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暮色

　　程观云带着她妈妈赶到医院时正撞见医生在查房，病房里只有她大哥在，不见她大嫂的踪影。
　　她略略一琢磨，没有询问，站在一旁等着。
　　医生见到有人来，头也不回道，“病人家属去前台交个费，明天要做个检查”。
　　“哦，好”，程观云赶忙上前去接单子。
　　医生手里刷刷写个不停，又递给她，刚要说话一抬头见是她话到嘴边却道，“是你啊，这是你的家属吗”。
　　程观云点点头，客气的寒暄，“陈医生，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啊”，她妈妈有些惊讶。
　　“对”，程观云笑了笑对这回答颇有些不好意思。
　　说是认识都有点占人家便宜了。
　　“行了，你先去交费吧，病人这里要留人你们最好不要离开太久”，陈飞脸上的冷峻散去，叮嘱她道。
　　程观云听他这话便知她大嫂离开有一段时间，也没反驳去了门诊缴费。
　　她一离开程旭中忍不住问起陈飞，“陈医生和观云怎么认识的”。
　　这八卦的味道略浓，但陈飞心中坦荡，一板一眼道，“她做医疗器材招标，和我们医院有往来”。
　　“哦，她都没提过她的工作”，程旭中叹息一声，脸上那几分惆怅让本就倦怠的人看着更显沧桑。
　　“你好好休息，有哪里不舒服的让家属过来找我”，陈飞并不打算深聊，写好记录转身准备出去。
　　程旭中却突然问道，“她做这个开心吗”。
　　陈飞一时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缓了一会才道，“不知道，她好像辞职了”。
　　说完出了病房。
　　等人走了许琇才淡淡道，“现在才问她做的高兴不高兴是不是晚了”。
　　按许琇的性子这样的话万不可能说出口的，可她一双儿女都辞职离开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程旭中自嘲的笑了笑道，“是啊，都晚了”。
　　许琇觉得他的这句都晚了颇有些后悔的味道，可事到如今再如何后悔也是无用了，她的女儿从来不是可以摆布的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程观云迟迟不见回来。
　　许琇想起了什么问道，“郑韵去哪了”。
　　程旭中淡漠道，“思思明天回来，她回家打扫卫生去了”。
　　仿佛不管郑韵做什么都影响不了他了。
　　许琇知道他们感情一向不好，没再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像是落井下石。
　　许琇不想说，程旭中却是满腹的话。
　　“想来想去，始终不如你这一对儿女，程家人的血也不全是冷的”，程旭中自嘲道。
　　许琇却道，“自然不会，他们这几个小辈都是好的”。
　　听她这样说，话程旭中微微一笑附和着点点头。
　　“观云的事，婶婶有怨过我吗”，程旭中忽而问道。
　　许琇抬头望他一眼，她也老了，自然懂他的意思，人什么都不缺的时候孤家寡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失去便是恐惧也有了，沧桑也又有了。
　　许琇心里叹了口气，终是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保重身体要紧，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她并未直面回答，也许也根本不想回答，过去的事情，何必要提，如果没有过去那就更加没有提起的必要。
　　程旭中见她这淡然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人啊果然只有临了了才能看得透彻”。
　　许琇仍是沉默，毕竟这个问题她还没能想明白，自然也无法回答。
　　程观云回到屋里感觉气氛有些怪异，她瞧了瞧两人，见实在看不出什么，便安分的坐在那。
　　这一次探病格外的艰难，三个人坐在病房里完全没有话聊的时候真的是一种煎熬，六双眼睛傻傻的望着，就连空气都会变得凝固。
　　她却不知屋里先前已经聊了许久。
　　就在程观云快要坚持不住想要借口离开时，郑韵推门进来。
　　手里还提着食盒。
　　程观云默默的看了眼时间，正是下午四点，这个点吃午饭太晚，吃晚饭还早，话未出口，看她大嫂那满脸的哀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看着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的大哥她一时有些难受，人有时候越是不想去想，就会想的越多，她想如果她没有见过她大哥运筹帷幄的样子，也许就不会为此刻他连吃饭都受制于人而感到悲伤。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许琇上前给郑韵帮忙摆桌，却没想她说话带刺，冲着人就来，“还真是挑着点来，感谢你们这好心了”。
　　两人识趣的没有说话。
　　他们越是不说话，郑韵反倒越气劲了，她本就带着一肚子的火，先是宁维桢隔应她，被程旭中说了一顿，现在又见他们来，哪里还忍得住。
　　她半是嘲讽半是奚落道，“怪他命不好啊，求人帮忙的时候一大堆的人假惺惺的围着，如今病了没权利了，能不能吃上饭都没人管”。
　　许琇眉头紧锁，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凉薄了，当初程观澜知道程旭中在医院，从家里一过来就在病床前守着了，这么些天他们有问过一句吗，郑韵这才一天就开始数落起人来。
　　程观云没开口，许琇却是不能忍，程观澜为了这事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没落一句好，“观澜呆了这么些天也没听见他说吃不上饭”。
　　一听见程观澜，郑韵气性更大了，她嘲讽道，“那是，没他那几天，那部长的位置也轮不着他”。
　　程旭中听到这里火气直冲头顶，冷冷喝道，“你够了，整天说些什么呢”。
　　“你还不让说，要不是他们姐弟两个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郑韵埋怨道。
　　许琇将程观云护在身后刚要说话便听程观云道，“大嫂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姐弟两个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了”。
　　程旭中抚着隐隐作痛的头，安抚道，“观云你别听她那瞎说，今天有劳你们过来，我这乱你们先回去吧”。
　　程观云见她大哥要犯病的模样哪里还有心思去争。
　　可郑韵却不依不饶，“要不是程观云，思思能出这事，思思不出事能让杨域牵着你的鼻子走”。
　　这话出口连程观云也呆了呆，怎么还和她有关系了。
　　“郑韵，你给我住口吧”，程旭中气的把枕边的书给砸地上。
　　眼看着这场闹剧愈演愈烈，程观云呆不下去了。
　　“大哥，您保重身体，我们就先走了，等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再来吧”。
　　要想用嘴巴来分辨是非，争吵会永无止境，过往的一切是她迄今为止无法释怀的，但今日这场闹剧让她决定放下，不是不恨，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那样面目可憎。
　　回到车上才发现她妈妈此刻面色发白，想到她妈妈一直有高血压的毛病，她担心犯了病，准备再去趟医院做个检测。
　　许琇连忙摆摆手道，“我没事缓缓就好了”。
　　程观云哪里肯，许琇摁住她道，“我真没事，这点小事就能把我气到，那你爸早把我给气死了”。
　　程观云闻言不由的笑了一声，等了会问，“你确定没事”。
　　许琇点点头，程观云坚持在原地呆了十分钟见确实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这才开车出去。
　　先前那些不快两人默契的避而不谈。
　　开出去一段，程观云想起来这地方离周知觅那不远，和她妈妈说道，“我们去接了周知觅一起回去吧”，
　　许琇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想到两人要去的地方，程观云这才想起来还没和她妈妈说她开店的事情。
　　她犹豫了一会，有些忐忑不安，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妈…，我…我和周知觅开了个店”。
　　许琇面露惊讶，“是嘛，你哪来的钱啊”。
　　见她妈妈只有惊讶没有反对的意思，她这才松了口气道，“打工这么多年总有点积蓄吧”。
　　“够用吗”，许琇一时有些感慨，程观云从来没有让她费心过，唯一的一次叛逆就是离开中企，现在想来也幸而她离开了。
　　程观云没想到她妈妈会问这个，只道，“够啦，没打算投入多少，试一试”。
　　“挺好的，那好好的做”，许琇笑了笑，想到那前途未卜的儿子又有些担忧，她这个儿子太死脑筋。
　　程观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她父母平静的谈过心了，自从参加工作他们的争吵多过谈话。
　　“一会买点菜我回去炒给你们吃，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许琇问道。
　　“我想吃炒螃蟹，泥鳅，还有卤猪蹄”，程观云报了一连串的菜名，说着又道，“晚上让程观澜也过来吧，反正离得也不远”。
　　许琇想了想点点头道，“也是，一家人都在一起没道理还要分开”。
　　说着就要给他打电话。
　　程观云看的直乐。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不用担心家人，工作，未来，她想要的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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