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星期三最后一课就是体育，廖忱泡场子上打了会儿球，提前个两分钟结束，准备领着余枞西去办校牌。
　　他就是东走西转也没能瞥见个人，就是连影子也没见着。

　　廖忱奇了怪了，教室逛一圈又跑出来，这时候都去食堂吃饭了，他专程和余枞西交代了，这操场和教室翻遍了也没见个人，廖忱瞬间有股没由来的怒气，那感觉仿佛被骗了两百万，毕竟廖忱可是专程为了他放弃了中午的红烧肉。

　　他走出教学楼，迎面就见着了朝楼里奔的周向晓，廖忱及时拉住他，在他光溜溜的手臂上蹭了一手汗，“你看见余枞西没？”
　　“刚刚还在呢。”周向晓向后边张望了一眼，“被沈中拉着打了两把羽毛球，估摸着器材室还器材。”

　　廖忱确实是不知道一个器材凭什么能还这么久。

　　周向晓向楼上指一指，“我上去拿饭卡，顺带洗洗手，你等等我呗，咱俩一起去食堂。”
　　“不了。”廖忱往不远处的器材室跑去，“你自己去吧！我有事！”

　　器材室里常年一股霉味，又黑又暗，里面那灯跟装饰似的，和门口那把锁一样，两孔横插一根筷子就成。

　　廖忱抽出那根筷子推开了铁门，顿时，从外边洒进大片光束，里边的喧嚣灰尘随着这一推也扑进了廖忱的鼻腔里。
　　他咳了几声，嫌弃地散了散周边的空气，“余枞西？”

　　廖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进来，还站这跟叫唤狗似的叫唤人，他进去几步左右看看，刚准备转身走人在一处暗角瞥见道熟悉的身影。

　　廖忱一愣，立马跑了过去。
　　“我去，你真在这啊！”他有些激动，几步踩停在了余枞西的面前。

　　近看，他浑身颤个不停，整个人蜷成一团，以一种防御姿势窝在角落。

　　廖忱一愣，蹲身按住余枞西发颤的手臂，懵里带着几丝莫名的慌张，“怎...怎么了？”

　　余枞西没说话，白皙的脸颊本就白皙，此刻显得更加苍白无力，从发鬓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廖忱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余枞西呼吸急促，眼睫垂着，死死盯着地面发颤，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

　　“我...我操...”廖忱有些手无足措，“你咋了？”
　　他拍拍余枞西的肩，用力了两下又攥住了他发颤的双手，满是汗水，“你别吓我。”廖忱这些动作都不过六秒，又张开臂膀抱住了缩成了余枞西，“别怕别怕，没事了。”
　　“没事了，谁他妈...”廖忱想到什么般，顿了下，转而安抚地拍起了他的背，“有人把你关里边了？”

　　廖忱紧紧地抱住颤个不停的余枞西，“你怕黑是吧？”他又用了一分力，“没事没事，我在呢。”
　　“你别怕，我带你出去。”廖忱朝门缝外觑一眼，抓着余枞西的手将他扯了起来，向着外边带，“没事没事，出去了出去了。”

　　今天出了个太阳，踏出门槛时廖忱扭头去看余枞西的情况，他依旧喘着气，整个身体都在颤，让人感觉他快背过气去了。

　　廖忱去扒他死死垂着的脑袋，手掌刚碰脸上就摸了一手的汗，他一愣，抬手替余枞西抹了抹刘海底下的汗水。
　　“没事儿了。”廖忱注视着余枞西，扒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特牵强地向他露出一口大白牙，“你看，我是谁？”

　　余枞西喉结扯了几下，呼吸依旧急促着，胸腔也跟着起伏，鼻孔一缩一张的程度仿佛刚跑了个三千五。

　　“我帮你报仇。”廖忱又替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干脆地擦去了自己的衣服上，“你放心，我肯定把那龟孙拎出来。”

　　对视十几秒，余枞西撇过脑袋，那种从脑子里蔓延至全身的恐惧和濒死感慢慢消散了开来。

　　廖忱的眼睛跟着他飘，又替余枞西拍了几下背，“没事吧？”

　　他摇摇头。

　　“真没事啊？”廖忱手掌有规律地在余枞西的背上敲打着。
　　“没事。”余枞西哑着声开了口。
　　“还办吗？”廖忱问。
　　他吞吞口水，死死盯着地面，“东西在教室里。”
　　“那你歇着，我去帮你拿？”廖忱停了下，没两秒又改了口，“呃...还是你要跟我一...”
　　“走吧。”余枞西打断了他，径直向着教学楼走去。

　　见状，廖忱紧跟上，偏偏头瞅他一眼又去张望前方，再到踏进教学楼的门槛，又偏头去瞄余枞西，这样持续了好几个来回，他的脸色可算正常了些。

　　余枞西在教室里边拿了资料，再重新迈出教学楼时忍不住了，“真没事了。”他扭头对上眼，“谢谢。”

　　廖忱讷讷地点点头。
　　余枞西吸了口气，拍了下廖忱的肩朝不远处的办公楼走去。

　　“怎么关里边了？”廖忱问。
　　“没看着人。”余枞西从鼻间嗤出丝闷气，不是太想去回忆刚才的场景，“放器材，门突然就关了。”
　　“外边放了根筷子。”廖忱说，“从前这门都不关的，方便借还器材。”

　　余枞西只是淡淡地嗯了声，没有丝毫计较的行动。

　　廖忱认真打量了他一番，从上到下，“不过你刚刚真吓死我了，全身都在颤。”
　　余枞西抿直唇没说话。
　　廖忱很自觉地闭上了嘴，拍拍余枞西的背快跑几步蹦跶进了办公楼，“快点儿，一会都吃饭去了。”

　　两人进去时就剩一个女老师，刚提起桌上的小包，见着两人，又重新坐了回去，火急火燎地办了校牌。

　　再踏进食堂里，已廖廖几人。

　　廖忱去餐口觑了眼，就剩几个菜了，还是到盆底也铲不满一勺的程度。
　　他摸出饭卡，刚准备凑合一下被余枞西按住了手。

　　“这里有熟食店吗？”他问。
　　廖忱扭头看去，“怎么？”顿了顿，他向身后的楼道示意了一眼，“二楼，你要买吗？”
　　余枞西嗯了声，双手揣进兜里，“我请你。”

　　廖忱受宠若惊地啊了声。

　　余枞西二话不说揪着廖忱的帽子朝楼道扯，“别弱智了，走吧。”
　　廖忱随着力气踉跄了几步，“哥，我收回我以前说过的话。”
　　“嗯？”
　　廖忱扯回自己的帽子和他并行，“你不是弱鸡。”廖忱向他竖了个大拇指，“力气还挺大。”
　　余枞西哦了声，望着前方，背时刻挺直，下巴时刻提着，特装逼地来了一句，“一半没使着。”
　　廖忱啧啧两声，反手拍了拍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帽子，“求你收敛点这份帅气。”

　　余枞西抬起他的大长腿踩上阶梯，“从内而外，控制不了。”
　　“nm。”廖忱跳一下，将余枞西脑后的帽子扣了上去，“求你要点儿脸。”
　　余枞西扒下帽子撇他一眼，“能别犯贱吗？”
　　廖忱连跨了几步，声音绕在空阔的楼道里空灵，“你要干死我啊？”
　　“...”

　　廖忱踩上二楼，扫一眼摊铺上的熟食又偏头去瞧徐徐而来的余枞西，待他走近才开了口，“你要吃啥？”

　　余枞西在摊铺上扫了一圈，这儿的东西和楼底差不多，但实在要比较，还是要好上些的。

　　“你要什么？”余枞西收回眼问。
　　廖忱这人比较能凑合，“土豆饼就行。”

　　余枞西看一眼和自己手掌差不多大小的土豆饼，“几个？”
　　廖忱懵懵地啊了声，看向他，“一个就行。”
　　余枞西将他这体格打量了一番，很认真地问，“你够吗？”
　　廖忱可没那张脸把自己喂饱，“行了哥。”

　　“认真的。”余枞西摸出饭卡，“别逞强，我看你平时吃得挺多。”
　　“多吗？”廖忱去玩自己的校服拉链，整个人半倚在餐口前，侧身面向着余枞西，“多也不行，我比较在乎这张脸。”

　　听着，余枞西还真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你这张脸怎么了？”他顿一下，“也不怎么样。”
　　“是。”廖忱揪着拉链一上一下，发出窸窣的轻响，“那肯定比上你。”

　　余枞西注视着廖忱那张脸眯了眯眸，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他的脸颊。

　　廖忱身子一僵，倏地弹了开来，莫名不自在了起来，他摸摸被余枞西摸过的那块皮肤，不解地盯着他，“我操，你突然干嘛？”
　　廖忱和余枞西对视着，“我真脸啊我草，没整！”

　　“没。”余枞西扭过脑袋将目光放去了土豆饼上，“突然发现你脸上有黑点。”

　　廖忱抠抠左脸颊上的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反应，他总觉得被余枞西碰过的那块皮肤烫痒了起来。

　　“我这他妈的是痣！”廖忱显得有些暴躁。
　　“哦。”余枞西指着面前的土豆饼，和门店大妈说，“三个。”

　　廖忱搓搓后颈，红着耳朵啧啧了两声。

　　余枞西瞥他一眼，“到底多少个？”
　　廖忱躲开他的视线，撇过脑袋看向空处，小腿吊儿郎当地抖动了起来，他摸摸鼻头，“就...一个啊。”

　　话毕，余枞西拿着饭卡在机器上贴了一下。

　　拿着那一个土豆饼，廖忱还没迈出食堂的大门就啃完了，走进空荡荡的教室，余枞西刚啃完一个半。
　　廖忱瘫回椅子上，摸出桌盒里的手机划拉了起来，“来一把吗？”

　　余枞西嚼着土豆饼看过去，廖忱已然进入了游戏界面。
　　他顿了顿，嚼动的腮帮子也跟着停了下来，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上次和你一起玩的那...？”
　　说一半，余枞西又停住了。

　　廖忱的好奇心已经被吊了起来，斜他一眼，“谁啊？”他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和我玩过的多了去了。”
　　“没事。”余枞西摸出手机点进了游戏。
　　“你说。”廖忱朝着后门觑一眼，起身走过去关住了大敞的铁门，“妈的上次坐这玩手机差点儿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邀我。”余枞西点进游戏说。

　　廖忱低头看一眼手机，拉开椅子坐了进去，顺带发送了邀请请求，“你继续。”
　　“没事。”

　　廖忱偏头看他，“哥，你说，没事。”
　　余枞西掀起眼皮盯他一眼，“真没事。”
　　廖忱啧了声，就这么和余枞西对看着，“余木西，你能不能不要吊我胃口？”
　　“没吊你胃口。”余枞西移开眼，“进来了，开。”
　　廖忱点开游戏，“我开双排？”

　　话是这么说，游戏已经开始匹配了。

　　“刚刚那一节体育课就我们班和五班。”廖忱看着倒数的界面寻思了起来，“五班的不太可能，刚刚操场一直跑圈呢。”
　　他说，“而且跟你也没仇。”
　　说到这，廖忱嘴巴顿住了。
　　余枞西看他一眼，“嗯？”
　　“...”

　　没有回答，但廖忱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游戏已经开始，余枞西没忍住弹了下廖忱的脑门，“干嘛呢傻子。”
　　廖忱终于有了点儿动静，眼睛眨了眨。
　　“当一二三四秒的柯南脑子烧坏了？”余枞西打趣地说。

　　廖忱看他一眼，郑重地拍了拍余枞西的肩，又去摆弄手机，“哥，你放心，我肯定帮你报仇。”
　　余枞西笑一声，“嘀咕什么呢？”
　　“我跟你跳？”廖忱问。

　　他在圆脑袋上顺了一把，拿起桌上的土豆饼啃一口领着廖忱跳了监狱。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玩了半局，直到廖忱倒地时才有了个声音。

　　“卧槽卧槽！”廖忱操纵小人朝掩体地方爬，“那楼里，窗户那！”
　　“小声点儿。”余枞西不管打个游戏还是写个作业都是特心平气和的，丢了个烟雾弹去廖忱那，跑过去先将他摸了起来，然后丢了几个绷带过去，“地上。”

　　廖忱操了声，骂骂咧咧了几句，加满血后立马探了个脑袋去瞅窗户里的人。

　　“这地不好打。”余枞西划拉着屏幕跑了几步，血被打掉一半，“我引诱他。”他在空地蹦蹦跳跳起来，“你争取一枪解决。”

　　廖忱手心出了汗，换了把狙击枪，打开倍镜看着窗口冒出来的脑袋按下了开火键。
　　右下角顿时亮起了战斗机里的枕头的名字。

　　“可以。”余枞西甩出俩字，冷静地为自己加血。

　　廖忱瞅他一眼，余枞西头微低，双手持着手机，打个游戏也一副拽样儿。

　　“你也可以。”廖忱操作着人物去捶余枞西。
　　他瞄一眼身旁的廖忱，依旧无动于衷地加着血，“你有病啊？”
　　廖忱跳起来捶他，“你有药吗？”
　　“止痛药，医疗箱，急救包，你要哪些？”余枞西问。
　　廖忱笑一声，“你傻逼吧。”
　　他操纵着人物向屋子里跑，“文明点儿。”

　　爬上二楼，里边的人已经变成了盒子。
　　余枞西率先跑过去舔了包，物资还挺丰富，他捡了个三级头戴脑袋上。

　　廖忱瞬间眼红了，偏头朝旁边咳了两声，夹着嗓子叫了起来，“哥哥，把你那三级头给我呗～”
　　余枞西差点儿没反手给他一巴掌，“好好说话。”他将三级头丢去了廖忱的面前，“缩圈了。”

　　这果断得属实让廖忱有点儿意外，顿了个半秒才捡起来放自己脑袋上，余枞西则戴上了廖忱丢下来的二级头跑下了楼。

　　“你一般...”廖忱操纵着人物跟他身后，“不应该是说什么...”他停了几秒，翘起了椅子，翻起眼球回忆了几秒，“呃...不，滚，爬，要点儿脸？”
　　“是吗？”余枞西人物停了下，转身捶了廖忱两下，“这头盔我现在收回来还来得及吗？”

　　廖忱打回去，“这人本来就是我解决的。”
　　“我不扶你能起来吗？”余枞西继续朝里边跑，“我不引诱一波你能有机会吗？”
　　“我不管。”廖忱掏了颗震爆弹捏手里，几秒后，朝着余枞西的方向丢去，“这东西现在在我脑袋上了。”

　　“我...”余枞西看着突然白一片的界面有些恼火地去盯廖忱，“别闹行吗？决赛圈了。”
　　廖忱对上眼，笑着露出一排大白牙，双手合十向着他拜了一下，“sorry啊31456哥哥。”

　　余枞西转回头，“认真点战斗机里的枕头。”
　　廖忱啧啧两声，“没看出来啊，还是个网瘾少年。”
　　“一般。”余枞西说。
　　“一般？”廖忱瞄一眼场上所剩人数，“那你有本事现在自爆。”
　　“有毛病。”

　　廖忱叹息一口气，“你看，还一般呢。”

　　话刚说完，余枞西计较地捏了颗手榴弹出来，“确实一般，但前提是我得拉上一个垫背的。”
　　廖忱我去一声，立马和余枞西拉开了距离，“你别乱来，马上赢了。”
　　“你不相信我。”余枞西收回炸弹，又重新捏着，“我得证明一下。”

　　廖忱操纵人物跑进一幢楼房里，“余木西你是小学生吗你？怎么能这么计较呢？”
　　“你怎么和小学生玩游戏？”余枞西收回手榴弹，“廖忱小朋友？”
　　“因为这小学生还挺厉害。”
　　“哦。”余枞西停一下，把他二十几分钟里没啃几口的土豆饼清了空，“那行，不炸你了。”
　　“有病。”廖忱笑骂。

　　两人拼到最后，用了半小时结束了这场游戏。
　　看着胜利的标志，廖忱将手机丢去桌上，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还有二十分钟午自习。”

　　余枞西关掉手机，起身走了两圈。

　　廖忱翘着椅子去看他，“哥，你是立城来的？”
　　余枞西看一眼那颗圆圆的脑袋，“嗯。”
　　廖忱的目光跟着他跑，“一个人在这吗？”
　　“嗯。”

　　廖忱大方地拍拍胸脯，“行，那你有事就找我，我本地人，在这从小待到大，可以为你解答除了学习的各种困惑。”

　　余枞西斜他一眼，来回踱步几下拉开椅子坐了回去。

　　“你要是怕黑。”廖忱的脑袋跟着他放回来，“以后我陪你走，小区那个灯工作挺久了，一直没人来修，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人来修。”
　　“不太需要。”余枞西从桌盒里掏出本书来。

　　廖忱将目光放去他的书上，一排他看不懂的字母，“不过你一个大男人居然怕黑？”

　　余枞西斜他一眼，翻开了书。

　　“小西西，吓得发抖抖～”廖忱打趣他，将脸凑了过去。
　　余枞西笑了一声，眼始终放在书本上，一只手推了推凑过来的廖忱的脸，“滚。”
　　“好吧，这没什么。”廖忱说，“这就和我怕老鼠是一个道理。”

　　闻言，余枞西眉梢一扬，看向了他，“你怕老鼠？”

　　乍一听这语气还有些不可思议。

　　廖忱翘起了椅子，“怎么？不行啊？”
　　“没。”余枞西的眼睛上下晃了两下，“你的话，就挺惊讶。”

　　廖忱敷衍地嗯嗯两声，对于这种事情压根没放在心上，“我也挺惊讶。”
　　“没必要告诉我。”余枞西说，“不是交换环节。”

　　廖忱屁股一用力，椅脚落回到了地面，他起身去关了个窗户，巫城这破天气吹得他直打颤。
　　“你放心哥，我就嘲笑你一下，不会说出去的。”廖忱坐回去，“不丢人。”他从桌盒里掏出手机来，“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人之常情嘛这不是？”

　　余枞西将视线重新挪回到了书本上，“嗯，厉害。”
　　“嗯？”
　　余枞西翻了一页书，“夸你活得通透。”
　　“好。”廖忱划拉着手机，“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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