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芳华

　　许伊涵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过这样热闹温暖的新年了。自从师父过世，每一年都只有他和朱显钧两个人，而如今他有了姐姐、有了姜晴风，这新年终于有了团圆的感觉，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了。
　　初八那天，彭昊阳去姜晴风家中做客，如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芳华哥哥，三个年轻人相谈甚欢，约好了正月十六戏院开戏，一起再去看戏。
　　正月十六。许伊涵刚到戏院门口就感觉有些不对，原本自己演出的《牡丹亭》的广告牌被撤掉了，换上的是郑宇的《贵妃醉酒》，他意识到事情不对，直接去找了李老板，他的办公室却空无一人。
　　许伊涵在后台找了一圈，终于在更衣间找到了他，他正在和郑宇说话，似乎有些矛盾。许伊涵悄悄走过去，躲在衣架后面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小宇，你非要做得这么过分吗？好歹他也是宝华戏院的名角。”
　　“那又怎样？李老板，钱你已经收了，可不能反悔。”
　　“我不是要反悔，但是芳华他还是有很多忠实戏迷的，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
　　“那是从前了，只要你捧红了我，我一样会有很多忠实戏迷，一样会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到时候，我也是宝华戏院的名角了。”
　　“小宇，我理解你想红的心情，可毕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你让我怎么跟芳华开口呢？”
　　“李老板，你开不了口，那我去说好了。”
　　“小宇……”
　　许伊涵拨开了衣架，直径朝他们走了过去。“不必了，我人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李老板一脸窘迫，郑宇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李老板，不过是撤了我的《牡丹亭》，我已经看到了，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李老板尴尬地笑笑，“芳华，你别生气，你的戏已经唱了许久，戏院也该换一出新戏……”
　　“李老板，你何必说得如此委婉？”郑宇挡了下李老板，上前一步道：“许师兄，过了一个新年，你是更加容光焕发、珠圆玉润了，成日里醉生梦死，怕是早就把练功忘在脑后了吧？”
　　许伊涵看了他一眼，“我有没有练功，不需要你操心，我们到时台上见分晓。”
　　郑宇撩起自己身上穿着戏服的水秀，一边把玩一边笑道：“可惜呀，你我是没有一同上台的机会了。从前是你唱杜丽娘，我唱春香，你也算是提携过我，如今我唱了杨贵妃，理应在台上给你留个位置，可这杨贵妃，她没有丫鬟呀，难不成让你来唱个高力士？哈哈哈……”
　　他的笑声甚是尖锐，听起来格外刺耳。
　　许伊涵眯起眼睛看着他，问李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老板不敢看他的眼睛，凑上来安慰道：“芳华，戏院年后会主推小宇的《贵妃醉酒》，你的《牡丹亭》暂时不会上了。”
　　许伊涵压着火气，“那李老板准备让我唱什么？”
　　李老板挠挠头，小声道：“目前这主场你是唱不了了，就委屈你唱一下午夜的配场……”
　　许伊涵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声调拔高了许多，“你说什么？配场？”
　　李老板愧疚地点点头。
　　郑宇拨开李老板，趾高气昂地走到他面前，“许师兄，你大概没想到吧？只是过了几日而已，你就从主角变成了配角，这滋味不好受吧？你也别怪李老板，他也是被逼无奈。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念及同僚的情分，对人太刻薄，这不？我一旦小人得志，就给你穿了小鞋。”
　　许伊涵冷笑着摇摇头，并不想看他的嘴脸，只是对李老板道：“既然戏院决定了要捧郑老板，那我也无话可说。正好我最近身体不适，就先告假了，什么主场配场，你们谁爱唱就谁唱吧。”
　　李老板有些惊讶，“告假？告多久？”
　　许伊涵看也不看他，“说不准，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也可能更久。”
　　李老板有些焦头烂额，一看他要撂挑子不干了，连忙劝道，“芳华，其实你不必告假的……”
　　李老板还没说完，又被郑宇拦住了，“李老板，你不必劝他了，许师兄都说了身体不适，不如让他回家好好养着，反正也有人养得起他。”
　　许伊涵摇摇头，不想再跟他辩解，转身离开，却看到更衣间的门口已经站着许多人在围观。他表情淡漠地拨开人群往外走，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些人眼中的复杂，有凉薄、有不解、有泄恨。

　　他走到戏院门口，午后的阳光正好，却带着冬日的凉意。
　　朱显钧追了出来拉住他，“芳华，你要去哪？”他虽然已经知道许伊涵的本名，但这么多年叫惯了，一时也难改口。
　　许伊涵拍拍他的手背，苦笑道：“既然戏院没我的位置了，自然是要走。”
　　朱显钧却拉得更紧了，“怎么会没有你的位置？你走了，我和谁唱《牡丹亭》？”
　　许伊涵望了他一眼，“《牡丹亭》落幕了，现在要上演的是《贵妃醉酒》，师兄，我连累了你也唱不成柳梦梅了。”
　　朱显钧无奈道：“那有什么关系？唱不成柳梦梅，我还可以唱别的。可是你，为何不肯多唱一些？就算你淡泊名利，可总要生活的啊！”
　　许伊涵摇摇头，“罢了，我无意与他争抢，他要怎样，便由他吧。”
　　朱显钧有些恨铁不成钢，“芳华，郑宇小人得志，你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我才懒得跟他计较。我只是好奇，他如何做到让李老板独捧他一人，宁可将我压下去。”
　　朱显钧凑到他耳边说：“郑宇找了一个金主，金主给李老板花了重金，要捧他红，而且郑宇点名要抢你的戏。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他才故意整你？”
　　许伊涵冷笑一声，“他也真是能耐，这才几天？竟然就找到了金主。”
　　“听说他春节这段日子可没闲着，去达官贵人家中唱堂会，结识了不少人，他相貌也算上乘，总有人……总有人愿意为他花钱的。”朱显钧不好说出口，只好说得很委婉。
　　许伊涵却一脸了然，“哼。说我卖身？他为了成角儿，还不是卖了屁股？”
　　朱显钧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芳华你……你何时学会这样粗鲁的话了？”
　　许伊涵撇他一眼，“屁股怎么就粗鲁了？谁还没有屁股了？”
　　朱显钧一脸纠结，眨着眼睛望着他，仿佛眼前的人不再是他从前认识的师弟了。
　　许伊涵回头看了看门里的方向，“且由他风光一阵吧。毕竟他也是忍了这许多年，别让人说我做戏霸压着后辈，独占主角的位置。”
　　朱显钧缓了缓神，又说：“那你也不必离开，留下来总还能登台的。”
　　许伊涵只是摇头，“师兄，你知道我的脾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朱显钧轻叹口气，却看到许伊涵已经走远了。

　　许伊涵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五洲洋货行。上了楼推开姜晴风办公室的门，就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我不是说过进来要先敲门吗？……”姜晴风正低着头看文件，刚要抬头骂人，看到许伊涵大咧咧地坐在了茶几旁的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悠闲自得的样子仿佛是自己家客厅一样。
　　姜晴风立刻没了火气，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你怎么来了？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剧院化妆吗？”
　　许伊涵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不唱了。”
　　姜晴风不解，“不唱了？什么意思？”
　　许伊涵的茶杯在手里顿了顿，“没什么意思，不唱了就是不唱了。”
　　姜晴风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怎么了小涵？发生什么事了？”
　　许伊涵看了他一眼，倒是很淡定，“我被郑宇那小子穿小鞋了，给我排挤出局了。”
　　姜晴风想了想那天的事，就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你可是名角儿，他竟然有这个本事，将你排挤出局？”
　　许伊涵叹了口气，放下了茶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只要是有了金主，还有什么办不到的？”说着一手拉住姜晴风的衣襟，一手勾上他的下巴，“你说是不是啊金主？”
　　姜晴风笑着摇摇头，“我才不是你的金主。”
　　许伊涵赞同地点点头，“倒也是，你又没给过我钱。”
　　姜晴风搂住他的腰，“那我是你的什么？”
　　许伊涵想了想，“你是我的……夫人。”
　　姜晴风哈哈笑起来，“夫人？我又不是女人，怎么会是夫人？”
　　许伊涵却一脸认真，“夫者，一谓男子、二谓丈夫，所谓‘夫人’，即是‘为夫之人’，不必为女子，男子亦可，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姜晴风望着他一板一眼、咬文嚼字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忍不住收紧他的腰，就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口，发出了啵地一声。“有道理！那我就是你的夫人，你也是我的夫人！”
　　许伊涵皱皱眉推开他，“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尽想这些流氓事！”
　　姜晴风笑呵呵地拉住他的手在掌心抚摸，“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许伊涵想了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好好练功，等待时机再重出江湖。”
　　姜晴风乐得拍手，“那岂不是有很多时间陪我了？”
　　许伊涵戳戳他的额头，“你想得美！趁这段时间，正好也陪陪姐姐。”
　　姜晴风点点头，“快开春了，改明儿我去一趟给你做衣服的裁缝店，让老板和他老婆带上布料样本去家里一趟，帮姐姐量量尺寸，做几件宽松的衣服。她月份渐渐大了，出门不方便，提前做好了到时候可以穿。”
　　许伊涵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总是这样细心，把自己都没有考虑周到的事考虑周全了。他往前蹭了蹭，被他一拉，就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刚坐下，就听见了敲门声。
　　许伊涵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搂得紧，动弹不得，他皱眉道：“你疯啦！不怕有人进来看到？”
　　姜晴风耸肩，拍拍他的屁股，“放心，除了你，没有人敢不敲门就进来。”
　　许伊涵搂着他的脖子，冲着他的耳朵就咬了一口。
　　姜晴风吃痛，却笑呵呵地放开了手让他逃跑，然后理了理衣服裤子上的褶皱道：“请进。”
　　方秘书进来送文件，好奇地看了一眼站在窗口的许伊涵：“许老板好。”
　　“嗯，你好。”许伊涵站在窗前背对着他，只是微微侧头，却没有回头，这样的耳鬓厮磨让他脸红心跳，一时难以平静，羞于让外人看出了破绽。
　　“方秘书，今晚的饭局帮我推了吧，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
　　“好的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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