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卿相思意

　　夜幕将近，一个婢女穿过黄昏之景，来到了容瑾的面前。

　　她哆哆嗦嗦的行了礼，然后努力平稳着颤抖的声音道:“回瑾瑜殿下……皇，不对，废后她……说想要见你。”

　　容瑾收回出神的自己，道:“她想见我？”她带着讥讽道:“她疯了不成？”容瑾起身慢慢走向那个小宫女，然后带着讥讽的笑意对上了小宫女的眼睛道:“她可真是不怕死啊。”

　　容瑾说完这句话转身冷笑了一声，没等她再说什么，那个小宫女就跪下了，带着眼泪道:“……殿下，殿下不要为难奴婢啊……如果您不过去的话，她、她……”她哽咽着道:“……她会要了奴婢的命的啊殿下！殿下，殿下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吧……”

　　容瑾的脚步一顿，然后低了低头，抬起来眸子中无波无澜，她道:“……正好，有些事，本宫也想亲口问问她。”

　　沐皇后同样被关在了天牢一个偏远的牢房。

　　容瑾的裙摆不紧不慢的摩擦过这里的地面时，沐清瑶抬头看了一眼容瑾走过来的方向。

　　她的眸子很冷静，姿容很规整，不像是阶下囚的模样。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她开口十分肯定。

　　“本宫倒是很想问问母后，是哪里过来的勇气将本宫叫到这里来的？母后家世显赫，竟然也是有几分风骨的。”容瑾说出口的话带着十足的讽刺。

　　没想到沐清瑶反倒是笑了笑，道:“……我如今毕竟是阶下囚……阶下囚而已，迟早要死，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呵……”容瑾嗤笑出来。

　　“事到如今，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沐清瑶带着挑衅的问她。

　　“有啊。”容瑾带着清清亮亮的笑容，对她道:“本宫想说的就是……母后，您败了。”

　　听到这句话，沐清瑶笑了笑道:“……我本是高门之女，被家族的长辈许配给了你父亲。你私下里是叫他父亲的，我知道。他心有抱负，是遨游天际的长鹰，从一开始见到他，我就知道我输了。我清明了半生，却没想到败给了你一个小丫头，说起来也是讽刺啊……”

　　容瑾冷着脸看着她。

　　“我若是不嫁给她，我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他不爱我，我只能依靠着我的儿子，他对我嘘寒问暖，是为了维持天家体统，可实际上，我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我甚至……比不上一个死人……”沐清瑶嗤笑出声。

　　“但我又好羡慕你，羡慕你家人疼爱，羡慕你与你的心上人两情相悦……但是我想起来你，我就很疯狂……我嫉恨的想要疯狂……”

　　“这就是你杀害我母妃的原因吗？”容瑾打断她的话，眸光中安安静静躺着的是恨，驱逐不了的也是恨。

　　“是啊……”沐清瑶笑了道:“……那你凭什么拥有这一切啊？”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对付我的初衷对吗？”容瑾的恨静静地待在她的眼睛里。

　　“对啊……”她嗤笑出声:“……你现在是不是很痛苦？你现在就算是朝中非凡又怎么样啊容瑾？你还不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所以你就只能一次一次的推开她！哈哈哈……我看着你痛苦，我就好快乐啊……”沐清瑶忽然从颓败中脱离出来，她站起来，讥笑一遍一遍的传过来。

　　“……”容瑾被逼退一步，过了很久，她才开口道:“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她笑的更疯狂了:“如今你不能爱她，那你以后就更不能爱她了。权力啊……就是一个逼人一步一步的走入高处不胜寒的境地的利刃罢了。我看不到你的结局不要紧，但是我相信你和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

　　容瑾走近她两步，伸手抽出来自己身旁侍卫的剑，然后毫不犹豫的插进了她的身体。

　　她有些恍惚，又有些释然。

　　容瑾的目光像是冬日里的冰雪，没有丝毫温度。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沐清瑶的身体，道:“当初，母妃就是这样给我挡剑的，如今……还给你。”

　　沐清瑶带着释怀的笑意，睁着眼睛冷静的看着容瑾，容瑾和她对视，缓缓的扯出了一个笑来。

　　她扔掉了手里的长剑，然后转身一步一步的离开，她再也没有回过头。

　　不知道走了有多远，她抬眼看了一眼月亮。

　　然后问了一句。

　　“太子妃，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苏夜看出她的不对劲，连忙回答道。

　　容瑾轻轻的回了一声:“那就好。”不知道是不是苏夜的错觉，她觉得这三个字容瑾好像碎在了风里。

　　然后没等苏夜建议她回去休息，容瑾的身影就忽然倒了下去。

　　她这一倒，就病了好多天。

　　这几天，病就好像焊在了她身上，哪怕是容嵇招贴告示寻觅天下名医，名贵的药材在她的宫殿中进进出出，周身萦绕了好多草药的酸苦味，她的病也没有完全好起来。

　　往来的名医看着她的脸色，诊断过后都说是心病。

　　说到用草药来辅助，却没有起一点作用。

　　哪怕是晏荷想要来看她，也被她挡了回去。晏荷偷偷过来的那天晚上，容瑾竟然加重了病情。

　　之后一个多月，她都没有离开过瑾瑜阁。

　　她在皇城中一病不起，朝野上下也多了好多流言蜚语。

　　有些心思的人都猜测，太子和皇后被废这件事情牵连到了旧日里的一个旧案，说当年就是太子和皇后联手害了容瑾的母亲。

　　说瑾瑜公主为母亲报了仇，熬没了所有的精气，所以才会一病不起。

　　容嵇知道了这个传言气的不轻，于是惩罚了好多口出狂言的人，这个流言才压了下去。

　　等容瑾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病不过才刚刚见了起色。

　　她听了以后也就是浅淡一笑，然后安安静静的喝了药躺下休息。

　　也是因为这一场大病，哪怕晏荷对她的爱慕之情再怎么不能压下去，她也会为了容瑾的病情而压下去。她爱她如命，怎么会舍得她这样受苦。

　　这个病到了冬日，这才好利索。

　　而她大好的那一天，刚刚好是安平三十二年的除夕夜。

　　这一夜，容嵇亲自陪着她守夜，就像是一个平常的父亲一样，和她聊天，喝除岁酒。

　　容嵇捧着酒盏，眉目温柔的带着笑意和她说她病了以后的朝政大事，容瑾安安静静的听，一双眼睛终于带上了神采。

　　“过了十五你就可以重新入朝了，父亲为你高兴。”

　　“父亲这是害怕我没有好利索吗？”容瑾道:“父亲放心，我已经好了。”

　　“还是得细心呵护才可以。”容嵇严肃的说了一句。

　　“是。”

　　十五那一天，容瑾终于重新入朝，开始着手朝政大事。

　　而这一年，晏荷已经位居丞相之位了。

　　朝堂之中，也因为她不在朝中，武官被容钰压制。

　　当所有的臣子都在讨论朝事之时，容瑾安安静静的听了一会儿。

　　然后她出列道:“你们折子之中所述说的清明盛世，也不过是你们希望塑造的清明盛世。武官不比文臣，没有诸位大人们辞藻华丽，舌灿莲花……武官笨拙，不会争辩，哪怕是本宫竟然也有些自愧不如诸位大人的才情满腹。但本宫想着，这些大事绝对不可以如此单单着色一面，如若一直着色一面，那么未来被朝拜的就不会我大月而是楼兰了。”

　　文臣被这一番话说的不敢吭声。

　　这一位哪里是不如他们的的满腹才情啊？这可是连皇后都敢明着对付的人，他们怎么敢啊？也就敢凭借她病着这样对付武官。

　　说起来朝中之人，大部分文臣归顺于容钰，而武官则是更愿意站在容瑾这边，剩下一个二皇子容琰则是文武之臣都有归顺，不过二皇子站在容瑾身后，有因为前太子的党羽都被拔除，朝中来说，其实是容瑾的权势略高些。

　　“五妹这话说得不太对吧？”容钰看不下去给自己的人撑腰道:“在场的哪一位文臣不是熟读圣贤书，钦服于孔圣人孟子？更何况有前朝史书之思呢？文臣们的眼界与建议也不一定对我大月没有助力。”

　　“在场的人若是没有熟读圣贤书的话，恐怕是登不了我们的大月朝堂。更何况本宫刚刚也说了，不能单单着色一面，不然怎么服众呢？本宫虽说病了这么长时间，但是朝中之事……”容瑾的目光忽然幽深:“……也不是全然不知道。”

　　完了，这两位又对上了。

　　容琰只能抚了抚额头，然后出列道:“……本王知道皇姐生来倔强，但是此事……委实不能单单着色一面，不然对我大月国运不利啊。此事议论到了这里也不能任由他们争辩，应由局外人看个仔细才是。父皇以为呢？”

　　容嵇也是没想到容琰为了给容瑾解围把这个圈套投给了他。

　　帝王威严直视，震慑了所有的人。

　　“二皇子说的有理，此事的确需要考虑许多东西，且容朕多加思虑以确保万全。”

　　容瑾轻轻的行了礼，然后回到了容琰的身后。

　　容钰看起来有些不服气，却还是在容嵇的注视下，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然后就有御史台的人扯开了这个话题。

　　早朝又是议论了很久，很多时候容瑾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遇到了她觉得不能兼顾的事情，她才会出列点出不足，然后列出建议进行补救。

　　就这样又是耽搁了一个时辰，早朝才撤下去。

　　容瑾与容琰并肩走在皇城中，冬日的薄薄的雪落了这两兄妹一身。

　　容瑾依旧是一袭白衣，高雅出尘，像是天山养出来的青莲，低眉之间都是静恬的悲悯与风华。

　　“你说说你在早朝上和她对上做什么？”容琰对她这个举动有些责怪:“刚刚送走了太子和皇后，你还给自己树敌做什么？”

　　“我也不想啊。”容瑾笑了笑道:“可是她的性情偏激，待人接物自己的主意太过于耽搁，这样让她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吃亏的只能是大月和她自己啊。她主文，我管武，总要结下梁子的。”

　　“……你在此之前是为了报仇我可以体会，可是既然大仇得报，你为什么不少管些这种事？”

　　“哪有那么容易脱身？”容瑾笑的有些自嘲:“这世间风情茫茫万种，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你……”容琰有些语塞，他伸出手给她紧了紧披风，有些责怪:“……我管不了你，我这个做兄长的啊，怎么能决定你的所作所为呢？但你这样与她对抗，朝中难免多些流言蜚语，你大病初愈，切莫劳神。”

　　“我明白。”容瑾带了点温和的笑道:“有劳二哥。”

　　容钰的所作所为，她虽然看不过去，但是与她说话时端的都是皇室的优雅端正，反而是没有和容琰说话时多了点人间情事。

　　“不过说起来，你大病初愈就被卷入这等大事，是谁没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吗？”

　　“武官出身，有哪个愿意天天被一些迂腐的文臣天天压制啊？”容瑾看着雪花不紧不慢的落下来道:“在我还在病中时，就有一些武官给我传来了密信诉说委屈，同我讲述朝中的事情，我这才知道了一些。容钰以前的政事处理的倒是兼顾，不过……就是这种律法民生，她有些由着自己罢了。她也是年少时自以为看的了天下事，实际上民生如何，她从未出京，自然是没有见过。以为书中所写，便是民心。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人生百态，你总要出去看看，才会知道何为人生百态情事，这样……说出去的，做下来的才是民心。”容瑾道。

　　“……这也是她的一个缺处。”容琰点了点头。

　　容瑾轻轻的笑了笑。

　　“从前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容瑾忽然说下去:“可是自从去了俨州，看到了地方的百姓之态，这才有了第一次怀疑。后来出去做事，会遇到百姓，便会与他们进行攀谈，渐渐的也就明白了许多。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有时候多读些史书经纶，也不一定就可以窥得人间百态。惟有得见，才记忆尤深。”

　　“我那个时候一门心思都是仇恨，许多事情也就是想想，唏嘘一下，后来也就过了。可我这次在病中，才思考了很多，也明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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