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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齐年像往常下课后那样,约了苏屏在校园里散步。
走到教学楼附近,齐年的手机响了,有学生要找他请教一些问题。
过了十分钟,有两三个学生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来。
“齐老师,师母好!”是春芽剧社的几位编剧在跟进话剧排演时,发现一些新的问题,所以来请教齐年。
苏屏微笑地向齐老师的学生们点头示意,安静地等在一旁。
“师母,要不要您和齐老师一起去看看我们排练?”有位学生发现把苏屏晾在一边不太礼貌,便试探性地问了问。
她话音刚落,齐年便扭头看着苏屏问:“你是不是很久没来礼堂看过话剧了?本来想等正式演出,再给你一个惊喜的。”
苏屏回想起大学期间,笙大的春芽剧社可谓是一票难求。
“好啊。”她欣然答应,从前只觉得齐老师认真工作专注的样子真好看,当下居然发觉齐老师卖关子的本事更是厉害,实在太令人好奇了。
“屏屏,是这样的,校园艺术节快到了,笙大的每个社团都要出一个节目。而我现在是剧社的指导老师,所以要帮着看剧本。”快到礼堂门口了,齐年率先走上前去,为苏屏推开礼堂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记得吗?我们中文系一直有一个‘寻访笙城俊杰’的原创剧目编写传统。”
苏屏经齐年这一提醒,确实有些印象,在文思楼旁听陈教授讲课时,在学校广播站对校园艺术节宣传的时候,都听过中文系“寻访笙城俊杰”的特别策划,他们讲过历代笙城名人伟人的传奇故事:有宋朝时擅长种茶、因开辟满山茶园带动当地经济的胡丽薇胡六娘,有明代曾经修建过堤坝、护卫一方百姓的黄治川先生,还有民国时期兴办实业的企业家楚优明先生。
就在礼堂的舞台上,苏屏看到了挂在上方的横幅,上面的正楷大字分外醒目——“今月曾经照古人,吾辈不忘来时路”。
如今,又会将谁的故事娓娓道来呢?
“一代儒士温溪云。”苏屏顺着剧社学生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他们制作的立牌。
“你们怎么会想到编写温溪云先生的故事?”苏屏想起来,笙大校史馆的墙面曾记载:笙城大学在民国时期到建国初期叫做芸笙大学,在宋至民国以前被称为芸笙书院。而温溪云先生就是芸笙书院的开创者。
“师母,最初是齐老师提供的故事雏形。”学生眨眨眼告诉苏屏,“我们当时并没有特别好的选题,是齐老师给了我们思路。”
“屏屏,温溪云先生就是方昀观。昀观先生当年没死。在飞云塔内,我见到了他的字。”
屏幕上弹出齐年的新消息,苏屏打开一看,被吓了一跳。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又有一条信息跳出来:“屏屏,是出于我的私心。从未敢忘记,我想为先生正名。”
在飞云塔里。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来飞云塔见过一位古人的题字吗?”齐年拿出他保存的照片,“自从去过五道庙后,我总是做同样一个梦。梦见飞云塔的塔顶缺了一块瓦片,阳光从塔顶洒下来。前几年,由于飞云塔年久失修,老旧斑驳、容易坍陷,所以被封了,我也一直没办法进去。”
“你是想说,就是去年盛夏的暴雨,让笙城的这批古建列为文物修复和保护项目,所以在飞云塔修缮之后,你能进塔查探了?”苏屏马上领会到了齐年的意思。
“是的。是当时守塔的乐缘和尚和昀观先生喝酒对饮时,谈古论今,各抒己志,一时兴起,便在佛塔上的瓦片刻了字。我当时进了飞云塔,一跳上塔顶就看到了这块瓦片,认出了先生的字迹。飞云塔建于先生传出死讯十年后的夏天,所以我猜测先生并没有死,只是隐去姓名,藏身笙城。”
好像上天早有安排,让他转世后保留记忆,也保留了这身功夫,让他能轻松跳上飞云塔顶。
齐年向飞云塔的工作人员提出申请拍了照片,并把这个发现传给了笙大考古系做鉴定。
图片中瓦片上的字已经被放大,虽然有些模糊,但按照顺着凹槽的痕迹标记,苏屏还是看出来:“乐缘和尚的那块瓦片上刻着:心如明镜,渡人渡己。另一块刻着:不求昭雪,但求心安。落款是昀观。”
“巧的是,乐缘和尚为人风雅,喜好书画,至今仍有作品存世,而这位乐缘和尚提到的一位至交,是芸笙书院的温溪云先生,他们曾在一起对诗唱和。我特地去对比了影印版的笙城历代书画集,芸笙书院温先生的字果然和瓦片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这一点也得到了考古系沈教授的肯定。”齐年把保存在手机相册里的图片点开,放大给苏屏看。
“史书只提到乾宁三年,方昀观谋逆伏诛。三两句便带过了。”齐年叹了口气,“先生精于谋略、胆识过人,我绝不肯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倒像是奸人把罪责全套在昀观先生的头上,也很可能是朝中得知先生没死,为了引他出来故意挑拨、借此败坏先生的名声,为的是将他逼上绝路。至于先生是如何逃出来,在笙城隐世的,就不得而知了。”
“屏屏,”齐年终于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了,“当时我得知父亲吩咐手下精兵去捉拿先生时,我刺了自己两刀慌称遇刺,拖住了父亲的精兵。后来据我手下传信,先生已经出城去了。再后来,我就只听到先生病逝的消息。”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你,我始终很愧疚。我虽然做了努力,但似乎没能挽救。我不知道雀门还会对你的父母妹妹下追杀令,我以为你们走了。没能阻止悲剧,是我的错。如今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都要为先生正名。”
“念之,”苏屏也坦诚相告,“我曾梦见一位鹤发童颜的神对我说:人终此一生,名簿上早已累计个人功过,罪孽深重的人只有赎完罪才能转世,可即便转世,也未必有机会重新为人。而他所剩无几的智慧和福气会归还到亏欠过的人身上。如果我说毫无怨恨,那肯定是假话。但我相信上辈子没能解决的恩怨,神已有决断和赏罚。对我来说,转世就是新的开始,前尘恩怨远不及今生快意重要。”
她想和他过好今生。
他也想和她过好今生,所以必须把前世的恩怨清算干净。
只是《一代儒士温溪云》的话剧排演之路并不顺利,作为校园艺术节的开放性演出剧目,虽然齐年已经撰写了一篇文章来论证昀观先生的身份,并在话剧的内容简介中解释了昀观先生隐姓埋名以温溪云生存,但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误解齐年为了话剧演出造势,竟然弄出一个这么唬人的噱头;更有甚者认为齐年篡改历史,居然为一个历史上的反派翻案,有很多人在骂他。骂他滥用私权、是非不分,骂他猪油蒙了心,学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骂他思想反动、德不配位,甚至问候他的家门与祖宗,连去世的父亲都不放过。
即便齐年已经出示了飞云塔瓦片的图片、相关书画的字迹对比,还是有人不信,先入为主地认为史书上曾将方昀观列为罪臣,那他必定是罪臣。
苏屏看到这种腌臜的评论,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阿姨要是看到这些文字,会很担心的。”苏屏提议齐年打个电话回去。
齐年给齐妈妈打了电话:“妈,最近您还好吗?”
“我挺好的,”齐妈妈迅速发现了儿子情绪不太对,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关心道,“小年,你怎么了?语气不太对劲?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齐年忍住自己的难过,扯开话题,“我就是想您了。想吃槐县的杨梅和枇杷了。”
“小年,等着啊,我拜托隔壁阿嫂摘了新鲜的杨梅和枇杷给你寄过去。”齐妈妈了解儿子的脾气,并没有穷追不舍问问题了,只是让齐年早点睡,晚上别老熬夜看文献,那样伤眼睛。
苏屏看着齐年家的铁门被泼得满是油漆,实在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家住。
“齐老师,跟我走吧。”把椰子带出来后,苏屏自顾自地把家门钥匙放在齐年口袋里,拉着齐年往外走,“一起回家抱阿妙。”
特地戴上了情侣头盔,苏屏先上了自己的小电驴,爽快地招手让齐年抓紧跟上:“小黄,快点!”
“好嘞,小红。”齐年利落地答应着。好像跟着她一起这么一直往前走,无论去到哪里都可以,无论去到哪里他都不害怕了。
一前一后的两辆电瓶车,一红一黄的两顶头盔,像两只蘑菇,在黄昏的车流里格外亮眼。
然后一起去超市买生活用品,苏屏一直在往购物车里面丢东西。
齐年本来想阻止的:“太多了,不用这么多的,我又不是长住。”
“我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苏屏白了他一眼,然后捂着耳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路小跑着跑到饮料区去了。
最后扛着一打啤酒过来了。
回到家后,椰子对新环境特别好奇,适应得很快,就是太热情了,围着阿妙转圈跑,把阿妙给吓得跳上冰箱不敢动了。
苏屏只好把阿妙抱下来,屈膝窝在沙发上,一下子就喝了一罐啤酒,酒量也不太好,喝了之后头晕乎乎的,仿佛天旋地转。
“屏屏,有没有蜂蜜?我给你冲杯蜂蜜水喝。”齐年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走过来挨着苏屏,把她的酒罐子收起来,我没事的,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在冰箱保鲜二层。”屏屏随手一指,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我在乎啊,他们凭什么这样说你,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知情的我们,不要和他们置气。”齐年对苏屏说的时候,同样也是对自己说的。
“小齐,你何必这样莽撞?有才识的人更应该爱惜羽毛,知不知道你是在自毁前程?”还记得今天系主任让他把手头工作放一放先回家去,眼里充满了惋惜。
“主任,很抱歉。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齐年并不是一时的冲动,才将旧事重提,他不想息事宁人就此作罢。
都过了这么多年,或许先生内心是有不甘的,尽管他隐姓埋名,是想护佑一方平安,要讲授经典,发挥他为人师的价值,所以才忍辱负重。
要是先生还在,他应该会捋一捋他的胡子,拍拍齐年的肩膀,笑着对齐年说:“莫气莫怪。”
可他偏要争那一口气。
这是他和父亲愧对于先生的,他说过要尽力弥补。
“屏屏,说到底,是庙堂上的党同伐异害死了先生和你的家人,我们齐家是悲剧的始作俑者,背负骂名不得好死都该受着。我知道我都该受着。”齐年的眼神忧伤却也坚定,“其他人可以明哲保身,但我必须得为先生讨回这个公道。”
苏屏伸出双臂松松地拢住齐年的腰,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质调芳香,是她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
齐年用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轻声安慰她。“我很感动,因为我的小苏姑娘,会替我这么委屈和生气。我很高兴,因为我的小苏姑娘,会像我爱她一样地爱我。”
“不行。”她红着眼眶使劲儿摇头,“我了解你,所以我不想你被误解。”
齐年去泡蜂蜜水的空当,苏屏便洗完了澡,还是有点迷糊的样子,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嘴里还有些零碎的呓语:“爸,我想吃你包的金鱼小馄饨。”
齐年特地给苏爸爸发了消息请教,未来岳父倾情在线指导,还发来了一大段图文叮嘱。
当然苏屏并不知道,她已经呼呼大睡了。
齐年弯腰将苏屏打横抱起来,抱到床上,为她盖上被子,轻轻吻了额头,把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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