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月

　　十一月中旬，2011年的冬天寒冷得出奇。
　　江拾卿坐在教室里，冷得直搓手。她从小就体寒，一到冬天手上受半点冷都会生冻疮。
　　本来初三的时候已经好了些许，没想到天气突然冷下来降温，高二的作业又多，她手上还是又生了冻疮出来。
　　两双手变得又紫又红，肿得像根萝卜。
　　云蓝特别心疼她，只是这些年涂了不少药，都不见效果。
　　在回班级的路上，云蓝除了说顾叶的事情，就是担忧她手上的冻疮。
　　江拾卿倒是早习惯了，只是冬天的冻疮，一热就会很痒，痒得厉害，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冷的时候很疼，热的时候又很痒，还不能随便抓，要是破了就会留疤。
　　赵梁在家里也对她这事发愁，天气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冷了。
　　时间长了，江拾卿的手的情况被班里的人看见，都觉得是稀罕事。
　　“江拾卿，你这手看着好恐怖啊。”
　　“对啊，好吓人……”
　　她听着班里那些人的话，低下头没反驳。从小到大她就生冻疮，赵梁和江伟以前都生冻疮，也算是遗传下来的血液不循环。
　　小时候她的冻疮更严重，没少被同班的学生说，这次是她没想到冻疮还会再生，没提前保暖。
　　第二天她就戴着赵梁的手套，把手指头遮住了一大半。
　　接下来的日子，她时不时地夹在顾叶和云蓝间的矛盾里，左劝劝右劝劝。
　　好不容易那两个人在十二月份开头，终于和好了。为了感谢她的帮忙，周末的时候两人约着她去吃了顿饭。
　　在饭店里，她也没好意思把手套摘下来，怕手上的冻疮太吓人，影响到顾叶和云蓝吃饭。
　　“卿卿，你这个冻疮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啊，今年的冬天也太冷了！对了，叶，你快把东西拿出来给卿卿！”
　　她用胳膊捅了捅顾叶，他点点头表情淡淡的，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药膏来递给江拾卿。
　　“我听云蓝说你冻疮挺严重的，这个是我朋友家店里的，听说挺管用的，最近谢谢你了。”
　　江拾卿不好意思地想拒绝，云蓝直接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把东西塞进她手里：“拿着吧卿卿。”
　　“阿蓝，我……”
　　她为难地看着手里的一盒药膏，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云蓝打断：“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听到这话，江拾卿叹了口气，只好收下：“那谢谢你们了啊。”
　　“不谢不谢。”
　　云蓝笑着，继续拿着筷子给江拾卿还有顾叶碗里添菜。
　　顾叶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细细研究药膏的江拾卿，松了口气。
　　他别过头看着云蓝，这顿饭吃得看着愉快，他却心思沉重。
　　顾叶送的药膏，江拾卿本来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涂的，毕竟这么些年，她什么药膏都用过，不见什么用处。
　　但她也没想到，这个药膏涂在手上凉凉的，还真的有效果，能消肿。
　　原本红肿的手，每天涂着药膏，都好了不少。
　　在学校的时候，她就还是继续戴着手套，在家里，外边很冷，她也不出门。
　　12月11号清晨，江拾卿晚上没怎么睡着，早上三四点就醒了。
　　她点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沂林的空间，他在零点的时候发了一段视频。
　　江拾卿点开那段视频，入眼的是一双白皙细长的手覆在钢琴的黑白键上，他动作轻柔却熟悉，钢琴弹出的音色很好听，宛转悠扬。
　　今天是他的生日。
　　那段视频没什么配文，陈沂林就发了一段文字和这个视频。
　　C：【最近最喜欢的一首歌。】
　　他评论下面不少人调侃：
　　【陈大少爷真是才子啊，生日快乐嘞您！】
　　【卡个零点，祝路哥生日快乐！】 ……
　　江拾卿是知道他今天生日的，她低下头，重新点开那段视频。
　　视频的开头有写着歌名，《搁浅》。
　　她打开手机，仔细地搜着这首歌，把歌下载下来，然后拿出柜子里的那本日记。
　　打开本子，里边夹着一张火红的枫叶，她拿起笔，缓缓写着：他也喜欢《搁浅》这首歌。
　　落笔写完，江拾卿合上本子，在陈沂林发的那段视频下面，呼吸紧张，跟着不少人一起“+1”，实际上是手打的，评论了一句：【生日快乐。】看似最不经意，谁又能想到她的那些心思呢。
　　陈沂林大早上是被那些祝福的消息吵醒的，他醒过来鼻子有点塞，寥寥看了眼，消息太多，来不及挨个回复。
　　今天是周五，他约好了一帮朋友，去附近的饭店吃顿生日饭。
　　在上学的路上，温瑶冲出来，塞了个礼物在他怀里。
　　“小林！生日快乐啊！”
　　他轻轻咳了几声，表情一愣，随即笑着接过礼物，眼神温和：“谢谢温瑶同学。”
　　时间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住宿生和走读生纷纷下课回家。
　　江拾卿看着书包里藏着的一张纸，犹豫了半晌，还是把那张纸悄悄拿出来，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歌词。
　　是她很早之前，听他唱起《反方向的钟》这首歌，大晚上抄下来的。
　　高一陈沂林生日的时候，她不敢送出去，如今晃眼就到了高二。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又似乎都变了。
　　江拾卿把那张纸小心地塞进口袋里，想趁着没人跑上楼去。虽然这一切早就没意义了，可是她还是想，把这份迟到的生日礼物送给他。
　　她咬咬牙，低着头跑出门，刚想要转弯跑上楼梯，听到了楼梯口有什么声音，步子突然顿住了。
　　“陈沂林，我喜欢你。”
　　在楼梯口，关楚琳拦下他，她昂着头，神色却难掩紧张。
　　少年还是很正常地开口拒绝。
　　只是这次他拒绝的话不一样了：“不好意思，咳咳咳，那个我有喜欢的人了，抱歉。”
　　说完他转身，和关楚琳擦肩而过，快步下楼离开，楼道里还能清晰地听见他咳嗽的声音。
　　每到一个冬天，他都很容易受凉感冒生病。
　　江拾卿在角落里看着关楚琳，关楚琳被拒绝后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她隐约听见了啜泣声，女孩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弯着腰慢慢走下楼。
　　这一年多里，她在楼梯口见到过不少女生对他告白。
　　但只有这一次，陈沂林拒绝的话变了。
　　她低下头，等人都走光了，才顺着楼梯扶手走上三楼。
　　不知道为什么，口袋里的那张纸，变得烫手起来。
　　江拾卿确定班里没人，把那张纸放在了陈沂林的桌上，她叹了口气，第一次没有那么匆匆忙忙地逃走。
　　而是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了三楼。
　　喜欢大概真的不会因为难过就叫停吧。
　　江拾卿回到二楼，趁着没什么人趴在栏杆上，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
　　有些心动是没有办法及时止损的。
　　从喜欢上陈沂林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可她还是那么不顾一切的选择了继续喜欢他，而不是及时止损。
　　于是往后的心酸与眼泪，她都必须承受。
　　她眨了眨眼，眼底泛起涟漪，轻风拂过她的脸颊。
　　这就是喜欢了一个不可能的人，要付出的代价。
　　江拾卿趴在栏杆上，像是失了魂没力气。
　　秦沉站在三楼的阳台上从下望着她。刚才江拾卿送完东西离开的时候，他就在后门外。
　　但她走的是反方向，完全和秦沉错开了。
　　她心不在焉，也没有多注意到就站在门外的秦沉。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走进班级，走廊过道的窗户开着，他看着陈沂林桌上那张纸，折叠了两下的纸，被风一吹，轻轻地翻开。
　　他拿起那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歌词，字迹工整秀气，在那张纸的最上边，写着一句“生日快乐”。
　　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不想再看下去，只扫了一眼，随后把纸放回原位，看着旁边开着的窗户，随便拿了本书把那张纸给压住，起身关了班里所有的窗。
　　他没有急着离开这个班级，反倒是坐在陈沂林的位置上呆了会儿。
　　想到那家伙军训唱的歌就是《反方向的钟》，她原来那么早就喜欢上陈沂林了。
　　可他不好受，他知道江拾卿也不会好受。
　　陈沂林和温瑶的事情，也就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兄弟知道，两个人现在虽然还是好朋友，但是高考后，这两人肯定在一起。
　　那江拾卿呢？她会不知道吗？还是她，早就知道了？
　　他倏然想起这事，有点担心她会知道陈沂林和温瑶的事。
　　怕她知道，怕她掉眼泪，怕她为了陈沂林那家伙哭。
　　可是想着想着，他又很想笑。
　　这世上的喜欢，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喜欢你，你喜欢他，他喜欢她。
　　都很正常吧。秦沉想。
　　毕竟这个世界上，两情相悦的双向奔赴不多了。
　　互相喜欢，能有结果，得需要多大的运气，得多幸运啊。
　　只是太不巧了，大家都不是幸运的人。
　　12月底，2011年的最后一天。
　　江城下雪了。
　　从下午开始就飘起了小雪，坐在靠墙最后一排的窗口，虽然窗户里怎么关死都会漏风进来。
　　但是天色暗浊，窗外下着片片小雪花，全班学生的兴趣都一门心思扑在了外头的雪上。
　　在她这个四五年都未必能下一场雪的小镇，偶尔能下些雪花，都是稀罕事。
　　讲台上的江伟用力地敲着桌子，看着这群平日里上课蔫蔫的，一遇到下雪就起劲的学生，又气又恼：“一个个干吗呢？你们现在高二了知不知道啊？来来来，都给我回回神，后面要睡觉的就给我站起来！”
　　学生们无语地叹了口气，被迫目视讲台，看着江伟。
　　江伟手里拿了一沓纸：“这个呢，是让你们写下来自己高考想去的学校，每个人都要写，然后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知道吗？”
　　“啊——”
　　“老师，我们才高二，写这个也太早了吧。”
　　“就是啊就是啊。”台下起哄跟着话。
　　对未来要去哪个学校，大部分的人都是茫然不清楚的，也有小部分的学生，先上讲台拿了张纸下去很快写好了自己想考的大学。
　　获得了江伟赞许的目光。
　　而江拾卿，就是那大部分人里的其中一个。
　　她不知道未来要考去那座城市，或者是留在江城的哪个学校。她没什么大志向，就希望考上个一本，然后工作毕业。
　　只是现在真的要问起她，未来从事什么工作去，她也是一脸迷茫。
　　“快点写啊，最晚明天交给我，什么叫你们才高二啊？看着不紧张是吧，没几天过去，你们就要升高三了。给我精神都提起来，早点树立好进步的目标，别天天漫无目的地瞎学。”
　　江伟训了他们一顿，但这些话班里的学生都听太多了，起不到什么作用。
　　江拾卿也叹了口气，撑着脑袋望着外头的雪，面前发下来的白纸，就安安分分地躺在桌上，她的脑子里就和这张白纸一个样，一片空白。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了，临近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学校开始加课，在以往高一的最后一节课上，再加上一节自习课，大部分都是有各科老师来讲解题目，或者是写卷子的。
　　这节自习课下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班里的女同学们在离开班级前，纷纷拥抱在一起。
　　“再见面就是明年啦！”
　　“咱们明年见！”
　　其实也就是明天见面的事情，可是总能弄得很煽情的样子。
　　这大概是每一年跨年最后一天的日常吧，江拾卿也不急着走，她就站在班级门口，不出所料，没过几分钟，云蓝就急吼吼地冲下四楼，往她这边跑过来。
　　“卿卿！快让我给予你今年最后的一个抱抱！”她直冲冲地撞进江拾卿怀里，好在江拾卿早准备好了，张开胳膊抱住了她。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云蓝把下巴放在江拾卿的肩膀上，脸上挂着的笑掩了下去。
　　“卿卿，我和顾叶绝交了。”
　　“啊？”江拾卿一愣，听见了云蓝明显的哭腔。
　　这次，云蓝很安静，没有任何抱怨的话。可越是这样，江拾卿越觉得不正常。
　　“结束了，再也不要和他当朋友了，他说他和我当朋友都很累，更别说以后了，所以他要及时止损，你说好不好笑？”
　　“不过没事，谁要和他做朋友啊，我也受够了。”云蓝强撑着哭腔，显得倔强又无力。
　　江拾卿不放心地看着云蓝，在走的那一刻，她倏然转过身主动抱住了云蓝。
　　“你要是晚上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啊，不许哭啊，你还有我。”她语气柔柔地安慰着。
　　她也是真的心疼云蓝。
　　云蓝边听着她的话，憋了大半天的眼泪，险些绷不住。
　　云蓝催促江拾卿赶紧走，让她不许回头看自己。
　　直到看不见江拾卿的背影，她自己在班级门口泣不成声。
　　有些人是幸运过的，能和喜欢的人接触认识，成为更近的关系。
　　而又是不幸的，因为他们最终都不是对方对的答案。
　　江拾卿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校园。
　　她曾经觉得云蓝是那个幸运的，可是如今看来，在无数的感情里，幸运与不幸，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被轻易地定义。
　　放学时间，人很多，在校门口陆续排队出去。
　　不远处有烟花倏然炸起，一团团烟火在空中冒着火星子四溢开。
　　在空荡荡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
　　原本急着回家的学生们都停在原地，纷纷抬头看着烟花。
　　江拾卿一回头，目光一滞，见到了一旁的陈沂林。
　　她没有再看烟花，而是转头看向他。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棉服，融在了夜色里，有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很显眼。此时，他正抬头看着空中的烟花。少年优越的下颚线，随着抬头的动作变得更加明显。
　　混在人群里，她终于能够明目张胆地看向他，要新的一年了啊，陈沂林。
　　她抿着唇角，在心里想着，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烟花声音嘹亮，雪花落在她的发丝上衣服上，周围哄闹一片。
　　在黑夜里，映着微弱的路灯，她眼底闪烁，像是夜里的星子，光是看着他，眼角就一酸。
　　新的一年了。
　　我又喜欢了你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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