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之北

　　当八月只剩下最后几天的时候，姜吾和时蔻心的军训迎来了最高潮——实弹打靶。虽然56式的步枪拿着似乎有点过时，但是毕竟是真枪实弹，这多少比别的学校拿着木头棒子比划要有优越感得多。

　　虽然军训已经进行了半个月，但更多的是训练一些体之间转法，对于射击技巧，教官基本没教。这不是教官业务能力不够，也不是学校舍不得下本钱，而是这群学生真的是太淘了。

　　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对枪支总是有近乎狂热的喜爱。平时训练用的枪支上的刺刀是没有开刃的，转过教官的背，有的学生就拿来相互比划，这要是再练射击，估计同学之间会忍不住给对方来一梭子。

　　姜吾所在的连队就有两个刺头被取消了实弹打靶的资格，因为在打靶前一天，这俩家伙背着教官，在水泥地上给刺刀开了刃。

　　学生们知道，这次打靶，很大程度上，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摸真枪的机会，所以，都想打完了捡两个弹壳作为纪念。

　　但是，这个愿望姜吾是没有实现的，因为在他打靶的时候，旁边一个同学没有把枪拿稳，当他扣动扳机的时候，抢脱手了，子弹擦着教官的帽檐飞过去。

　　教官气急了，让姜吾那一组的人都把枪放在地上，剩下的两发子弹都不准打了。然后，把那个学生拎起来，狠狠给了他两耳光。教官说话很狠，他对那个学生说道：“小子，我今天给你两耳光，我会受处分，但是请你给老子记住，做什么事长点心，别他妈到时候自己的命丢了，还要拉上别人。”

　　姜吾想要捡弹壳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坐在回学校的大巴车上，看着同学们手里的弹壳，姜吾的心里很是羡慕。他羡慕的不是捡两个弹壳，他对弹壳本身并不感兴趣，而是他想捡两个送给时蔻心。他知道，时蔻心是肯定不敢自己捡的，因为当时蔻心听到打靶的消息时，就说拿真枪她有点害怕，更不用说要在打完了之后捡地上的弹壳了。

　　…………………………

　　等姜吾回到餐厅楼梯处时，时蔻心还没有来，他只好默默等待。过了大约20分钟，时蔻心远远地走来了，帽子拿在手上，炸起来的头发显得有些松散，可能是因为多次带帽脱帽的缘故。时蔻心不喜欢戴军训的迷彩帽子。虽说迷彩是充满力量的颜色，但是颜色毕竟不那么喜庆，她实在不愿意戴着应景。

　　见到时蔻心，姜吾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打靶你怕么？”姜吾等待着时蔻心说“怕”，这样他就能把打靶的时候身边的同学是怎样枪支脱手，如何差点“送走”教官的事情好好说道说道，然后自然过渡到他没捡到弹壳的事情上来。可时蔻心的回答，却大大出乎姜吾的预料：“嗐，没打的时候我以为多难，等我开了一枪之后，我才发现那简直是太刺激了。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不？我当时想啊，要是武以陌在靶场，那我一定把他打成筛子……唉，五发子弹实在是太少了，完全不过瘾。”时蔻心说完，把手伸进了裤兜里，掏出一大把弹壳，摊在手掌上递给姜吾说：“你捡到弹壳没？如果没有，我送你一颗吧，两颗也行，自己拿。”

　　姜吾看着时蔻心的一大把弹壳，内心的惊讶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了。他没想到，时蔻心竟然能干出这种事。姜吾问道：“你竟然捡了这么多？你咋做到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问教官能不能捡弹壳，他说让我自己捡，那我就把脚边的全捡起来了呗！厉害吧！”时蔻心说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姜吾又问道：“你们连都允许捡吗？”

　　时蔻心略作回忆说：“在我前面的都没准捡，后面的我走了，就不知道了。”

　　“看来你们教官对你特殊关注呀！”姜吾的话脱口而出。

　　时蔻心盯着姜吾，严肃地说道：“你想说什么啊，把你没说出来的话给我咽回去。”时蔻心知道姜吾想说什么。按照姜吾的逻辑，他必然会说“教官特殊关照，定是被你的美色所诱惑”之类的话。

　　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可姜吾偏偏有他自己的见解，他觉得人性本贱。凡是看似无缘无故的照顾和偏爱，背后必然都有一个相当猥琐的原由。这倒不是说姜吾是一个多么洞察世事的人，他一个20岁不满的人，没有那么多见识和阅历，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内心，多半就撇不开一个“贱”字。幸亏他从小爱读书，身上还有三分文气，能压制住潜藏在骨子里的那股“贱气”。

　　仔细想想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世上凡是带着低俗趣味的料想，有什么比以己度人更准确呢？即使是再愚钝的男人，也不会在一个美女面前缺乏想象力的。

　　拿着时蔻心送的弹壳，姜吾的心里总觉得有几分屈辱感。

　　送时蔻心弹壳本来是他想干的事情，他本想把打靶造成一种珍贵的记忆，可时蔻心手里大把的弹壳却把这件事变成了稀松平常的小事。

　　这就像你本想营造一种浪漫，送一束好看的鲜花给自己喜欢的人，你找遍了大街小巷都没找到那种鲜花，而你想送花的人却抱着大捆的鲜花迎面走来，她还要送你一捆。并且，她还要告诉你这花她得来全不费功夫。顿时，你心里带有几分神圣的浪漫，变成了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琐碎，你只能在巨大的惊异面前，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姜吾和时蔻心依旧走进食堂，顺着窗口寻找着对眼缘的饭菜。但是姜吾的话明显少了。姜吾真的太难了，他吃了如此复杂的一个醋，可是连表达醋意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不引起时蔻心察觉的情况下，尽可能保持沉默。

　　他们依旧靠窗坐下，那个地方能够远远地看到学校对面帝科大的图书馆的一角。

　　“老贺他们就快过来了……”姜吾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时蔻心，而是看着窗外。

　　时蔻心带着轻松又愉悦的口气说道：“对呀，等贺诗昕和黄识夏过来了，就好玩了。”

　　姜吾看着带着笑意的时蔻心，又看着她将一根面轻轻地咬断的样子，不禁想起了武以陌曾对他说过的话。他知道武以陌的鬼话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想不能信，但是很多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看来很多事，还是要问问自己的心……”姜吾在心里嘀咕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