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阴转晴
窦欲达醒的很早,七点半他洗漱完,出去买了鸡蛋和包子。
他吃了两个包子,剩下的塞进冰箱。
客厅里空荡荡的,其他房间也一样。这里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他回到卧室,站在书柜前,看着一排排的书。他随意拿出一本翻了翻。他又看了一会唱片,但没有拿出它们之间任何一张,只让安静包裹这个房间。
书放在桌上,压着的日历上写:六月二十日。星期天。
等会李萧龙会来。他想起昨晚在‘解冻’时的约定,打开书包,拿出数学作业本。
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来。
会是谁呢?窦欲达走过去,但好像早就知道答。
他走的很慢,几乎像是一种故意的折磨。
他随意地接起电话:“哪位?”
电话里的喘气很大声:“我。”
“什么事?”窦欲达开了免提。
像是在冷笑:“我在公共电话亭,每一秒都要花钱,别浪费我时间。”
窦欲达拿起杯子,到饮水机前接水。
“你说话啊?”
接完水,窦欲达走回来,喝了一口:“你说吧。”
“我真该坐公交车回家。要是你当面,你还敢这么和我说话吗?”他变得愤怒起来。
“你工作怎么样?”窦欲达视若无睹地问。
“还能怎么样?”对面咄咄逼人,“破交流学习!不就是看我不顺眼把我赶出来!”
“两年后就能回去了。”窦欲达放下杯子,坐在沙发上。
“两年后……”电话那头絮絮地重复,“我看她早就飞到天上去了……”
“你们已经分居了。”窦欲达不得不提醒。
“但还是在婚姻里!”他近乎是斥责。
“你忘了你为什么来这里吗?”窦欲达垂下眼。
“我是在捍卫婚姻!”对面力争着。
“但是事实证明,你揍的那个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是你的妄想。”窦欲达说。
“谁知道他们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他的声音虚弱了,很快又理直气壮,“而且你也看到了,她之后确实又马上又和另一个人——”
“就算是这样,你们不是已经分居了吗?”窦欲达讽刺地重复。
“我们能不能不提这个?”对面快速地说。
“随你的便。”窦欲达很冷淡。
“行。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告诉你钱的事。”他咕哝,“我下周回家一趟,带给你。”
“我自己可以挣钱。”窦欲达提醒。
他冷笑了:“唱你那些破歌吗?”
“对。”窦欲达平静地。
“看来以前打你打的不够狠。”他恨恨地说。
窦欲达坐在椅子上朝后仰,看着天花板,久久没有说话。
“你还在吗?”始终没回复,让对面变得不耐烦。
“说话,公共电话亭按分钟收的钱!”
窦欲达坐起来,他突然发现,电视机上有块灰斑。
他从厨房里拧了张抹布,走到电视机前,专心地擦。
客厅里只有滋滋的电流。
“爱说不说,我要挂了!”电话的声音最终不耐烦地说。
窦欲达抬起头,看了亮起的座机一眼,若无其事地:“注意身体。”
“只有你关心我……”沉默了一会儿,座机里叹了口气,“但是你也不喜欢我是不是?”
“你挂吧,爸。”窦欲达只是说。
他擦干净电视机,放好抹布,回到客厅。电话挂断后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窦欲达将听筒塞回原处。他重新坐回那张椅子,感到心情是烦恼的。这和电话本身的指责没有关系,这样的电话因为每周一次,他已经习惯,就像适应他妈妈的从不来电。
但一种无名的烦恼仍紧紧地围绕着他,让他在星期天的上午坐下来。
在北京时,他常常和他们当面对质,然后趁他们松懈或彼此争吵时,偷偷溜出去,穿过书店或照相馆的大门,去酒吧或某个朋友的家里,看电影或者听一张专辑。朋友们都带着微笑,同情或同仇敌忾,纵容地让他停留一个白天乃至一个周末。尽管这只是表达友情的一种方式,不能真正解决什么。无论他和朋友聊什么,只要电影、歌曲开始,朋友们停止吵闹,烦恼就悄悄溜回原点。
“下面将播放这首最近备受观众们喜爱的歌曲……”楼上,在窗边,收音机被谁开启,伴随拖沓的走路声。
窦欲达拿着杯子站起来。
冰箱里冻着最后一听啤酒,刚好倒满一杯子。
他喝了几口,跟着收音机哼:一首俗套的流行曲,他记不住歌名。
有人进了单元楼,在楼梯上轻快地跳,切那声音声音渐渐变近。
好像也听到了收音机的流行曲,楼梯上的人跟着大大咧咧地唱起来,但记不住歌词,不久就悻悻地停止,只剩前进的脚步。
那脚步似乎找准了目标,逐渐变缓,最后干脆地停下来。
咚!咚!
窦——欲——达!
窦欲达走过去,打开门,一张朝气蓬勃的面庞在他面前。
李萧龙快活地重复:“早上好!窦欲达!”
他背着个书包,因为跑过,脸红扑扑的,都是汗。看起来健康、漂亮。
“来的这么早?”窦欲达有些惊讶。现在才早上九点十分。他以为李萧龙至少十点以后才会来。
李萧龙没理会他的问题,上前一步嗅了嗅,责难地:“啤酒!”
窦欲达低头,啤酒味在洗衣粉的味道里,很淡:“鼻子真尖,我才喝一点。”
李萧龙靠着门嘀咕:“我看你个数学作业,你有这么不乐意吗?”
窦欲达忍不住笑了:“我可没这么说啊。”
他让开,放李萧龙进去。李萧龙像个小间谍,伸出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客厅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才走进去。窦欲达兴致颇饶地盯着他。
李萧龙毫无察觉。他盯着远处的阳台,然后是古旧的电视,最后才自顾自地走到鞋柜前,回过头:“有拖鞋吗?”
窦欲达拿出给他准备的拖鞋:“穿吧。”
那双拖鞋和李萧龙的脚一样大。李萧龙欣赏着,开心地穿上去。
窦欲达坐到茶几前:“昨天回来的晚,东西我都没收拾,你等下,我把这儿收拾下。”
“我一起来吧。”李萧龙立刻跟过来,“钢笔、铅笔、作业本、书、遥控器、橡皮……你东西好多啊。”
他仔细地观察窦欲达的动作,和他一起整理,边随意地说:“你刚刚心情好像不好。”
窦欲达翻了翻桌子最旁边的流行小说:“有一点吧,我爸今早打电话来,聊的不是很开心。”
“怪不得。”李萧龙认真地。
“不过现在好多了。”窦欲达把小说和其他的书堆在一起。
李萧龙凑过去,骄傲地说:“因为我来玩是吧?”
窦欲达以开玩笑的口吻:“快收拾吧你。”
李萧龙从喉咙里“哼”一声,开始专心地整理。他时不时抬起头,出于对朋友存在的确认,看窦欲达一眼。
在那目光下,窦欲达感觉暖洋洋的。刚刚他没正面回答李萧龙的问题,而李萧龙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即使没有回声,李萧龙仍然自得其乐,他边收拾,甚至边跟着楼上,那摇摇欲坠的收音机的音乐哼唱起来。
九点多的阳光,洒进客厅。给茶几抹上一层明亮的黄色。李萧龙拾捡起最后几个小杂物,身体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
窦欲达入神地看了会儿,才站起来,顺便拿起了他左手边的啤酒杯。
刚刚因为招呼客人,它被遗忘在一边。通常在不开心、或轻微伤感的时候,它和他很要好。他带着它走进厨房。这里和客厅一样,阳光无可阻挡。
被照着有点刺眼,但更多感觉明快。
窦欲达,收拾好啦!
从门外,传来李萧龙满意的喊声。窦欲达笑起来,他好像能想象出男孩说这话的样子。他低下头,想了想,将啤酒倒进了水槽。它流进水管,声音像低沉的贝斯。
怎么李萧龙一来他就高兴了呢?
窦欲达倒完啤酒,把杯子洗干净,从厨房探出头:“你想喝什么?汽水?咖啡?”
“白开水就行。”李萧龙迫不及待地,“快来看!”
桌子经过收拾,变得很空荡,足以容纳很多东西。
窦欲达在阳台接了杯温水,放到他面前:“挺会收拾的嘛。”
“那当然。”李萧龙从书包掏东西。
“你今早多早起来的?”窦欲达随意地问。
“七点多吧。”李萧龙想了想,说。
“起这么早?”窦欲达去拿自己的作业本,惊讶地说。
“我想着今天要来你家写作业,想着早点来比较好。”李萧龙说。
“哦,你有意起早的。”窦欲达听懂了。
“嗯。”李萧龙含糊地说。
这不是完全的实话,事实是李萧龙今天很早莫名其妙地醒来,一醒过来,他就记起他要去窦欲达家。
同时,在想起要去窦欲达家时,李萧龙还想起了昨晚在‘解冻’门口时突如其来悄然的伤感,那像是一阵轻微的颤栗。
但睁眼时,那战栗感已经悄悄地溜走了。只剩下一阵余韵。
那感觉是怎么回事呢?李萧龙躺在床上想了一会。
李萧龙可能很难回答,因为他并不了解昨晚的自己,那种伤感在他以前的生活里几乎从来没看过。
不过,这个问题并没那么重要。
他很快起了床,把它们抛在身后。
现在窦欲达一问,李萧龙突然想了起来。
不过李萧龙有种直觉,这些好像不能讲给窦欲达听。
所以他没说什么。
窦欲达给他作业本:“这是我的数学作业。”
李萧龙接过来:“哎呀,谢了,我看看……”
窦欲达看了眼李萧龙的作业本:“还是做了点嘛。”
“也就选择题,大题一道都没动呢。”被他这么一说,李萧龙反而不好意思了。
他低下头,很快沉浸在一道道数学题里,有时遇到一些模糊不清之处,他参照窦欲达的数学作业找寻思路。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变得安静。突然意识到这点,李萧龙诧异地抬起头。
可能他的动静太引人注目,窦欲达问:“要什么东西?”
他正坐在李萧龙旁边,翻阅着一本杂志。
“没有,我一下觉得好安静。”李萧龙挠挠头,瞅到他手里的书,“我就在这光做题,什么话都不说,你会不会无聊啊?”
“还好。”窦欲达看了眼他的水杯,“再给你接杯水?”
李萧龙忍不住地:“想玩的话不用顾忌我。今天我记得电影频道要播电影,好像是《远山的呼唤》,要看吗?”
“你想看啊?”窦欲达怀疑地。
“不啊,我怕你无聊嘛……”李萧龙转着笔,“我数学做起来老是容易不理人。”
窦欲达考虑他的话:“听歌怎么样?”
“听歌?”李萧龙重复。
“昨天昆哥给的磁带,让我们自己先排练,我还没听过,我想先放放熟悉下。”
“那我等会写完作业就能看你排练咯?”李萧龙精神立刻变得振作。
窦欲达拿起一旁的磁带,拆了外面的包装袋,磁带的名字印在靠近封脊的位置:“clarity”。
“是啊,要拜托你把关。”窦欲达走进卧室,出来时,拿着笔、白纸、一把吉他,还有一个沉重的收音机。
李萧龙津津有味地观赏着,这对他来说都很新鲜:“你这是在干嘛?放个歌要准备这么多?”
窦欲达在他旁边坐下来,把磁带放进收音机,转动个不停,那是发声的前兆:“因为是要熟悉歌曲,所以不是简单地听,得边听,边拆解歌。”
李萧龙似懂非懂:“像解剖那样?”
“有点类似吧。”窦欲达和他肩膀挨着肩膀,“更像吃樱桃。剥了皮,再吃肉,最后吐核。”
李萧龙感叹:“听起来很厉害嘛。”
“也不是,拆歌和重演,只要经过练习,大多都会。”窦欲达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说。
这话里好像有些什么。李萧龙敏锐地听了出来:“那更厉害的是什么?”
窦欲达冥思着,声音变得有些惆怅和向往:“大概关键是,最后你自己能不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那你自己做过……”李萧龙不由自主地说。
但后半句话,被淹没在了突然放出的音乐声中。李萧龙吓了一跳,警觉地和收音机对视。
“做作业吧。”窦欲达也回过神,刚刚的对话让他们离目的越来越远,“等你做完我们再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