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新史

　　阿戈这日撑着下巴坐在汤前，孟盏在一旁忙碌，阿戈道，“奇怪。”
　　孟盏，“哪里奇怪？”
　　“帝君不是说，月半君要等的人不来了吗，你说他为什么还不肯喝汤？”
　　孟盏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去问问。”孟戈蹦下地，顺便捞了一碗汤带过去。

　　月半坐在溺水边，阿戈道，“月半君？”
　　月半，“阿戈姑娘。”
　　“你在想什么？”
　　月半笑，“你想问什么？”
　　孟戈额了一声，挠挠头，将汤碗放在他身边，道，“你怎么不住在王都了？”又道，“这边风厉害，你待在这不安全。”
　　月半见她是真心实意为他担心，不禁调皮道，“我在等一个人，他不来，我不走。”
　　“。。。”孟戈。
　　月半眉眼弯弯，将脸埋在小狐狸的皮毛里，肩膀颤动。
　　“你---”孟戈恼怒，反应过来这人是拿她开刷，起身指着他正要说些狠话，河边突然起了风浪，孟戈道了句不好，忙拉着月半躲开。

　　悠悠一道小船，站了个身影，月半不认识。孟戈满脸无奈，弯腰行了一礼，“清源君！”
　　清源君这次没再说求帝君一见，因为他看到了月半怀里的小狐狸。
　　孟戈道一句倒霉，抬脚一步，将月半隐在自己身后。
　　“帝君今日身体不适，怕不能见清源君。”孟戈话音未落，眼前身影一闪，刚还在河对岸的清源君已站在她跟前。
　　“你--”
　　清源君伸手到月半跟前，“阁下手里的狐狸，请借我一看。”
　　借他看看？
　　他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坏人。
　　月半不自觉后退一步，清源君也没多少耐心，抬手就朝他怀里抓，半空中突然冒出一缕黑烟，清源君见此，急急甩了衣袖挥开。
　　玉璋站在了他对面，“清源君何意？”
　　清源君深深看了玉璋一眼，“本座求见帝君相见，近三百年。”
　　三百年没成功，今天刚要动手就出现了。
　　玉璋对此毫无歉意，“我拒绝真君也近三百年。”
　　本来三界互不相干，冥府之地就是他的地盘，他不愿上界真君到此，一直都是。

　　清源君显然怒极，但看了眼他身后，很努力压住了脾气，“那只狐狸，我要带走。”
　　玉璋对此的反应从一而终，“不给。”
　　清源君，“。。。怎样才肯给？”
　　玉璋见他执着，终于道，“她出不了冥府，否则烟消云散。”
　　这可能是一句真话，清源君听完没有再说话，他思量许久，道了句知道了，“改日我再来。”
　　玉璋对此不置可否。

　　等人没了影，月半问，“这狐狸是他的？”
　　玉璋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还？
　　玉璋道，“正如我刚刚说的，她出不了冥界。”
　　这些月半不懂，便问，“要怎么样才能出的去？”
　　“聚魂。”玉璋道。
　　仙家有法宝，玉璋本来是打算借来用一用，但如今觉得未必用得上。
　　涂山离死了，没法再聚魂，月半也知道了，玉璋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肯喝汤转生。他有心要问问，但不知如何开口。

　　如此过了两日，酆都开鬼市，阿戈来找月半一起出游。
　　月半诧异，“鬼市？”
　　“对啊，酆都城内一月一次的鬼市，三界四海不少人都来凑热闹呢，你上次去了人间没赶上，这次要不要同去？”
　　月半问，“重阳君去吗？”
　　“帝君自然不去，他不爱热闹。更何况，他若是去了，鬼市那些小鬼还怎么做生意。”吓都要吓死了。
　　月半，“那我便也不去了，阿戈姑娘自去玩吧。”
　　阿戈觉得无趣，“真的不去？可好玩了。”
　　月半摇头，“你找崔珏一起玩吧。”
　　“崔珏才不跟我一起出来玩呢，他只会守在阎魔殿，恨不能八百年不出门。”又唉声，“你不去，崔珏不去，孟盏也不爱出门，又是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月半沉吟，“。。。那就去一次？”
　　阿戈刷的跳起拉他的手，“快走快走。”

　　鬼市繁华，除了在里面人不一样，与人间闹市竟然毫无区别，灯火辉煌，沿街一路。
　　阿戈兴奋的穿来穿去，月半耐心的跟在她身后，阿戈捞住一个面具戴上，扭头问他好不好看。
　　月半点头赞好看，阿戈哈哈大笑，便买了几个，嘴里碎碎念，“给孟盏一个，崔珏一个，帝君不爱，但还是要给帝君买一个的。”一顿挑拣完毕，随后在他怀里塞了一个，又奔向下一个摊位。
　　月半摸着手里的青鬼面具，半晌，戴在了自己脸上。街市繁华，不过一息就不见了孟戈的身影，月半也不着急，只顺着路慢慢走，不小心被一个面具人撞了一下。
　　“对不住。”那人侧头说了一句，脚步不停。
　　月半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笑意盈盈，“撞我倒是不相干，不过阁下怀里的东西还是要还我。”
　　那人一愣。
　　月半道，“涂山公子，不问自取是为窃，有失公子风范！”
　　屁的风范。
　　涂山碧刷的拉下面具，露出怒气腾腾的一张脸。
　　“这东西本就是我的！”他恨声道，“你这个半妖，有什么资格拿，没得辱没我涂山血脉！”
　　月半目光一凝，随后又若无其事，“家母的遗物，恕我不能相让，涂山公子请还。”
　　涂山碧退后一步，“不还你能如何？”
　　反正玉璋不在，他傻了才还回去，身影一闪，转眼入了一条小道，见涂韫没跟过来，哼笑一声，从怀里掏出玉阙。
　　还没等他欣赏完，后背陡然一道剑气逼近，涂山碧忙抬手抵挡，随后转身跃退几步，站住了脚。

　　涂韫手中捏着一把伞，显然是刚刚从鬼市顺手摸到的，站在他眼前。
　　“呦，你想跟我打？”涂山碧嗤笑。
　　涂韫并不恼怒，说起来他自醒来都没动过武，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修过仙问过道的了。
　　“涂山公子。。。”
　　“。。。不自量力！”涂山碧哼一声，一掌袭来。
　　涂山离当年破坏宗族规法，本就该受到惩罚，可惜有顾青藤给她续命，才让她逃过一劫，如今这罪罚落到涂韫身上，也是应该。
　　涂山碧下手并不留情，涂韫接的勉力。
　　“别以为玉璋给你作主，你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你别忘了，你尸骨还在那荒地埋着呢，惹急了我，小心我去扒了你的坟，捏碎你的骨头。”
　　这话让涂韫一愣，手里的剑法就滞了一下，涂山碧见此一掌击中他胸部，击中他蹬蹬蹬后退几步。

　　涂山碧收了手，见他表情怔，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还没走一步，面前突然一阵黑气扑面而来，涂山碧道了句不好就要逃，黑烟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拍向他胸口，顺道抽走了他怀里的玉阙。
　　玉璋从黑烟中走出。
　　涂山碧大怒，“谢重阳！”
　　玉璋微微歪头，“何事？”
　　“。。。”涂山碧，“。。。行，咱们走着瞧。”身影化为一道闪光消失不见。

　　玉璋将玉阙还给月半，想了想道，“涂山碧这人不会轻易死心，你收好。”
　　月半接过，摸了摸玉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玉阙有什么特别吗？涂山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它？”
　　“。。。估摸。。。这玉阙是开启狐族冠冢的钥匙。”
　　“钥匙？”
　　“嗯，我也只是听闻，九尾灵狐分支众多，很多习俗都不尽相同，但有个特征却一直没变，就是每一支脉的先人逝世，他们都会找一处灵地安葬。”玉璋道，“你娘这一支人数不多，至今只剩下涂山离一人，你娘居长，想必当初灵地的钥匙是你娘保管。”
　　“他这么费心要得到这块玉阙，我也就随便猜上一猜，至于是不是，还需要再求证。”

　　对此月半的兴趣不大，灵狐的墓地在哪，他并不关心。不要说涂山离魂飞魄散，即便她留有尸体，根据她受了伤都不想回涂山的架势，也未必想葬涂山。
　　他摇摇头不想这些，问，“你怎么来了？”
　　玉璋，“察觉到涂山碧的气息，过来看看。”
　　察觉到涂山碧的气息，猜到他的目的，怕他发难，故过来看看。
　　月半耳中听到的便是这些，于是眉目微笑，道，“重阳君，不如我们去逛逛鬼市吧？”
　　玉璋迟疑。
　　月半已牵住他的衣袖，“走吧走吧，下次我未必有机会逛了，重阳君就当陪我吧。”
　　玉璋任他牵着，随着他脚步问了一声，“为什么下次没机会？”
　　月半正探头看前面的灯火，并没有回答，玉璋见他没听见，便也没再问。

　　玉璋身份特殊，碰到他的小鬼都自觉避让，玉璋想了想，悄悄隐匿了气息，伴在月半身边。刚刚的面具打斗中遗失了，月半便又买了一个，扭头见玉璋在一边站着，便也顺道挑了一个给他。
　　玉璋拿在手中，见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兔子造型，而月半自己挑的，确是一个红面獠牙的鬼怪。
　　月半将面具戴上，目光看着他，玉璋并没有什么迟疑，将面具戴在脸上，见对面的人不动，不禁奇道，“怎么了？”
　　红面獠牙的鬼怪头摇了摇，随后传出低低的笑声。
　　玉璋不明所以，月半也不解释，转身往下一个摊位走。

　　两个人逛到冥灯处，月半问，“这是什么？”
　　“冥灯，逝者为自己点的灯。”
　　月半不解，“逝者还可以给自己点灯吗？”
　　玉璋，“有的人死后还有亲朋故旧，自然有阳间的亲人为他们点灯祈福，有些人死后是孤魂野鬼，世上无人念他，久了难免自伤，便许他们自己给自己点灯，聊作慰藉。”
　　说起来，人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做人做鬼都怕寂寞，都想有人记着念着想着。
　　年年灯火处，不忘夜路人。
　　月半听完默然，随后笑道，“那看来我也要给自己点一盏才好，省的来世没人想念。”
　　他话未落，玉璋已上前一步，取了一盏冥灯放在他手中。
　　“。。。”涂韫。
　　玉璋望着长阶的灯火，慢慢道，“我未归冥府之前，每一年都有替你点灯祈福，你不必妄自菲薄。”
　　月半怔怔得看着他。
　　玉璋回视，“人间岁月，谢重阳视涂韫为友，真心相待，从不曾忘。”
　　所以最后，即便涂韫生死不知，谢重阳也从未忘记过他，他走遍四海，每一年都记得为故人祈福祝安。
　　整整十年，见庙就拜，见灯就点，一次不落。
　　可他依然没有等到涂韫的任何消息，直到五百年后，他偶然的心血来潮，去见了黄泉彼岸那不肯饮下迷魂汤的残魂。
　　才知，当年那些殷殷祝祷，皆不作数。
　　涂韫，还是没有如自己期盼的那样有个圆满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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