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徒

　　流水潺潺，青枝横斜，朗月照幽风，恰是一片好风景。刑山遥望怡人画卷，身轻体灵，有片刻洗俗升天之感，可惜前方一人与这气韵极不和谐。
　　李衍悄摸地从刑山背后走过，妄图欺骗过二人耳目，可脚上一根金线绞缠，使他几欲跌倒，用了老劲也没将金线扯开，一脸谄媚对着刑山：“大人，还请您高抬贵手，放在下过去，谢无患每日需我照看，今日我还没去过呢，耽误事情可不好了。”
　　刑山摇头，这金线不是他放的。
　　金线越收越紧，勒进了皮肉，粒粒血珠凝出，李衍使掌劈，使法器切割，都不顶用，还是死死缠住他脚踝。
　　刑山挤眉弄眼，五官歪的扭的揉到一团，李衍发觉，于痛中还来关心地询问：“大人，您的脸怎么回事儿啊？是否我需要给您针灸一下？”
　　“你活该。”刑山轻飘飘地走过。
　　“哎，您这嘴歪眼斜的，怎么叫我活该呢？”李衍愤愤不满，趁着说话的功夫跟着刑山走了两步，又被金线拉扯回来。
　　青枝之下的人双手合握，指间幽幽荧光，腕上金线银镯磕碰，叮当作响，他遥遥道：“别动。”
　　指尖一弹，李衍以手撑地，再一拨，李衍整个人膝肘俱屈，向远方行了个五体投地之大礼。
　　李衍大呼倒霉，下一刻脚上压迫一松，沈漪将金线收了回去。
　　李衍头从泥土之中抬出，对上沈漪阴测测的冷笑，忙又低下，知沈漪或许还有一百种惩治他的方法，即便认为没有做错事，还是直接讨饶：“沈仙长，放过我吧！现在可不是玩闹的时候。”
　　“道心不坚，修为不纯，急功近利，医术不精，”沈漪如同点评一件无灵性的器物一般，金线尖端如长针，在李衍衣上指指点点，“你也不用去看他了，他之状况比思狸复杂，你看不懂。”
　　送走李衍后，刑山慢腾腾挪到前方，眼中三分打量：“李衍之阅历见识比起你自然不足，可他毕竟出身药谷，大门大派的，比起寻常散修已算是强上三分，你就为此伤他？”
　　“刑山，李衍说当时你也在。”
　　“他比我更懂救人，我当然听他的了，”刑山讲话虽然理直气壮，但心头开始发虚，“何况，我不是让李衍把思狸送到水里了的嘛，说不定，思狸吸收了水精，再过几天就醒了呢？”
　　沈漪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以金线折下头顶一条细枝，随手一扬，三道微弱剑气并发，拦腰斩平了一小片林子。
　　刑山喜花草树木，四处都植满了灵草灵木，这一株却是他外出回宗时，无意粘在身上的断枝落地所生，是他“仙居”中唯一一株毒木——见血封喉，剧毒无比，制暗器和刀兵的好材料。
　　这时，枝条断处汁液才凝聚成一滴，坠到沈漪头顶，顺面颊滑落，留下一道显眼红痕。
　　沈漪接下那滴汁液，道：“这世间因果交替，缘劫轮回，天道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你看，我从它身上得到剑，也会得到毒。”
　　他顿了顿，又说：“思狸自源气海逃出，便一直处于惶然与不安之中，它是妖类，本就□□强悍，神魂不足，接连的变故让它神思疲惫，此时在致命伤下滥用元生之水，就算是有活路，现在也变没有了，它会在虚幻梦境里极度痛苦地死去，你说我该拿李衍怎么办？”
　　“这……那为何你可以用？”刑山想起回程时思狸那惨烈的尖叫，与沈漪服药后的安静淡然，确实大有不同。
　　“这就不用你管了，李衍今后就留在你这里吧，其他跟我一起来的人都在哪里？”
　　“那白虎和红衣人在我三峰馆里，出行都有人跟随，至于那个人嘛，昏迷不醒，我把他放到寄星室了，天星锁凌云链捆着，醒了也跑不掉。”刑山不疾不徐地说着。
　　沈漪自称阶下囚，他自然把其余人当做敌人一样对待了，听沈漪跟李衍对话，意思是还要亲自去看看，此刻煞有介事地说：“我不知是何原因，你若真是被他挟持，我宗门有一条密道，现下可以送你走，我保证在你离开前，这些人都不会追来。”
　　“寄星室在哪里？”沈漪忽略了那一大段话，直接问。
　　刑山叹了口气，指了一个方向。
　　沈漪快步前行，刑山本想跟上，却被沈漪金线警告，于是留在了原地。
　　又听得远去的沈漪传音：“你与李衍去将思狸捞上来吧，它气息断绝，早已回天乏力了，之后就将其葬在那株见血封喉之下，届时不必通知我。”
　　刑山浅浅应了一声。
　　“雾灯二人不得回青州，要留要走，随你做主，若是不听，便关起来，只是不得再见宗外之人。待我离去，你这里也要乱了，将我去向供出，可赚得喘息之机。”
　　沈漪像交代后事似的，说了一大堆，刑山都一一记下，只是知晓沈漪仍要赴约后，未□□露出一丝担忧：“公输明在羌慕手下做事已久，心肠毒辣，此行恐怕有诈，你真的要去吗？”
　　沈漪衣角蹁跹，早已走远，去路青山隐秀，静水无声，星月寂寂。
　　遥远的月山，隐没于厚重云块中的光电轰然乍响，作了春日第一声惊雷。
　　刑山默立片刻，也就不再纠结，回头找李衍去了，李衍听自己被留在这宗门，心里苦甜交加，总归还是静下了心，当真好生挑选了一处福地，被沈漪一番点评所伤，准备闭关苦修了。
　　三日后，刑山宗西侧虹光一闪，清光四溢的大阵被划开一个口子，风兽载了两道人影飞出，正是沈漪和谢无患。
　　沈漪半威逼半利诱地拐走了那只三头风兽，言称只须送二人安稳抵至无极天渊圣城，便可向刑山求情，将万年契约减至五千年，早日回归自由身，风兽将信将疑，直到沈漪摸出莲旬，风兽认出他便是数年前在裂风谷大杀四方的二人之一，根本没有怀疑其说话的分量，收拾了东西就麻溜地走了。
　　刑山发现此事之时，三人已飞出不知何等距离了，才反应过来被沈漪摆了一道。
　　思狸之事，沈漪并非如表面一般释怀，自己风兽及元生之水都被带走，而李衍脚上金线伤处，竟有一些木化的趋向，使了许多药才控制住。
　　留雾灯在此处，除不想与之一路相对，迟早相杀，更是要其日日都绕不开那株见血封喉，见一次，便记一次。
　　风兽速度极快，不过数日，便来到了净灵界的边境，前方便是无极天渊，两方边境，除了重兵把守，更有无数修士隐藏，一旦有人陡然冲进，势必会迎来另一方疯狂的围剿，风兽隐在半空云片里，等待沈漪的吩咐。
　　“回头，去月山。”
　　沈漪正一手掐着谢无患手腕，数根金丝插进皮肤，不知在做什么，头也没抬。
　　风兽天性活泼，一出刑山宗，便为了表现一番，压着性子闷头赶路，沈漪不爱说话，谢无患又没醒，一路连个鸟都没有，把他憋坏了，此刻听到要绕远路，大为不满，感受背上那把沉甸甸的剑，还是不敢造次，屁颠颠应了声是，四蹄轻快甩动。
　　腹诽不止，没想到自己才出狼穴，又入虎口，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无极天渊在最西侧，只要朝西一直飞，便总能到达，对风兽来说，月山只是一个熟悉地名，还得沈漪一路不时提点，才七绕八拐地走到。
　　百余年前，沈漪才完全离开月山，长住澄心宗秘境，此刻山门紧闭，仍是离去时的模样，他生活简单，连个打理杂事的童子都没有收过，此刻自然也没人迎接。
　　百余年来，不是没有人来攻打过此处，只是月山好似铁桶一块，固若金汤，根本无从下手，有几位当世阵法大师曾一起探测过此地，最终宣告无能为力。
　　沈漪坐在风兽身上，手腕银镯一挥，三人一个闪身，就落进漆黑空间，风兽急得张牙舞爪，却很快调整了身子，稳住下落之势。
　　“这到底是哪里？”飞了一刻，前路仍只见黑暗，在这黑暗之中，灵识被削去大半，探测不到任何，风兽有些焦急。
　　“这是阿青第一次学做的阵，”沈漪幽幽的声音在空旷中散开，“他称之为天路。”
　　“什么天路！哪有天路长这个样子的。”风兽愤愤地说，仙路应是金光璀璨，仙音大放，这乌漆麻黑，像个笼子一样的地方，风都是阴森森的，哪有一点仙气飘飘的样子。
　　沈漪看着风兽模样，伸指敲了敲它中间的头颅：“走便是了。半刻之后，分别有四粒莹白微尘落在南北西东，往北便可见出口了。”
　　交代完风兽，沈漪松开缠于谢无患腰身的金线，收入袖中，然后将其整个人从膝上挪下，后者自进入漆黑空间始，神识就有了非常微弱的波动。
　　沈漪以一只手牵住谢无患，另一只手指节顶在他掌心，精粹灵流从掌心直入灵台，再从灵台一分为二，去到神魂与识海。
　　风兽脚程快，虽看不见风，但却能感知不断有凉意呼呼地拍在脸上。
　　沈漪拨开耳后碎发，碰碰谢无患的脸，在微尘出现之前叹了一声：“阿青，你想我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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