能呢,但凡参加过傩礼校兵的都知道,这种差事是典型的费力不讨好,世家子弟都是能躲就躲的,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往上凑呢。
皇子们心中则是思量着叶铭决为何主动请旨参与校兵,莫非是想在父皇面前献殷勤,可这不是叶铭决的作风啊,况且他个罪臣之子,就算陛下有意重用,朝廷的悠悠众口也不会给他叶家翻身的机会。
“呵,如此殷勤,这怕是想借此再往上爬吧。”此话是六皇子说的,他声音很小,但在上席的各位皇子耳中也是听得真真切切。
“连皇子的威风都敢抢,真是胆大包天,叶家早年谋反,父皇怜惜全府上下只活了他一人,这才没有处置他,他可倒好,以为抓到救命稻草了。”六皇子又是愤愤不平,他的文学才识与武功骑射都属平庸,本来还想借着这次领阵崭露头角,可若是叶铭决也上阵,所有的皇子都会沦为他的陪衬,荒唐,岂有皇子给臣子作配的道理。
太子锋眉紧锁,锐利的目光直逼叶铭决,他不在意校兵领阵的虚名,他在意的是叶铭决这个将才是否能够收入麾下,一把利剑若使用好了,便能破军杀敌,但若是用不好,便会伤及自身。就是不知,叶铭决这把剑用起来顺不顺手呢。
“父皇,儿臣觉得叶将军所言妙哉,这样一来我们就不怕对阵邬郇和西塞了。”
四皇子率先出口的这番话,甚是赞同叶铭决的提议,他十分看好这位拜把兄弟,也非常希望能够与他一起在傩礼上校兵。
只是这些皇兄们心里不甚满意,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叶铭决是将相奇才,十六岁就征战沙场,次年就立下战功,十九岁那年就大败北狄,收复了北塞。北狄只好投诚于典朝,成为其附庸。如今才及弱冠就有如此功勋,要不是碍于其父之事,想必也能封个正二品的将军了。
皇帝听到叶铭决请旨,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叶铭决有心上阵,必然能够帮助典朝弘扬国威,但他担忧叶铭决现在的身份若是参加傩礼这样大型的仪式,定会遭到群臣不满,这种代表本朝脸面的事,是不容许家世有污点的臣子参与的。
叶铭决像是看出皇帝的顾虑,他接着开口道:“陛下不必烦忧,臣并非要当领阵人,只想帮衬一下,各位皇子也不必担心臣会僭越。”
“也好,恨别愿意给皇子助阵,真是有心了,”皇后微笑着回道,“既然如此,八皇子年纪尚幼,你就帮衬着八皇子校兵吧。”
若说皇后全无私心是不可能的,她本来就担忧全部皇子都上阵校兵,而她的老八却没有上场,未免有些难看,虽说老八年幼,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加之男儿都有几分争强好胜的血性,若是被老八知道自己不能同皇兄一样上场,指不定心中会添堵。
这下好了,叶铭决主动请旨,他是罪臣之子,不能代表典朝脸面,可若是辅佐皇子便不会有人说什么,若他能指教八皇子,说不定八皇子的武艺会有所精进。
如此一来,连刚刚犹豫不决的皇帝也无理由拒绝了,他面露微笑,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既然如此,那朕就准许你上阵校兵。”
叶铭决行礼谢恩,脸上是一片平静坦然,全然不在乎周围皇子以及蔚家公子的表情。这番举动无疑是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说好听点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堂,说难听了,便是争强好胜出风头,想想看,这朝廷中的权贵有多少,大家不约而同地静观其变,没有一人主动提出上阵带兵,而这时,叶铭决站出来了,别的不说,就他一介罪臣之子都有此觉悟为圣上分忧,而这些平日自诩股肱之臣、簪樱世家的人,却无动于衷。这让圣上日后如何看待他们。
景筲便是大致一想就可知道,这些世家子弟已经将叶铭决当成了眼中钉。她侧目凝视叶铭决,但却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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