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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春天慢慢过去了,街道两旁满树满枝的繁花似锦不知不觉就被绿树成荫代替了。人们迫不及待地退去厚重的冬衣,早早地换上更能显现曼妙身姿的裙衫。傍黑天,爱爱洗澡后穿着夏天的睡衣在站在阳台上晾吹头发。偶尔一抬眼,她发现爸爸竟然隔着玻璃窗看她,她敏感地意识到他的眼光好像集中在她的胸部位置。爸爸见偷窥被爱爱发觉,一脸尴尬地扭头走了。男人真是不是东西,她立刻想起来公交车上那些偷窥女性,或者借着车的开、停产生的惯性,拿手或身体其他部位去碰触女性的男人们,可那些人毕竟是在公众场合猥亵外人。爸爸呢?怎么能偷窥自己的女儿,简直禽兽不如。亏得他成天张嘴闭嘴叫她宝贝,真是龌龊之极。爱爱顿时恼羞成怒,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对爸爸发泄自己的不满,或是该怎样跟奶奶或妈妈投诉。这样的话真是难以启齿呀。她偷偷地哭了。
接下来的几天,妈妈每天给她吃的菜都有一碗鸡汤,鸡汤里还有一股怪怪的香味。
“妈,怎么天天喝鸡汤,你们不厌烦吗?”爱爱抱怨。
“我们厌烦什么?你以为我们捞得着喝?这是地地道道的土鸡,十好几块钱一斤,一只鸡得
好几十块钱,你爸爸专门为你买的。”
“我又不需要进补,你把这汤给我奶奶喝去。”爱爱一听这话特反感,她正讨厌爸爸咧,他还不识趣地乱献殷勤。
“不行。”
“为什么?”
“里头加了木瓜的,专门为你炖的。”
“木瓜?”爱爱立刻联想到邻座的女生说,班上好多女生们都买了木瓜泡水喝,说是为了丰胸。还说男人就是喜欢丰乳肥臀,还劝爱爱也买木瓜来泡水喝。她想起爸爸那天看她的胸。他居然嫌她胸部不够丰满?还专门炖了木瓜鸡汤给她丰胸?“恶心,你们也太恶心了。”爱爱摔了碗筷哭着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这娃子怎么不识好歹?”妈妈跟进来训斥她。“你爸爸看你发育的不够好,给你弄东西补补怎么了?他还不是希望你有个好身材好模样,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发育不好我愿意我要你们管?”
“你要不是我们生的你觉得我们会管你吗?我们怎么不管张三李四?张三李四怎么不来管你?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看你一天到晚不吃不喝,身材干瘪瘪得跟鲹条子鱼一样,还不如那些个初中学生丰满。等将来你身材定型了,可别怨我们没管你。”
“我才不要你们多管闲事,恶心,恶心至极。”爱爱吼叫。她越来越觉得大人们恶心,人长大了恶心,特别是觉得男人们恶心。可她觉得男人恶心的同时又抑制不住地想念俊。俊会不会也是喜欢丰乳肥臀的恶心的家伙吧?如果是这样,她宁愿不喜欢他,也不会为了他丰胸,或改变自己自然形成的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她也绝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做这一类的改变。
暑假是妈妈最担心爱爱的时间,因为她每次犯自闭症{这不是医生的诊断结果,是妈妈个人认为的}都是在假期。妈妈早早的通知锦珍姐姐,只要帅帅不上补习班,就把帅帅送过来陪她。但是帅帅因为要上初三了,不是这个补习班就是那个班,哪还有时间来?一中当然也会组织补课,爱爱的假期只有一个月。期终考试的时候,她就开始烦躁起来。一年没有见到俊了,她担心和寒假的时候一样,俊回来的那几天,她因为没放假而错过了见面的机会。考试完了后学校放了一天假,她急不可待地去了锦珍姐姐家,她希望能碰到俊,虽然心里知道不大可能,因为大学生们好像已经放了假。她心不在焉地玩到天黑,没有等到俊,也不敢跟帅帅或锦珍姐姐打听俊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妈妈,大学生都放假了我俊哥怎么还没回来?”晚饭的时候帅帅突然问了一句。“我们同学补课大多是请的大学生补的,教的又好收费又便宜。等我俊哥回来了也给我补几天就好了,还不用花钱。”
“也是,我们俊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和别的娃子一样打工赚钱去了吧?”
爱爱总算知道俊是没有回来,心里抱着一丝遗憾和一丝希望回家了。她心神不宁地度过了补课期,放假又去了锦珍姐姐家,希望探听到俊的消息。
“帅,你俊哥帮你补课了吗?”
“补个屁呀,他根本就没回来。放假没几天的时候,打过一个电话回来,说不回来了,过年才回来。”
“那他寒假回来后你还让他给你补课不?”
“不知道,要是他回来太晚了,我们都要回老家过年了,那还补个屁呀?”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没有希望,也不担心错过。爱爱心里平静下来,必须把补课期间掉下来的课程赶一赶了。她开始疯狂的做作业,累了就陪奶奶说会儿话,听她唠叨老家的菜好吃,老家的水好喝、老家的人亲热人,比她的儿孙们还亲热她。但是没有人来接她回老家。
“奶奶,你想回老家不?要不我陪你回去住几天?”
“我哪儿都不去了。人老了,没用了,就是个厌物,我何必去四处招人嫌弃。”
“大姑妈好几年不来了,她真是记仇。我爸爸也是,没事也不说回老家看看大爸和大姑妈。”
“我还没死呢,他们都不来看我,你爸爸凭什么去看他们?你以为你姑妈是记仇所以才不来?根本就不是,是来了没有油水捞了。自从你爸爸不当厂长以后,没什么人送礼了,她来了不能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拿东西了,那时候她就来得稀疏了,她现在就是拿记仇当借口。你大爸一向畏惧你爷爷,打你爷爷过了世,他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多亏有你。不是你,你爸爸也不会管我,我晓得会落个什么结局?兴许早死了吧。”
“奶奶你为什么这样说?爸爸对你还是挺孝顺的。”
“他孝顺?他孝不孝顺还不是看堂客脸色说话。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还不了解?早先,锦珍她妈脸上光哂,他脸上就光哂,言语也温和好听。要是锦珍她妈板着脸不开心了,他回头就拿我撒气,对我横眉?眼地恶语相加。从他和锦绣她妈结了婚,到他们离婚,十几年哪,我没有跨过他的门槛。更别说喝他一口水,吃他一口饭。他呢?年年过年回去的时候,屁股把板凳没坐热就喊走。平常就直接不回去。”
“为什么?”
“为什么?夏兰英不回去他就不回去。早先乌河镇没有班车,干部们也没有小车坐。从城里回去要走三、四十里路,现在听起来好像不容易,从前,走那么三四十里路还叫个事?解放前当脚夫的,还有大集体时候出外工,肩挑背扛的走一百多里不是常事?他回去一趟还要人帮忙抱娃子接送,受累的不是你二姑妈就是你新国哥。后来陆集通了客车,他们可以坐公共汽车到陆集,然后再走十几里路回来。夏兰英嫌乡下脏,从来不肯在老屋里过夜,说是怕床上有跳蚤或虱子。坐个板凳还要你爸爸拿干净袱子抹了又抹,不然就不坐。吃饭先让你爸爸拿刚烧开的水把他们一家四口的筷子都烫一遍,不然就不接筷子。拿起筷子也不管桌子上都有谁,先给她娘儿仨把菜夹到碗里,要是人家先动过筷子的菜,不管是好是孬都不会要了,除非你专为她重做那道菜。端起碗来嘴是不会碰碗沿的,都是拿筷子挑米粒,即便是吃稀饭也是挑着吃。搞得好像她是从北京上海来的,不是在乡下生乡下长的。我们这些人都不讲卫生,都有传染病样的。城里人我也见过,就是省城来的知识青年也没有她那么矫情。就这样你爸爸从来不说她半点不是,知道她这毛病后,只要她不动筷子,一大家子人都不敢动筷子夹菜。锦霞和锦绣也跟屋里有刺样的待不住,走进走出地撇着嘴哭,喊要走,怎么都不听哄劝。那年我生气了,说你看你盘着一家人走这么远的路回来一趟容易吗?回来了你就安心安意的多住几天,总是跟点火似地一顿饭都吃不安稳就要往回赶,板凳都捂不热乎你回来罚路债吗?后来他就真的不回去了,直到离婚后才接我来。”
“他那么多年不回去他就不管你了吗?”
“那时候我还能动,你大姑妈也好、你大妈也好,都要人帮忙,我不愁吃喝,用不着他管。”
“那他就心安理得的不管你了?”
“不心安理得他还能怎样?他的工资都是夏兰英领的,说怕你爸爸胡来,零花钱都是几毛一块的给的,你爸爸兜里钱最多的时候也没超过十块,他拿什么管我?新国结婚管他借钱,他是找财务上支的,然后从他工资里扣的。倒是我还攒几个鸡蛋、弄几块腊肉让新国给他送来。他们离婚后夏兰英还领了他一年工资,直到他打算跟你妈妈结婚才没让她领了。那时候有我在,她多少得留下些给我做生活开销,可能就为这点钱她心里不服气,不止一次让你爸爸把我送回老家去。你爸爸对她死了心,也就没听她的。你妈妈比夏兰英是好很多,但是,她要不是顾忌你她肯留下我?她宁愿出钱也不愿意看到我成天在她眼前晃吧?如此一来,你爸爸肯为我得罪你妈妈?”
“奶奶,你的媳妇当中谁个最孝顺?”
“自己亲生的姑娘还不孝顺咧,我还有什么资格说媳妇孝不孝顺?只能说她们几个当中,锦霞她妈最过分。”
“就是说她们都不孝顺?”
“锦珍她妈也不是不孝顺,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她能干,也勤快,还给我做过几双鞋子。她对建国和筝奇都好,就是不喜欢你大姑妈,为此我也就不大喜欢她了。后来你爸爸不争气,我替他打了掩护,她气急了,把一双为我做的新鞋当着我的面拿刀剁成了几节,还点火烧了。我也气得要死,哪有烧活人穿的东西的?这不是咒我死吗?我就把她祖宗八辈子翻出来骂了一个遍。她不会骂人,关着门呜呜地哭。现在想起来我都想给自己扇两嘴巴,本来都是我们的错,还那样欺负她。打那以后她对我就没有过好脸色,我对她更是没有好言语。你妈妈也没什么,现在多么孝顺的媳妇有几个?比上不如比下有余,她比锦霞她妈不晓得好了多少倍。人都是些不识好歹的东西。倘若不是锦霞她妈那样,我兴许一辈子想不起锦珍她妈的好来,也觉不出你妈的好来。和她们比起来,你二妈最晓得哄我高兴,可她毕竟不是天长日久在一口锅里吃饭,只是一年来看我几回,不然,谁个晓得又是个什么样子?说来说去还数你大妈最老实听话。你大妈这一辈子真是不容易,筝奇出嫁后三天两头无缘无故的挨打,走了短路,我越发感受到你大妈的不易。现在她年纪一大把了,也是儿孙满堂的人,却还要自劳自食。”
“你想大妈吗?要不明天我陪你去看看她?”
“不耽误你学习?”
“半天的工夫不碍事。”
爱爱和奶奶在公园门口下了车,近中午了,饮食街的客流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大妈的小店里还有两个人在吃饭。她面前的油锅里,绿豆掺和和豆饼饺子咝咝地冒出它们特有的香气。那个老头也在,他在清洗大塑料盆里客人用过的碗筷。大妈盆里的面浆已经炸完了,她聚精会神地把盆底最后的那点面浆刮到一起,小心翼翼地倒在铁制的模具勺子里。她把模具在锅沿上轻轻地敲了几下,模具里的面浆经过震动平实了。她小心地搁到油锅里,模具上即刻咕嘟咕嘟冒起了油泡泡。可能她眼睛的余光察觉有人在摊位前停留,头眼还没抬起就习惯地招呼道:“吃饭吗?屋里坐。”
老头听到招呼声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来,“老人家,先进来扇扇风扇歇歇脚。”
“大妈。”爱爱叫。
“妈?妈,您家怎么来了?快屋里坐。我的小姑娘,你给奶奶做伴来的?老石,这是我妈。”大妈今天没有喊那个人为老头子。她喜出望外的样子,接着脸红了,尴尬得不知所措。
“莫管我,快看着锅里,小心煳了。”奶奶也很高兴。
“啊,我认出来了,岳妈妈,您家还记得我不?”老头的脸也通红,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和人家的媳妇偷偷地过日子,这种不自在是任何一个稍有良知的人都应该有的表现吧。爱爱心里这么想。
“妈,您家吃点什么,我给您家拿。姑娘,你呢?想吃什么?”大妈连忙关了炉火,端开油锅,看样子打算专心专意来跟奶奶说话。
“哎呀,人老了,记性不好了,你看我这眼睛也瞎了。”奶奶举手按住前额的头皮,往上擀了仰视老头。“我看着您面熟咧,就是一下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是我,石槐贵,先前在乌河镇上住过队的,跟月箫很熟的。您家不记得了?”
“哦,石同志?您家怎么在这里?你和佑珍怎么这么-----”奶奶认出老头了,不解地问。
“啊,那年带着孙子来逛公园,闻到这乌河镇的特产冒出来的香气,就在这里吃饭。看见佑珍觉得面熟,一说话才知道是月箫的嫂子。我跟她打听月箫和月竹的近况,就熟悉了。我成天吃饱了没事,看佑珍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过来给她帮帮忙。”
“那怎么安得上?您家真是个好人,感谢您家给我的佑珍帮忙。”
“我反正没事,闲着也是无聊。”老头子脸更红了。
“退休了?”
“早退了,月箫都退了,我比他大不少咧。”
“月箫也退了吗?也是,你看我老糊涂了。月箫还没有正式退下来,只是内退,不用上班。您家在这近处住?”
“不远。”
“哦。老伴还好吧?”
“哎呀,都丢下我好些年了。”
“这样呀,娃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吧?”
“嗯,他们早成家。都不年轻了,大重孙子都上幼儿园了。”
“是吗?看您家这福气多好哇!那您家跟着哪个过?还是轮转着过?”
“我现在身体还没什么大毛病,自己单过。在您家面前不该说的,年纪大了,跟着娃子们过不方便,吃不到一起,说不到一起,齁齁咳咳的不说他们厌弃,我自己也不愿意受那个拘束。”
“是啊。都是一个样,能动的时候就不愿意麻烦小辈们,老的小的都自由。怎么说自己过还是有些孤单,没再找个老伴?”
“没有,都这样了,人家谁个肯多个负担?月竹还好吧?听说好多年没回来了。”老头略带羞愧的低着头,末了斜眼偷窥奶奶的表情。
“感谢您家关心,她还好,今年在家过的年。”
“是吗?”老头吃了一惊,然后若有所失的样子。“好多年不见了,现在在街上碰见或许都认不得了。”
“妈,您家坐下来吃点东西吧。”大妈搀着奶奶的胳膊,想让奶奶坐下来。
“我不坐了,就是来看你过得好不好。看见了,我就回去了。”
“妈,我过年回去了,可是------”
“你不用说了,我没怨你,也不是来责怪你的。你呀,好好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行。娇娇,我们走。”奶奶不像来时那么好心情了,脸上明显露出不悦。
“妈,您家看看,大老远来了歇歇脚坐会子再走不行?姑娘,把这些掺和(杂粮面炸的食品)和饺子带回去吃。”大妈慌慌忙忙装了一大方便袋的吃食赶出来。
“不用大妈,您留着卖钱吧。”
“带着,这能值几钱?我小姑娘听话,拿回去给你爸爸妈妈尝尝。你奶奶和你爸爸都喜欢吃绿豆皮子和掺和。”
“谢谢大妈。”爱爱看见大妈祈求的眼神怪不忍的,只好接过方便袋。
“姑娘,人多车多的,把奶奶招呼好。妈,您家慢点,我就不送了。”
“我晓得的,忙你的去吧。”
奶□□也没回地拉着爱爱走了,爱爱回头时看见大妈在拿手背擦眼睛。
“奶奶,这玩意儿真香。”爱爱把方便袋凑到鼻子跟前闻一闻。
“嗯,你爸爸喜欢吃。老家的人都喜欢吃。”
“奶奶,您不高兴?您不是说大妈找个新老伴也好,还能过几天舒心日子吗?”
“她找老伴我不怪她,可是她找哪个不好?偏偏要找姓石的?”
“奶奶认识那个石同志?”
“嗯。”
“奶奶不喜欢石同志吗?还是不喜欢工作组的干部?因为他们人品不好所以你担心大妈吃亏?我看那个石同志还蛮顺眼的,不像是坏人,奶奶你不用担心。”
“我的苕娇娇哟,坏人都把坏字写在脸上?他倒是算不上很坏,我是气你大妈。你知道这个石同志是哪个?就是帮你爸爸调到城里工作的那个人。天底下男人有多少?你大妈非要找跟你二姑妈有瓜葛的人?这不是存心打你二姑妈的脸,给你二姑妈添堵吗?这且不说,还有石同志跟她打听你二姑妈的事,她一个字都不跟我们提,还借你二姑妈跟人家套近乎,哄了人家跟她过上日子了。你二姑妈回来了她又不是不晓得,她也不和姓石的说,不是有意瞒着人家?要是你二姑妈跟了这个石同志,不就不用跟着吴真勤吃苦受累、颠沛流离了?”
“奶奶,您看您还是偏心眼,您怎么晓得我二姑妈还愿不愿意跟那个老头?说不定她从来就没喜欢过那个老头。再说二姑妈跟着吴真勤走了多少年了?她和那个老头怎么可能再续前缘?”
中午没烧饭,奶奶拌了两根黄瓜,吃大妈给的掺和和豆皮饺子,喝凉粥就咸菜。
“啊,真好吃,这才和我们乌河镇人做的味道差不多,好多年没吃到这么地道的绿豆皮卷的饺子了。”爸爸吃得很开心。
“还真的蛮好吃的。”妈妈附和。
“宝贝,在哪里买的?说不定是我们乌河镇老乡卖的,明天我们再去买点。”
“就你们乌河镇的人做的好吗?人家这个人说话的口音可不跟乌河镇人一样。他是推小推车吆喝着卖的,从小区门口路过,刚好我们碰到了,就买了一点。就只有我们买了点哟,旁人看都不肯看一眼,谁个知道明天他还来不来?”
“这里人做的原料不纯,杂粮比例不到位,所以味道不好,也就没有人知道这种东西其实可以很好吃的,所以也就没人看没人买。”
妈妈去厨房盛粥,爱爱把嘴凑到爸爸耳根边上小声说:“大妈给的,她说你喜欢吃。”
爸爸猛地闭上嘴巴,接着吐出了没来得及咽下去残渣,搁下碗走了。
“怎么了,刚才还说好吃,怎么一下又不吃了?”妈妈回到桌边。
“啊,怪不得人家都不要,跑贩子的东西就是不能吃,不干净,牙碜。”
“我吃着怎么就不牙碜?嘁,毛病,你不吃我吃。”
寒假终于到了,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天假期,学校还是留下学生们补了一个星期的课,爱爱最担心事就成了现实。爱爱补完课放假后,锦珍姐姐来过,因为要办年货顺道来坐了一会儿。爱爱听帅帅说他刚放假俊就回来了,还留下来给他补了三天的课。三天哪,她硬是没能见到他。正月初七就要正式开课了,等他上学去再路过的时候,她应该又是坐在教室里。看来想再见到他又得等一年,一年后肯定还是现在这种状况。高三学习更紧张,见面的机会还是等于零。再往后,他就实习上班了,有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想到这里她心情糟糕透了。补课,就这么几天假期还要补什么课?这些没有天良家伙。她把教科书和学习资料散了一地,死劲地踩,然后坐在那堆书本上嚎啕大哭。
“完了,一到假期就老毛病犯了。”爸爸妈妈也崩溃。
爱爱哭过了,把书和资料又收了起来,她知道她不能扔了这些东西,她得好好学,不然就不能和俊一样上名牌大学。名牌大学有的是漂亮的女生,俊的眼睛怎么能容得下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她开始拼命地做题,可是精神老是不能集中。古逸宁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小小年纪怎么可以满脑子思念一个男人?难道你真的是下流种子?她害怕自己以后真的会跟古家的那些人一样,是一个下贱的人,会做出下贱的事,会遭人耻笑和唾弃。她整天心烦意乱、焦躁不安,吃不下,睡不着,下巴看着看着变尖了,眼睛也眍落进去,脸色惨白地吓人。妈妈带她去医院,医生说没什么毛病,就是营养不良要进补,开了一大堆的补药,嘱咐要适当运动。爱爱知道自己就是饭吃的太少的缘故,可是她不觉得饿,吃什么东西都如同嚼蜡,怎么咽得下。自己不会象梁山伯那样死去吧?我可不想死,我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好好的生活,还想跟俊好好地谈一场恋爱,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她乖乖地把妈妈递到嘴边的一大把药丸药片喝进去。可是没用,就是不想吃东西。她这次犯病和以往不同,她不和爸爸妈妈生气,积极配合治疗,这也更让爸爸妈妈担心。
“姑娘,陪妈妈去给家爷家家拜年去好吗?”
“我不想去,你和爸爸去吧。”
“那我们也不去了。姑娘,你想吃什么跟妈妈说,妈妈亲自给你做。”
“我想我姐姐。”
“你姐姐初六上班报到,初五下午应该就回来了。”
锦珍姐姐总是开年上班后才到爱爱家给爸爸妈妈拜年,初一她是要回丁家的,初二她会去袁家。初三初四,她要在家等待娘屋里的同辈或小辈的人去回拜。爱爱想今天是初二,锦珍姐姐这会子很可能就在俊的家里。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就哗哗的流了下来。
“等锦珍回来她又该上学了。一年到头没有个去处,她怎么不闷得慌?初二你们不去给家爷拜年象什么话?你烧得再好吃她还不是不吃,还不如你送她坐车去锦珍那里,然后你们也好到你妈那里去。”奶奶说。
“她病怏怏的没有人陪怎么去?”妈妈嫌奶奶爱多管闲事,对她从没有好声相。
“我陪我们宝贝去,我这亲家还没有去过门呢。”
“你快打住,要去也是我自己去,我姐姐才不要你去。不然姓袁的人们晓得了又不高兴。”
爱爱圈宿在沙发上懒懒地说。
“他们凭什么不高兴?我姑娘愿意认我他们管不着。”
“你算了吧,锦珍什么时候请你去老家过?再说了,大过年的,你屋里还有老天牌在,他们做小辈的没有先来,你跑去给他们拜年,你不怕折煞他们?姑娘你想去?”
“嗯。”
“那你梳洗一下,我送你去搭车。”
爱爱浑身无力,还是认真地挑选了衣服围巾和鞋帽。她侧耳听妈妈讲电话的声音。
“锦珍你不晓得我和你爸急死了,她说想你,兴许到你那里心情好了,能吃点东西进去呢?……啊?……你在到乌河镇的分叉口岔那里等她?……好,就坐这趟加班车?你一定早点去接呀,那里的路她不熟悉,她又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我怕等多时了她身体受不了。要不让你爸爸送她吧?……不要你爸送她?……也行。……交给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只跟你亲我也没办法。……嗯,好好。”
“好了吗姑娘?我们坐出租车去车站。”
爱爱穿上米白色的中长羽绒服,浅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棉鞋,玫红的绒线长围巾,淡蓝的绒线手套。她往黑色双肩包里装了一些她喜欢的零食。妈妈提了两瓶酒、一提盒装奶茶、一个饼干薯片类的大礼包。
“你给她拿那么多东西她拎得动吗?”爸爸一脸担心。
“哪里用得着她拎?下车他们就接着了。大过年的哪能空着手到人家屋里去?人家屋里三辈人世咧。”
爱爱从来没有晕车的现象,可能肚子太空了,坐在出租车上就觉得反胃不舒服,她不敢吱声,生怕妈妈知道了不让她去了,便装作没事的样子上了去老家的客车。客车还没有出城,她开始头昏脑胀,等拐到乡村公路上时,车速开始像乌龟似的慢下来,石子路坑坑洼洼,车就在上面剧烈地扭动颠簸。爱爱的胃里便翻江倒海般的难以忍受。她真想下车回去,一想到可能碰见俊,她便强忍住了。
“姑娘,你的脸煞白,晕车吗?”售票的大婶关心地问。
她无力的点点头。
“晕车就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吧。你放心,保证没不了。”售票的大婶把爱爱手里的东西拿过去,然后把车窗玻璃拉个小缝,让她透透气。冷风从小缝里飒进来,钻进她的鼻腔、脖子,她一阵恶心,扒开车窗伸出头去,霎时间胃里的东西从嘴里、鼻子里喷涌而出,哇啦哇啦不能自制。因为胃里无食,吐的全是黄色的酸水。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反反复复吐了四五次,吐到再也吐不出东西还干呕。每到有人下车她的时候,客车停、起让她格外难受。她没有晕车的经历,哪知道是这般要命的难受,她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车又停下来了,没有人叫停车怎么也停车呢?爱爱觉得胃似乎也要跳出来抗议似地涌到了嗓子眼,她干呕。
“师傅,我们接人,我小姨在车上。”
爱爱听到壮壮的声音,终于可以下车了,她无力地睁开眼站起来。
“是接你的吗小姑娘?”售票的大婶问。
爱爱点点头。
“小伙子过来,这几包东西你提着。”
“哎。谢谢您。”这小子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客气有礼貌。“小姨快点,你怎么了?”
“你小姨晕车,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了,你扶她一把。”
“我晓得的。谢谢您。”
爱爱一步一晃走到车门口,踉跄两步站到地上,身体一歪被一只大手拽住胳膊拉回来扶正了。
“小姨你慢点。”帅帅就在面前紧张地看着她,双手抱着酒、奶茶和大礼包。
刚才不是帅帅扶的自己?她的心怦然一跳,难道是俊?接着心狂跳起来。她扭过昏昏沉沉胀疼难受的头看扶她的人,只看得见深蓝色羽绒服里青灰色毛衣的高领子。她慢慢扬起头,真的是俊。瞬间,爱爱的眼泪喷涌而出、泪雨滂沱。
“难受得很是吗?看眼流把衣服弄脏了。”俊温柔而亲切的声音传到爱爱的耳边,他爱怜地看着她,为了不让她的泪水流到米白的羽绒服上,他把她脖子上的绒线围巾塞到她的腮下挡住泪流。“站得住不?要不靠在摩托车上歇歇。真是好哭佬哟,屋长的人了,晕一下车还值得打香油?”
他根本不知道她的眼泪为谁流的呢。爱爱心里觉得委屈,泪水越发止不住了。她泪眼模糊地瞟了一眼俊,这家伙清瘦的面颊似乎比从前略微宽了些,皮肤也比先前白细了些。到底是大学生了,在省城里呆过的,样子比从前更显文气了,着装也新潮了些。他看爱爱看他,立刻把一脸心疼的样子收起来了,换上了幸灾乐祸的笑。爱爱不喜欢他这幸灾乐祸的样子,白了他一眼问帅帅,“你妈呢?”
“在俊哥屋里吃中饭。他们吃完饭就回去。我家爷和舅舅也在,他们不知道你来了,我妈说大过年的不想惹我家爷不开心,她让我偷偷地来接你,我就叫俊哥骑摩托送我来了。小姨你很难受是吗?”
“嗯。”
“我和俊哥也不好过,我妈生怕错过时间了,老早就赶我来这里等着。我们已经在这里喝了半个小时的冷风了,人都快冻僵了。”
“帅,跟你小姨站近点,当心她站不住栽跟头。我过去一下。”俊说完往路边的经销店里去了。他出来时,手里提了一袋吃的东西。他把袋子挂着摩托车的把手上,拿出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子递给爱爱。
“我不喝。”爱爱不悦的口气说。
“哪个叫你喝了,漱漱口。吐得一塌糊涂了,嘴巴里残汤剩饭的渣滓还要留着仔细回味吗?”俊笑。
“你才要回味。”爱爱接过水漱了口,又喝了两口水。
“胃里的东西吐完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进去再把它撑起来?要不然承受不起你这颗大脑壳了。”
“你才大脑壳。”爱爱的肚子确实饿得难受了,她挑了一个小面包,手颤抖得撕不开包装。
“你看你哟,一个面包都喂不到嘴里去了还在犟嘴。人没见长,都长了脾气。”俊把包装袋撕开递给她。
“帅,你不吃?我的肚子也饿了。”俊拆开一小袋饼干。
“你们吃吧,我不饿。”
“我知道你是嫌这些东西不好,那里面卖的只有这些。”
“帅,你吃个小面包吧,不是多么难吃。”
帅帅把东西搁到地上,接过爱爱递过来的面包。
“饭菜都端上桌子了捞不着吃,还要撒谎说肚子不饿。帅我们都是为了你小姨饿的肚子,说她一句大脑壳她还不愿意。那我们往后只好说她是小脑壳啰。”
“俊哥你找打。”
“你才是小脑壳咧。”爱爱知道小脑壳是乌河镇人对轻浮不稳重的人的别称。她在俊的身上狠狠地捶了几拳。俊也不躲闪,笑眯眯地看着气呼呼的她。
“你看你那眼睛一翻真成了白眼狼了。刚才一副有气无力、要死不得断气的样子,这会子肚子里稍微有了丁点东西了,就开始行凶打人了。”
“我就是白眼狼,我打你个东郭先生。”
爱爱的拳头又举了起来,但是没能落下去,手腕被俊牢牢地抓住了。
“好哭佬,人也打了,气也撒了,再不许哭了听见没?”
“就要哭。”爱爱说着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赶紧把眼泪擦干了,小心风一吹都皴了,皴了就和老婆子们的脸皮一样皱皱巴巴的了,回去一照镜子,又要哭几天。”俊从饼干面包里摸出一袋小包装的纸巾拆开来递给爱爱。爱爱不接。“你说你呀,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事,你说你这小脑壳里都装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俊的大手按着爱爱的头顶轻轻地摇晃两下。“说来听听,为什么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是上学压力大?还是老师同学欺负你?你爸爸妈妈不至于虐待你吧?你看你把自己折磨得眼睛都眍进去了,病病怏怏的跟个林黛玉似地。”
爱爱自顾自的往嘴里塞吃的,眼泪刷刷不停地流。俊抿嘴一笑,低头小声问:“你不会也学人家谈恋爱了吧?”
“你才谈恋爱。”爱爱把手里饼干砸到俊脸上,俊拿手接着喂到了嘴里。
“你坏蛋,这种话你都能说出口。”爱爱拿手抹了眼泪,当胸给了俊结结实实的一拳头。
“俊哥你真是找打。”帅帅拿眼睛斜俊。
“啊,这会子力气比刚才大多了,看来这些垃圾食品也起到了救命的作用。好些了吧?好些了我就送你和帅回去,不然等会子你们四个人也是不好坐。风大,把棉袄帽子戴上,拿围巾把帽子系紧。”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不系紧风一吹帽子还戴得住?把背上的包放下来拿胳膊挎着。”
“为什么?”
“你哪里的那么多为什么?你背着包帅帅怎么坐?怎么读了一年高中越来越笨了?”
“就笨了。我不坐中间。”
“小姨你坐中间吧。”
“为什么?”
“你站还站不稳,乡下的石头路坑坑洼洼的不必城里的水泥路,颠颠簸簸的你坐在后头掉下来了怎么办?”
爱爱知道坐在后头危险系数很高的。反正冬天衣服穿的多,不像夏天单衣薄衫的。爱爱拿围巾把帽子包起来系好,帅帅扶着她坐上去。
“小姨,我没有戴手套,提东西僵手,把你的手套给我戴,你把手捅到俊哥袄子荷包里,行不?”
“不行。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不戴手套?”
“我哪知道要提东西?我来的时候就是把手捅在他荷包里来的。”
“帅,你把东西拿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挂在把上。”
“不能挂。你看这包装提手,一颠一簸一腾一落的不断了?”
“叫你小姨自己提。”
“还是我提吧,得搁在腿上才好,这些东西刚才搁在地上了的,怕弄脏了她的白衣服。”
爱爱觉得自己怪过分的,把手套摘下来递给帅帅,把手插到自己上衣兜里。但是她的衣袋不是斜插口的,且衣袋口较高,手插进去胳膊就架起来了。
“算了吧小姨,你那样又别扭又不安全,我没事的,一霎霎就到了。”
“戴上吧,要不你把东西给我?”
“那我还是戴手套吧。”
“呀,这会子知道发扬风格了?”
爱爱在俊的后背上捶了一拳,小心翼翼地把双手插到俊的棉袄兜里。这家伙的兜兜里真暖和,她似乎能感觉到他毛衣凹凸的花纹,但是她不敢触碰那些花纹,因为那些花纹肯定是紧紧的贴着他的身体。本来都以为今年见不到他了,没想到居然可以这么近距离的靠在一起。她真想搂紧他,但是她不敢。除了羞臊,还害怕他瞧不起她,嫌她不知羞耻不要脸。
摩托车在坑洼不平的石头路上颠簸,时而腾起跌落,由不得人羞臊的把三个人紧紧地挤到一块。迎面而来的冷风呼呼地,脸刀割似地疼。帅帅一手搂着隔在腿上东西,一手抓着爱爱的棉衣,头和身体紧贴在爱爱的后背上躲风。
“你冷吗?”爱爱凑到俊的耳边问。
“管好你自己。”俊侧头说。
嘁,白眼狼。爱爱也缩头把脸贴在俊的后背上。也就是将近十分钟的样子,他们在帅帅家旁边停下。
“我空手,不好进屋,你们两个进去吧。”俊下车蹀蹀冻僵的脚。
“进去烤会子火再走吧俊哥?”
“瞎说,大过年的哪好意思空手见你爹爹婆婆?你快带你小姨进去,外头风大。”
“哎。走吧小姨。”
“嗯。”爱爱不舍地看俊,问:“你还来吗?”
“还来做什么?找你打呀?”俊笑。“我也有舅妈幺姨,我也得给他们拜年去。进去吧,多吃点饭、开心一些,莫把自己搞得跟个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一样。”
爱爱眼睛里眼泪花花又开始打转转,她从双肩包里掏出两块巧克力和一小包开心果塞到俊的上衣袋里,转身进屋。
“哟,是什么风把幺姨这么稀客的人吹来了。”帅帅奶奶亲热地拉着爱爱到火盆前坐下。
“婆婆,我和我小姨还没吃饭,我们饿死了,你赶紧弄点好吃的给我们吃。”
“上午你姑妈他们一家来了,吃完饭刚走了,剩下的饭还热着咧。你爸你妈吃了没?”
“他们还能不吃?你弄简单点,好吃点。小姨我们就在火盆里炖白菜吃行不?”
“嗯。”
家里的排骨汤是现成的,帅帅奶奶在排骨汤里加了肉丸、粉条、豆腐、白菜,开锅后搁在火盆里拿三架子楞上。又在两个人的饭碗里各放了一只卤的腊鸡腿,另切了一盘可以冷食的肉菜来。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爱爱原本不大吃肉食,可能是家养的土鸡腿不肥腻。也可能是妈妈买的那些开胃的药开始起作用了,还可能是见过俊以后心情好多了。总之是胃口大开,一个鸡腿啃得干干净净,还吃了一碗饭。等锦珍姐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有力气蹦起来扒到姐姐背上了。
“念,我说他家爷家家是紧张过度,见不得风吹草动,你不信,还着急得饭都吃不安,你看小妹这不是好好的吗?”
“哪里好好的?没看见人瘦得风都能吹跑了吗?”锦珍姐姐拉过爱爱,摸着她的下巴问:“才几天没看见,你看这下巴尖得都能当锥子用了。小妹你怎么回事?我听见妈在电话里哭我吓死了,我准备叫你大哥陪我去接你,你大哥一个劲地说没事,我才答应你自己来。”
“没什么啦,就是烦闷得慌。”爱爱听了锦珍姐姐关切的话心里又难过起来,眼泪又哗哗的淌开了。
“妈你真是讨厌,我小姨哭了半天,好不容易好了你又惹她哭。”
“好了好了,是我讨厌。小妹不哭了,看帅都训我了。肚子饿了吗?我烧饭给你吃去。”
“吃过了,吃了好多,吃得好饱。晚饭都不用吃了。”
“那我们捂被窝看电视去?还是烤火打麻将?屋里没有扑克牌。”
“帅,你说呢?要不我们打麻将吧?”
“行,小姨我们和我爹爹婆婆打行不?我爸我妈打得又精又快,我们赢不了他们。”
“嗯。”
“行,你们来,免得你爹爹婆婆没事干打瞌睡。小妹你要是真没事,我就跟你大哥去给他舅舅舅妈拜年去,行不?”
“你们去吧。”
“来,你和帅一人二十块钱,你们争取把帅他爹爹婆婆的钱都赢过来。输完了你们就看电视。余明丕,提上东西走人。”
帅的爹爹婆婆会打麻将,但是脑筋转的慢,所以出牌慢。帅帅和爱爱脑筋灵活,但是实战经验少,考虑来考虑去出牌也慢,四个人互不嫌弃,玩得很开心。帅帅赢了一大把钱,爱爱不大好意思赢两个老人的钱,便都输给了帅帅。锦珍姐姐他们在亲戚家吃了晚饭才回来。他们接着打了几圈,帅帅奶奶煮了稀饭,煎了一盘绿豆饼。爱爱又吃了不少。
“姐姐你们家的绿豆饼比大妈的绿豆饼卷的饺子还要好吃。上次大妈给了一些让我拿回去,爸爸喜欢吃的不得了,我偷偷地跟他说是大妈给的,他把吃到嘴里的都吐出来了,还跟妈妈撒谎说牙碜。”爱爱小声跟锦珍姐姐说。
“他就是假气,撇得那么清做什么?吃人家一点东西能怎么了?你大妈也怪可怜的,今天我听我嫂子他们说,她年年过年回来都给老头子买烟酒、衣服什么的,还给钱。老头子总是破口大骂,还动手打。去年三十,百华一个人陪她回来的,她那两个儿子都没回来。吃了中午饭,百华看他们没吵架,就先回去了,哪晓得晚上睡到半夜,老头子下狠手差一点把她掐死了。隔壁的老头子打麻将散场回家从他门前过,听见你大妈喊救命,连忙叫了你大姑妈来,把门撞开拉开他,说你大妈只剩一口气了,被掐得口里的白沫子流了一脸,差点就出人命了。好险哟!死老头子简直是丧心病狂。你大妈缓过气来就跑了,躲到新国那里去了。老家伙还提着砍刀到百钊屋里去搜了,没搜着。他不嫌远,黑灯瞎火的又摸到新国那里骂。军强恼火,拿了根棒子冲出来,说大过年的你都不让人清净,你想找死吗?他看新国两口子不露面,怕军强真下手,才骂骂咧咧回家了。天一亮他又拿着刀子守在客车旁边骂,说他明明是儿孙满堂,被你大妈害的成了孤家寡人,他不弄死她就不是人。哎,他也不嫌丢人,乌河镇上的人满处讲。今天锦蓉和锦云回去给老家伙拜年,才拖住他,你大妈才溜上车走了。”
“真是丢人现眼。”
“不是什么?昨天屋里的客多不?”
“百华哥他们弟兄三个都去了,少义哥和少才哥也去了。少才哥的老婆比我才大几岁,小孩儿一样的。她儿子好可爱哟,胖嘟嘟的,就是不大睁眼。”
“还不到两个月吧?当然不大睁眼睛。哪个烧的饭?爸爸还是锦云?”
“古锦云才不肯下厨房,他两口子跟妈妈打麻将,爸爸做的饭,其实主要是少才哥哥做的,他打了个下手。”
“少才还可以嘛。妈是不是烦死了?有老天牌在,人家不去也不好。古锦云还真不是东西,假模假式装什么阔少奶奶?她在邵贝仕屋里什么不做?旁人看见她在屋里烧饭、洗衣服、喂猪,还下田干些轻省活,跑到你们屋里却只想吃现成的了。”
“她有那么勤快?”
“鬼晓得她打的是什么算盘?懒汉了半辈子突然发勤快了。人家都说她那大儿子越来越不成器了,初中一毕业锦云就把他弄都城里打零工。他在城里不学好,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从来不着家,一回来准是为了跟他爸爸要钱,邵贝仕气死了。好在那个小的还行,也不上学了,田里的农活家务活样样都干,也不四处乱跑乱花钱。”
“都是古锦云害的。”
第二天锦珍姐姐家里来了不少客人,是帅帅婆婆娘家的侄儿们。爱爱拉着帅帅躲到楼上捂在被窝里看电视,正是无聊,俊推门进来了。爱爱看见俊眼睛一亮,赶紧抿住想笑的嘴,把眼睛移回电视屏幕上。
“俊哥俊哥,快来捂被窝。”帅帅从被窝里蹦起来。
“咦,好哭佬今天气色好多了嘛。”俊笑眯眯的,双手使劲地搓冻得通红的脸。
“你骑摩托车来的?不是说不来吗?”她瞥了他一眼装淡定。
“来看好哭佬还在打香油不?现在香油值钱得很咧,来接点香油卖两个钱花花。”
“你才打香油咧。”爱爱从被窝里蹦起来,拿过枕头朝俊砸过去。
“俊哥你讨打,小心我妈上来削你。”
“吔,力气不小了嘛。”俊接过枕头扔回床上,把身后的挎包拉到面前,拿出一袋东西抛给帅帅。“喏,我走亲戚人家给我一包接货,专门拿过来看你们两个吃不吃。为了不挨削我回家了。”
“俊哥你都来了还走什么走呀?”帅帅接过方便袋跑下来拉住俊。“这是什么?炒红薯钉子。我们家多的是,我不吃,小姨你吃吗?”他把方便袋抛给爱爱。
“你,不许走。我没吃过这东西,好香,我尝尝。哇,又香又酥又脆又甜,帅这东西太好吃了。说,谁个送给你的?”爱爱站在床上低头看俊。
“审犯人吗?小白眼狼。站那么高做什么?一筒苕样的。”
“你才一筒苕。就要站高,这样才可以俯视你。”
“俯视我?下来我看看谁俯视谁。”俊不看她,在床沿上坐下来。
“就不下来,下来只能被你俯视,好不容易得个机会俯视你一下不行?”
“俊哥你上来捂到被窝里嘛。”
“不了,我衣裳不干净。”
“唉,这东西真好吃,你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吗?”爱爱在俊身后曲腿坐下来。
“你想自己做呀?你快省省吧,这是要搁乡下的大锅灶才能炒的,还要拿沙子和在一起炒的。”
“那么麻烦?。”
“你以为呢?做红薯钉把它晒干更麻烦。不过那些没有柴火灶能将就着做。”
“帅你吃一根,他说这是沙子炒的,比你奶奶做的油炸的好吃。”爱爱喂一根红薯钉给帅帅,又问俊:“你吃吗?”
“我觉得和我婆婆做的差不多。”帅帅不以为然。
俊接过爱爱递给他的红薯钉子喂进嘴里,“帅作业做完了没?”
“俊哥你真是,老好在人家最高兴的时候问人家最扫兴的事情。不过你提醒了我,我真的有几道题不会的,你等我下去把作业拿来。”
“别呀,你小姨不是在这里吗?等你想做的时候问她就行。”
“不行,我小姨看见作业头疼咧。”帅帅说完下楼去了。
“你看见作业就头疼?那你还想不想上大学?”俊侧了侧身。扭头看他背后的爱爱。
“我为什么要上大学?难死了。”
“不上大学那你以后做什么去?”
“当无业游民。”
“打你个无业游民。”俊扭身拿手套轻轻的在爱爱头上打了一下。
“你暑假没有回来吗?”爱爱摸摸被俊打过的头,心里甜丝丝的。
“没有。”
“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要回来?”
“你不想你爸爸妈妈?”
“想呀,心里想就行了,为什么非得回来?我又不是你,还要跟爸爸妈妈撒娇。”
“你才撒娇咧。你不回来在那里做什么?”
“玩呀。”
“哼,绐我。”爱爱白了俊一眼,接着又问:“勤工俭学吗?”
他笑,扭过头去,眼睛盯着电视机。“嗯,我打了两个月的工。”
“你爸爸妈妈不给你钱吗?”爱爱歪着头看他的脸。
“给,我挣点钱学点别的东西。”
“学什么?”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问你学什么呢?”
“你厉害什么?”俊笑,“也没学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挣钱居然是想学乱七八糟?”爱爱瞪圆了眼睛。“嘁,乱七八糟还用学?我不学就乱七八糟了。”
“看出来了。都不想读书了肯定是乱七八糟了。”
“你才乱七八糟。你今年暑假也不回来吗?”
“嗯。”
“你到底学什么东西了?”
“打破沙锅问到底吗?我看人家画画,觉得挺好玩,就报了名跟人学着好玩。”
“你能画给我看不?”
“不行。”
“为什么?”
“你苕吗?我总得有工具吧?拿手指头沾涎水在地上画吗?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俊呵呵地笑。
“恶心。”爱爱撇嘴。
“喏,就是这几题。”帅帅跑进来。
俊给帅帅讲题,爱爱捂在被窝里津津有味地吃红薯钉子看电视。
“少吃点,炒货太干容易上火,下去喝口水润润口,小心把天花板子{上颌}磨破了,吃不成东西败胃口。”俊趁帅帅写题的时候回头提醒爱爱。
“不喝,太好吃了,败了胃口我就光吃它。”
“没人跟你抢,吃不完的还是你的。吃多了肚子胀气难受,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俊,下去吃点饭吧?”锦珍姐姐上楼来了。
“我在我幺姨那里吃过了。”
“姐姐,他幺姨家的红薯钉子真好吃,你尝尝。”爱爱喂一根红薯钉给锦珍姐姐吃。
“嗯,沙子炒得就是好吃些。帅你婆婆年年搞红薯钉子喜欢掺糯米,掺了糯米就只能油炸,吃几根就腻人,不如这个香。你跟你婆婆说,今年冬里再搞的时候就搞这样的纯红薯的拿沙炒。俊你幺姨把红薯钉切这么细还这么直它怎么不断?”
“我也问了,幺姨说不是切的熟红薯,是生红薯切这么粗细的丝,然后在开水里焯一下,半生不熟的捞起来沥干水了晾上晒干。”
“我说没掺糯米切这么细怎么可能不断呢。唉,也是麻烦得很。你幺姨好心给你带回家的,你都给我们吃了回家怎么跟你妈交差?”
“看你说的,那么点点东西还要对证吗?我幺姨小气,是我觉得好吃跟她要的。她就给了那么点点。”
“你跟她要的呀?那你还给我们吃?”
“吃的东西,哪个吃不是吃?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要不等你回去的时候,把帅他婆婆搞的油炸红薯钉子带点回去?”
“行,留着回学校的时候带上点给同学吃,也算是土特产。自从太太不在了我们就吃不上这些东西了。我婆婆和我妈都怕麻烦,年年让他们搞点这样的东西她们都不弄,说没什么吃头。”
“这东西确实太费事,又不是什么高级东西,不过三不之一吃一点怪香的。你们街上也不大种这东西,买来弄不划算。”
“哪里用买?你们不是年年给他们送红薯?我舅和幺姨也给一些的,他们光嫌麻烦,把红薯都煮粥吃了。”
“我吃好了,这些你带回去吧。”爱爱把没吃完的红薯钉系紧口递给俊。
“你干什么?”俊笑。“吃好了留着明天吃,只是一次不能吃多,磨破天花板了败胃口,还容易胀气。”
“小妹,那些你留着吃,他自己能吃几根?什么样的不是吃?我给他多装点我们屋里的红薯钉子就行了。我们下去吃饭吧,小妹想吃点什么青菜,说了我给你炒去。”
“我也不知道想吃什么,吃多了这个肚子不饿。你想吃什么青菜?”爱爱侧头问俊。
“我不吃。”
“谁个要你吃了?只是问问做个参考。”
“我要吃就吃大肥肉。”
“讨厌。”
“这样好了,反正你们不饿,等亲戚们走了,我们随便搞点安安静静地吃,行不小妹?”
“嗯。”
“那我先下去陪客去了,你们自己玩。俊你冷就到床上捂被窝,或者去厢屋烤火。”
“我不冷,你忙去。”
帅帅趴在床上做作业,爱爱很舒服地靠在棉被上看电视,也看俊教帅帅做作业。帅帅不喜欢吃红薯钉子俊应该是知道吧?那么他的红薯钉是专门为她拿来的?他昨天说不来的,今天怎么又来了呢?是昨天撒谎骗她,还是他也喜欢她,所以专门过来送东西给她吃?爱爱心里一阵窃喜,可转念一想怎么可能?他跟她说话都懒得看她咧,真是自作多情。
帅帅的作业终于做完了,爱爱想起俊昨天说的话,问:“东郭先生,你好像不喜欢林黛玉是吗?为什么人人都喜欢林黛玉就你不喜欢?”
“你不知道林黛玉是不接地气的神仙草呀?”
“神仙草不好吗?书上不都是说她好的吗?”
“书上是书上。除了含着通灵宝玉出生的贾宝玉,现实生活中居家过日子的俗人谁喜欢她那样的?”
“怎么就不喜欢她?那你喜欢谁?薛宝钗?”
“不过是一个文学作品里的人物,我喜欢她有用吗?”
“要是现实中有那样的人呢?”
“那样完美的人和我这种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她完美?为什么?”
“她又没有什么坏心眼,还聪慧精明,能干务实,不管处在什么境况下,都努力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在脚踏实地的过日子的人的眼里,她那样的就是完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么日子?”
“嘁。是你在美化薛宝钗吧?她善良?她善良为什么还要和贾宝玉结婚?她是横刀夺爱、是第三者插足、是阴险家是小人。”
“跟谁结婚又不是她能决定的。要是让她自己选,她能看上那种不过日子不兴家的人?我又不是红学家,不过零零碎碎看了几点梗概,站在我一个一天也离不开五谷杂粮的俗人的立场,说我自己的看法,你气成这样做什么?怨不得三天两头郁闷了,这样一点毫无意义的小事你都较真,那还怎么开心得起来?”
“你才郁闷。”
“吃饭了。小妹怎么了?好像又不高兴了?”
“小姨跟俊哥吵架了。”
“俊。”
“幺幺你莫睖你的那个大眼睛,我吓不过。你听帅绐你,我跟她远无冤近无仇的吵得着吗?我回去了,免得惹了麻烦挨顿打划不来。”俊笑着拿过包挎到肩上要走。
“你敢?不吃饭哪里都别想去。”
“幺幺我真的不饿,肚子饱饱的吃了往哪装?”俊摸肚子。
“我管你往哪里装?大过年不饿也得端端碗。你既然打算来,在你幺姨屋里怎么不说少吃一口?你幺姨的饭格外好吃些?”
“幺幺我吃了你多少东西?我自己都过意不去了你还这么说我。跟幺姨哪有跟你这么随便?”
“那是,幺姨怎么能跟幺姑比?但是过年随便不得,多少吃一口,动动筷子意识一下。我又不拿你当客,还七碗八盘子的搞,就几盘冷菜,一个火锅,烫点青菜吃。小妹,起来我们走。我们今天罚俊吃一大碗饭,撑坏他,看他还敢惹我们生气不。”
“俊,陪我喝一杯。”余明丕等在饭桌边。
“姑爸你饶了我,我骑车来的。”
“一杯酒能醉到哪儿去?就算醉了又怎么样,大不了不回去了,晚上跟帅睡。”
“不行,我明天还有事,真的不能喝。”
“怎么?明天要走丈母娘?还是女朋友交待不让喝酒?”
“姑爸你又来了,哪里有什么女朋友?”俊脸红了。
“那还不趁着没有人管的时候赶紧喝?”余明丕拿过杯子要倒酒。
“姑爸,我真不喝。”俊捂住杯子口。
“那还是有女朋友管着了。你今天承认了我就不屈你喝酒了。”
“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承认?”
“俊你个笨蛋,承认了他还能让你交人来给他看吗?你姑爸就是看你怕丑故意逗你。”
“幺幺,这样的事情哪能瞎承认?你看那两个都盯着我看着咧,我不得给他们做个表率?”
爱爱和帅帅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俊。
“哪个让你做这样的表率?谈恋爱是正常现象。喝呢?还是认?”
“余明丕你个邪子,没人跟你一较高低了是不?非要拉着我们俊不放。俊你吃饭,莫理他。”
俊吃过饭走了,爱爱知道他不可能再来,再见面起码又得一年,但是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第二天一早她带着帅帅回了家,再有两天又要上学了,她该收回心思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这是其次,她还怕袁家和丁家的人这天要来拜年,让锦珍姐姐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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